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暮哑然一笑,“好,我便跟你打这个赌。”
沉默低头,在凛暮手心一笔一划认真的写下了第一个字,“你可看好了。”
凛暮轻笑,“这并不难,是‘我’。”
沉默点了点头,遂又去写第二个字,凛暮继续猜道:“心。”
沉默抬头与凛暮对视,目光里有什么飞快闪过,凛暮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豪素柔软的笔毫轻轻在凛暮的手心不断划着,凛暮一直自信满满,一字写完,张口便可说出答案。
“悦。”
“你。”
“我心悦你。”
话落,两人皆是一愣,虽知凛暮说出这句话不过偶然,可沉默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喜悦不已。
而凛暮神色复杂,看着抬头与他对视的沉默,猛地将手伸回来道:“不过是个简单的把戏,你如今欠我一件事。”
沉默手中的温度消失,有些不适的弯了弯手指,又道:“还没完呢。”说着又将凛暮的手拽过来,强硬的放在腿上。
这次他一直看着凛暮的眼睛,笔尖轻动,在凛暮的手心写下了一个“赵”字。
凛暮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沉默笔尖不停,紧接着又写了一个“焕”字。
末了,沉默收回豪素,看着凛暮道:“这回呢,你猜猜看。”
凛暮已经收回手来,看着沉默的眼睛,慢慢说道:“你欠我一件事情,我现在就要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去查前朝的事。”
沉默睫毛轻颤,“我做不到。”
凛暮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光渐冷,“言而无信。”
最终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凛暮走后,沉默轻轻将翻到的酒壶立起来,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竟当真思考起自己是否真的在多管闲事。
此时北斗七星横列在星空北边,南斗六星横列在星空的东南边。
沉默眯了眯眼睛,似乎看到北斗七星的第二、第三、第七颗星宿渐渐暗淡下去,沉默心中一惊,随即去看南斗六星,只见南斗六星的第一颗星宿也在闪烁了几次后暗淡了下去。
星宿黯淡无光,便是其所代表的象征出现了巨大的变动,但星象可以稍有偏移,却不会暗淡,这是何等奇异的改变,就在他刚想尝试占星时,天空中刚才还暗淡的几个星宿,又渐渐明亮起来,仿佛那一切不过是沉默的错觉。
他想起算卦系统曾经说过:
“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又主天下间的七情六欲。”
“其七情为喜、怒、哀、乐、爱、恶、欲……”
“其六欲为生、死、耳、目、口、鼻……”
七情六欲,又在暗示着什么。
这一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直到凌晨,沉默从算卦系统磅礴的推演哇哇哇之术中抽身,因累极,回到卧房倒头就睡,哪怕是在睡梦中还在想着这星宿变换之事。
一直到日上三竿,沉默才缓缓醒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半响,飘飞的思绪才回过神来。
如今榆溪城之事不了了之,他竟又是清闲起来。
倒是算卦系统中横着两个一直无法解的卦象:
“若为君者,亡国之命。”
“大奸大恶,天诛之人。”
这两个卦象,每一个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惊世骇俗,每一个都是能够让天下动荡的卦象。
可他却解不得。
直到赵宝敲门,沉默才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后去用了午膳,便又钻进了书房。
他曾在书房中看到记载,赵焕曾去昆国做质子,昆国……是否有可能与昆潇兄妹有几分联系。
这么想着,沉默又拿出了昆潇的生辰八字。
昆潇如今离世已久,凛暮曾说过入神之法,一个人最多只能入神一次,但那男童,他却可以多次入神,昆潇应当也可一试。
这么想着,沉默便握紧豪素,不管不顾的尝试起来,起初几次,豪素都毫无反应,直到他突然感觉到脑海中一阵尖锐的刺痛,再睁眼,终于入神成功。
