赵宝顿住,看着沉默瞪圆了眼睛,似乎觉得很可怕,“头、头颅?莫不是大人,大人您看见了什么?”
沉默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这些事情问赵宝,只能问到些模棱两可的传言,还是问凛暮比较可靠。
凛暮……
凛暮为何还不出现?
他是不是该去千机殿找他?
想到便行动,沉默问了赵宝千机殿的方位,便挥退了赵宝,独自前往千机殿。
千机殿与窥极殿并不算近,算是帝宫一东一西两个极端。
行至千机殿,看着眼前不算恢弘的小小宫殿,沉默甚是诧异,传闻千机殿殿主与帝君关系极好,却没想到宫殿却如此简陋,门口连个守着的侍卫都没有。
沉默上去敲了敲紧闭的宫殿门,当当当的声音在安静的宫殿门口十分响亮,半响却无人前来应门。
稍作思索,他便使劲推了推宫殿门,“吱呀”一声,门便开了,竟是连门都没有锁。
毫不犹豫的迈步进去,穿过简陋的前院殿门,沉默直冲后殿而去。
可是千机殿内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倒是屋内有不少精巧的摆设,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沉默前前后后绕了两圈,这宫殿不只简陋,还很小,很快便转了个透彻,沉默找不到人,只得兀自坐在前殿一桌案旁边,想要在这里等凛暮回来。
这桌案上凌乱的摆着很多东西,还有些小刀、铁针之类的工具,桌角摆着些看不出用处的小东西。
沉默拿起一个手掌大、像是小伞一样的东西把玩,他指尖不知在何处一点,那小伞突然打开、旋转,层层叠加,居然慢慢组成了一朵精巧的铁花。指尖一碾,小花在手中旋转起来,霎是好看。
“小心!”
突然一声喝,手中精巧好看的小花花瓣全都四散开来,变为无数锋利的刀片直扑沉默面前。
同一时刻,一把铁扇猛地挡在了沉默面前,只听“叮叮叮”数声脆响,那些铁片便直直插入这铁扇之中,有些过长的铁片甚至穿透了铁扇,距离沉默面庞不过几毫。
铁扇放下,便露出了凛暮少见带了些许怒容的面庞。
“你不要命了?”
沉默突然见到了他在等候的人,嘴巴张开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就这么傻呆呆的看着凛暮。
凛暮眉头微皱,半响撇了撇唇角,怒气消散,看沉默一副呆样,勾勾唇又笑了出来。
许是沉默当真许久没见到凛暮了,此时见了凛暮惯有的笑容,竟是觉得气血莫名上涌,面庞渐渐浮上丝丝红晕。
凛暮与沉默距离极近,沉默的变化他自是看的清清楚楚,见到沉默这幅羞涩状态,眉毛一扬,眼中似是划过几许诧异。
可正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羞意中的沉默,自是什么也发现不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凛暮的眼睛,又突然垂下眼帘,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模样,与凛暮初见他时的冷漠已经大相径庭。
不过是一个月左右的相处,到底是年少,这么轻易的就已经交付真心了吗?
凛暮又凑近了沉默几分,细细看着面前薄面微红的少年,抬手解开了少年脑后的红纱系扣,那红纱便慢慢垂落在沉默颈项间,一双黑亮剔透的眼眸正专注的盯着他看。
伸出拇指在沉默嘴角抚了抚,凛暮放开沉默,退后半步到了安全距离。
“回神了。”
沉默一怔,似是才反应过来,立刻放下还捏在手里花瓣散尽只剩一根细细铁杆的小伞,唤道:“凛暮。”
凛暮从那铁扇上一片一片的拔着刺入的铁片,道:“怎么来了千机殿?”其神态自如,仿佛刚刚一脸怒容的并非是他。
沉默歪了歪头,为什么来千机殿?
“我来找你。”
凛暮又笑了,“为什么要找我?”
沉默眼中浮现一丝茫然,随后摇了摇头。
凛暮嗤笑一声,“傻气。”
随后又道:“记住,千机殿你可以来,但是没有我在,任何东西都不要碰,这里随便一样小东西,就可以要你的命,记住了吗?”