此时的昆潇应当年纪不大,因为站在她旁边的昆萧看起来稚嫩的很。
他们似乎在观察着什么,沉默在昆潇的视线中搜寻,很快便发现了回廊另一边围起来的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看那几个少年的穿着,应当是昆国的皇室和大臣之子,只见他们此时围成一个圈,背对着他,哄笑声不时传来,他们腿部踢动,似乎在玩弄着什么东西。
只听昆潇突然说道:“萧哥哥……他们太过分了。”
昆萧伸出手握住昆潇,轻声道,“潇儿,不要多管闲事。”
昆潇咬了咬嘴唇,“可是,萧哥哥……”
昆萧干脆带着昆潇转身离开,“没有可是,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去管旁人的事。”
昆潇被昆萧强硬的带着离开,沉默不得不跟着转开了视线,直到走出几步,昆潇似乎是忍不住,偷偷回过头去,沉默便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此时那些围在一起的皇室王族少年们已经散开了,露出了他们曾围在中间一起踢踹、戏弄的东西,那是一个人,一个趴在地上,浑身脏污的人,此时那人缓缓抬起了头,一张酷似凛暮的脸,却稚嫩非常,此时那张脸上布满青紫乌黑的伤口,嘴角鲜血直流,一双眼睛漆黑无神,几个王族的少年似乎是不过瘾,又跑过来狠狠踢了他几脚,他被踢踹的身体抽搐,仍旧一声未出,神情麻木平静,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这时,沉默脑海中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竟然就这么被剔除出了入神之境。
他睁眼,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忍着脑海中的剧痛,咬紧牙,再次尝试入神。
但入神之时所闻所见皆是偶然,他不可能每次都看到赵焕,看到那个与凛暮神似的赵焕,他只能一次次的入神又出神,每一次,脑中都会更加疼痛,每一次,入神的速度都会更慢,但沉默突然固执起来,他想看看,想看看赵焕最后怎么样了,想看看赵焕最后又是怎么变成了如今的凛暮。
没错,是凛暮,那样天生带勾的唇角,那样相似的五官,又怎么不会是凛暮呢。
他突然想起凛暮为他抓锦鲤吃时,偶然透漏幼时的事,那时他就曾透漏过,关于他,关于那名为烨儿的男童的事:
“你吃过?”
“吃过,很久以前有个人经常偷偷抓锦鲤来烤给我吃。”
“为什么要吃锦鲤?”
“当然是因为饿,没有东西吃。”
“国师大人,这世上自小便衣食无忧的人很多,但不包括我。”
“那个给你抓鱼的人呢?”
“死了。”
最终,沉默都没能做到在昆潇的记忆中再看一次赵焕,他脑中的剧痛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跌坐在地上,手中的豪素掉落,双手紧紧的揪着头发,忍不住嘶吼出声:“啊——啊——”
与此同时,两行鲜血从凛暮的眼中慢慢的流了出来,沾湿了眼前的黑纱,划过脸颊、下颚,染红了前襟,后又滴落在地上。
沉默只觉此时脑中如同被搅碎般疼痛难忍,眼中可见皆是血红一片,痛到他几乎要在地上打起滚来。
窗扇轻微响动,凛暮飞身进来,在看到倒在地上挣扎的沉默时,心中一惊,立刻跑过来揽起沉默,拽下他蒙眼的黑纱,在看到那一双血红的眼睛时,心不断下沉。
他竟然被入神之术反噬了。
沉默此时已经意识恍惚,神经中除了痛楚什么都感受不到,双眼除了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到,他被凛暮抱进怀里,却仍旧下意识的死死揪着凛暮的衣襟,口中的嘶吼已经渐歇,却仍旧痛吟不断。
凛暮一声叹息,慢慢低头,额头贴在了沉默的额头,在两人额头相贴之际,被沉默扔在一边的豪素微微闪过白光,复又沉寂下去。
历朝历代的国师,皆出自一个隐世之家,那一家人世代藏匿在深山林海之中,他们精通窥天之术,自会得天道惩罚,所以他们代代伶仃稀少,却代代都会爱上天慕皇室,这就像是一个诅咒,而这个隐世之家,如今只剩了最后一人,便是凛暮。
凛暮额头与沉默相贴,入神之术便是欺天,欺天的代价可想而知,如今凛暮能做的,不过是帮他分担一些痛苦,好在他本人最不怕的便是忍受痛苦。
在凛暮的帮助下,沉默渐渐好受了许多,他的感官回来了,虽眼前仍旧一片血红,但鼻间熟悉的淡香却仍旧让他认出此时正抱着他的人是凛暮。
他更紧的揪着凛暮的衣襟,气若游丝却仍旧固执:“凛暮……凛暮,你是……赵焕吗?”