沉默想到刚刚惊险的一幕,点点头,便又不停盯着凛暮瞧。
沉默没有经历过这些情感,便也从不懂得隐藏,他自己尚且不懂,又怎会隐藏。
凛暮被这直接而火热的眼神盯着,手里一片片的摘着铁片,唇角勾起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似乎不反感这种被沉默用如此眼神盯着的感觉。
一个晃神,指尖便被铁扇上的铁片划了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滴了下来。
凛暮看着眼前的血珠,刚刚升起的莫名感觉又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同时心间升起一股寒意,眸中温情也慢慢沉淀,最终淹没进一片黑暗。
他抬手,伸向沉默。
沉默仍旧盯着他看,此时见他手指划破,立刻凑了过来,明明是焦急的,却又不懂该怎么做,紧绷的脸上一片懵懂的可爱。
可凛暮却心中冰凉,他伸出手指将沾染着鲜血的指尖点在沉默唇上。
沉默一愣,下意识的张嘴,那指尖便带着血气伸进了他的口中。
凛暮看着沉默,道:“帮我处理伤口。”
沉默脑中灵光一闪,闭嘴舔了舔,顿时血腥气充满了口腔。
凛暮看着眼前含着他手指眉目乖顺的少年,轻声说道:“不要浪费。”
沉默曾在国师册封礼饮过一杯血酒,而血酒之主的血液,有加强血酒功效之用。
沉默自是不知凛暮所说的不要浪费是何意,可此时他正心潮彭拜、慌乱,大脑一片混沌,又怎么会去多想?
半响,凛暮缩回手,眉目间已经恢复了正常,所有的黑暗顷刻间褪了个干净。
“好了,够了。”
沉默视线仍旧跟着凛暮的手指,道:“不用上药?”
凛暮隔空点了点沉默唇角,调笑道:“比上药好用。”
沉默又是一阵心脏紊乱,面覆薄。红,可笑的是他却没发现自己情感的变化。
两人之间静了片刻,沉默又想到他之前想要问凛暮关于废殿之事,停滞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问道:“凛暮,你可知废殿?”
凛暮将手缩回袖袍下,拇指在受伤的指尖使劲按了按,这疼痛对他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废殿?为何提起废殿?”
沉默便将他前日在废殿附近的所见所闻,以及今日赵宝说的传闻,通通交代给了凛暮。
赵宝若是知道他极为信任的主子转身便把他给卖了,不知要作何感想。
凛暮听了,沉吟片刻,才道:“废殿的确是前朝皇后在世时的寝殿,但却无法推测你所说的东西是何物,那里荒废许久,不该有什么异样才对。”
沉默坐在凛暮身旁,专注的听着凛暮讲话,边听边忍不住不自觉的越凑越近。
“据传当今帝君登基之时并未处死前朝皇后,而是允许她仍旧住在她的寝宫,许她安享晚年,可那皇后怕是不甘心,不久便自缢而亡……”
察觉到沉默不断的凑近,凛暮停顿了下来,看着近在咫尺挨着他仰起来的小脸,那脸上一片专注和主人自己都不曾察觉濡慕,凛暮叹气,伸手覆盖住了沉默的眼睛。
眼前突然一黑,沉默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一下又一下刷过凛暮的掌心,带来些微的痒意。
明明对痛觉都已经十分迟钝的凛暮,却觉得这小小的瘙-痒竟然在他的心间被无限放大。
“别这么看着我。”
沉默仰着头,感受着眼前手掌带来的温热,对凛暮的话疑惑不已。
“如何看你?”
微张的嘴唇就在眼前,缓慢开合。
挡住眼睛的手缓缓下移,沉默恢复视线,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凛暮的双眸,感受到凛暮手掌下移缓缓覆盖在了他的唇上。
“闭眼。”
凛暮突然开口,沉默立刻下意识的闭眼。
凛暮看着眼前的少年,缓缓低头,唇慢慢落在了覆盖在沉默唇上的手背。
随即他立刻后退,与沉默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明所以的沉默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凛暮,问道:“怎么了?”
凛暮手撑脸颊,显现出了沉默熟悉的慵懒多情的模样,“没什么。”
第29章
凛暮今年二十二岁, 也不过刚刚及冠两年,却已经在这帝位上坐了七年, 也就是说,他登基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是比如今凛暮还要小的年纪,凛暮便是在那样的年纪生生踏出一条血路、披荆斩棘拿下帝位, 并带着战天国五年时间打下天下第一强国的称号。
这七年里,无数次的出生入死, 无数次的命悬一线, 比起他登基前的岁月,也不知到底哪一边更痛苦一些,或许都是痛苦, 对于凛暮来说, 生即在地狱, 又何来对比一说?
这七年,尔虞我诈、死生一线, 信任、爱恋、纵容不是随随便便能够交付出去的感情, 这些感情背后捆绑的便是他凛暮的命。
他的命, 还有用处,他该还的, 还没有还完。
可不过是这短短一月多来的相处, 一场从一开始便与阴谋相缠绕纠结的相遇, 居然让他忍不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不过是个卜算天赋高些的小子罢了,不过是个重要的棋子罢了。
可他当真还能够按照计划那般走下去,按照计划那般冷眼旁观吗?
凛暮扪心自问,得不到答案。
不,或者说答案已经在心间,可他却不肯去面对。
眼前一脸天真的少年正对他交付出了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他自己都尚且没有明白过来的深切的爱恋。
这爱恋是那般沉重,又那般炙热。
可大戏已经拉开,一切都停不下来了,况且他该还的,早晚要还。
凛暮看着眼前的沉默,唇边的笑意慢慢、慢慢柔和,那是不同于平时虚假表面的真心实意的微笑。
“沉默,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只有我不会害你。”
他仍旧怀着秘密,仍旧带着算计和他不得不去完成的宿命,可他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存在,一个无论如何也想要保护的存在。
沉默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再次浮了上来,他忍不住伸出手,双手一起握住凛暮的手,只抬眼专注的看着凛暮的双眼,哪怕一句话也没有说,可凛暮却似乎从那双黑亮的眼睛中,看出了千言万语,句句皆是依恋与信任。
凛暮反手握紧沉默的手,一手将沉默两只手紧紧握进手里,力道逐渐加深,直到手背青筋暴起,沉默痛的皱眉,他也没有放开,沉默也没有让他放开。
半响,凛暮才慢慢松开手,低头,脸颊轻轻蹭了蹭沉默被握到泛白的掌心,沉默看着眼前的凛暮,总觉得凛暮眼中有什么变了,有什么更加坚定了,可到底为何,却辨别不清。
他心中鼓动,需要算卦才能续命的秘密突然变成了口中急需要吐出来的沸水,他看着凛暮,总忍不住想将他的一切交代清楚。
可心中却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轻声说着,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各怀秘密的两个人相互依偎,带着双方都未表明的心意,像迷踪雪夜里两个冻僵的陌生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取暖一般,各怀秘密,又各有宿命,放开了是剥皮抽筋的痛,抱紧了又是不知未来的迷茫。
自此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此时此刻,沉默头脑陷入了过度欣喜的昏沉,却忽略了那仿佛渺小到不存在的叹息。
自此,沉默成了千机殿的常客一事暂且不提。
自沉默在废殿碰到那诡异之事后,帝宫内很快便传出了些许恐怖的传言。
听说帝宫内出现了专门在晚上生啖人肉的怪物,那怪物一到午夜时分就在废殿附近徘徊,专挑那些或落单、或迷路的宫人下手。
这传闻的开端,是一名侍卫在午夜巡视路过废殿之时,被突然袭击了。
那不过是个寻常的夜晚,侍卫照例在废殿附近走了一圈,虽说废殿已经荒废许久,可该有的巡视却不能因此荒废,不过也好在这位侍卫胆子大的很,从没有相信过什么闹鬼一说,主动揽下了废殿附近巡卫的工作,月钱还因此比别人高上一些,他自己对此也很满意,却没想到,会有一天晚上遇到那等吓人的怪事。
据那侍卫亲口所说,发现异端的当晚,他像往常一样在废殿转了一圈,准备待一待便回去睡觉了,却没想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仿佛是个武林高手,侍卫发现后并不敢打草惊蛇,只以为怕是些敌国的探子之类的,看废殿荒废偏僻便藏身在此,不过今日却被他撞见了。
侍卫伸手悄悄握紧腰间宽刀,准备随时回神给那个跟踪之人来个出其不意的攻击,却不想在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之时,侍卫猛然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条笔直黑暗的道路,借着手里的灯笼,虽看不太远,却也看得清四周是没有人的。
虽然脚步声消失,侍卫却并未掉以轻心,而是握紧刀柄直直的往回走了几步,在确定真的没有任何人的时候,侍卫才慢慢转身回头。
一回头就被一个人脸贴面,那人脸煞白一片,似乎什么都没有。
侍卫吓得倒退一步,立刻拔刀挥了出去。
却不想眼前的人如同白雾般散去,随即侍卫后脖颈处传来剧烈的疼痛,那人居然又出现在他后面,快速从他脖子上咬下一块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