凛暮下巴贴着沉默汗湿的额头,眼帘下垂,终是一声叹息:“我是。”
沉默,我后悔了,我再也无法将你放在一个棋子的位置上。
——可他凛暮终究有自己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停电了,我还以为来不及了,但还好后来又来电了
沉默土拨鼠:啊——啊——啊——
第53章
沉默唇角微勾:“你终于承认了。”
说完便晕了过去, 他先前反复尝试入神,后又遭到反噬, 身体早就消耗一空, 此时晕过去也并不反常。
凛暮抱着他回到床上,为他脱了鞋子盖好被子, 随即坐到旁边,伸手握着沉默的手, 轻轻的包拢着不敢用力, 最终,慢慢的抬起沉默的手背凑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
在看到沉默呼吸慢慢平稳后,凛暮便出去了, 他打算去悦竹楼为沉默带些吃食回来。
凛暮离开, 窥极殿就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 门扉轻响, 一蓝袍人走了进来, 那人头上戴着斗笠,进屋后就将头上的斗笠拨开, 只见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赫然是曾经屠尽槐树村后又斩杀了怪物侍女的那个蓝袍之人!
只见那人走到沉默床边, 慢慢拔剑, 剑光闪在沉默的双眼上,他眉头轻皱,醒了过来, 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问道:“是谁?”
蓝袍人眼睛一眯,拔了一半的剑又送回了剑鞘,他问道:“你看不见了?”
沉默坐起来点点头,“宿源欢?你怎么来了这里?”
被叫做宿源欢的蓝袍人面色不变,伸手捏住沉默的下巴抬起来仔细观察他的眼睛,沉默侧头挣脱开,一手藏在袖子下握紧宿源欢之前给他的红色匕首,虽他如今看不见,却能够发现宿源欢情绪不对,并且他刚刚听见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拔剑的声音。
宿源欢,为什么想要杀他?
只不过此时见沉默看不见,被叫做宿源欢的蓝袍人似乎放弃了杀他的决定,反而一闪身坐在了床边,问沉默:“你当真看上凛暮了?”
沉默没想到宿源欢话题转换的这么快,有些怔愣:“……是。”
宿源欢唇角讽刺的勾起,“就算他想杀你,你也喜欢他?”
沉默忍不住将头转向宿源欢,哪怕他此时看不见,却也下意识的做出这样的动作,如果他能够看到的话,就会发现他记忆中一直长相普通、平凡到过目即忘的宿源欢,真容是何等的风光霁月。
但是没有如果,沉默只是睁着一双弥漫着红雾的眼睛,问道:“凛暮……为何想要杀我?”
“呵。”
宿源欢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你太过天真。”
话落人已经打开门闪身离开。
沉默看向门口,弥漫红雾的眼睛能感受到门外的阳光,却什么都看不到,他慢慢松开握紧匕首的手。
不论宿源欢今日的话是何意,是故意挑拨离间也好,还是……
他都会自己去寻找答案。
此时凛暮正飞掠过悦竹林,来到了大门紧闭的悦竹楼。
只要有人硬闯悦竹林,竹青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每次凛暮一来,竹青已经靠在门边等他了,此时看到紧闭的竹楼大门,沉默眉头轻皱,缓缓走进,伸手推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里面空空荡荡,凛暮已有一段时间没来过悦竹楼,却不想这悦竹楼的主人似乎也已经离开许久。
他伸手摸过一旁木桌,指尖立刻沾上了一层薄灰,就连这竹楼内都已经无人打扫。
凛暮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而在凛暮转身离开后,悦竹楼一旁的楼梯下面,慢慢走出一个一身白衣鹤发鸡皮的垂暮老人,他步履缓慢而迟钝,似乎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看着凛暮离开后大开的竹楼门,缓缓的叹了口气。
“你为何躲在这里不见我?”
背后突然传来凛暮的声音,老人浑身一震,却是立刻低头埋首,恨不得藏起来。他没想到凛暮早就发现了他,并且去而复返,竟然从竹楼后面绕了回来。
凛暮似乎在向他不断靠近:“竹青,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终于,凛暮来到了老人身后,老人不得不缓缓回头,一张布满沟壑的脸,一头雪白的发,竹青竟然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后,变成了如今的迟暮老人。
凛暮一愣,迟疑的问道:“竹青?”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凛暮:“你既然看到了,就走吧,我时日无多,想安静的待着。”
凛暮上前按住竹青肩膀,厉声问:“你告诉我你为何会如此!”
竹青身体有些颤抖,时间长了,他竟然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凛暮立刻抬腿勾过一个座椅,让竹青坐下。
竹青坐下后,凛暮并不放弃,一直逼问,终于,竹青闭了闭眼睛,沙哑着开口。
“你娘秦敏慧,乃秦家一族最出色的一代,我们竹家,世代跟随秦家,为秦家酿造血酒,你自小跟着你娘住在了深宫里,自是了解不多,每一任竹家人,都会在三十岁辞别秦家,以云游之名离开,秦家自诩公道,当然不会阻拦,所以在秦家生活的从来没有三十岁以上的竹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