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易觉得奇怪——这只小孟极明明是非管局营救回来的,照理说,对非管局不应该有如此重的戒心才对。还是说在偷盗者手里受了委屈,一时半会不能从警惕状态里脱离?还是说,他生存的环境不友好,所以时刻都对周围发散敌意?
恰好箱子里一只奶猫细细叫了一声,这声音很平常,但此时一片安静,就显得十分突兀。
孟极猛地弹起,离地半人高,四爪张开,露出雪白柔软的肚腹,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落地之后,孟极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立刻转过身进入面壁状态。
裴时易没忍住露出一点笑音,孟极恼羞成怒,回过头冲他低声怒吼,乍一看还挺凶的,呈圆锥状的尖锐犬齿确实吓人。
然而凶得色厉内荏。反正对裴时易来说,这种干吼不咬人的,统称为纸糊的架子——假威风。这一惊一乍的性子还挺可爱,紧张起来两只弧度圆润的小耳朵直抖。
不过,他好像不小心伤到小豹子脆弱的自尊心了。
裴时易慢悠悠转过目光,续上刚才说到一半的埃及猫传说。
孟极挤在角落,余光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确定对方短时间内不会转身,这才小心在墙角重新趴下,大肉垫按着尾巴啃,竖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对话。
“猫都带走的话,猫咖的地方够吗?”
这个声音是非管局那个很凶很能打的局长。
“够,我准备在二楼单独辟出一个幼猫区,用玻璃墙围起来,顾客不能进入,但幼猫可以出来。这些猫我也想好了,不是什么猫都愿意待在猫咖天天和流水一样的顾客打交道,要是有人愿意领养,我可以托出去。”
这个是刚才笑他的男人,声音很好听,脾气也很好。
不对,明明就很讨厌。
孟极咬着尾巴:还有去猫咖……猫咖是什么地方?幼猫带走?也带走他吗?他又不是喝奶的崽子。
他正走着神,耳朵捕捉到衣料摩擦的声音,悄悄转了下目光,居然是那个高瘦的男人走过来了!
孟极立刻回身冲他呲牙,身体却紧紧挨着墙,莫名弱气,甚至还有那么点怂。
裴时易估计自己要是再走过去一点,小孟极第一个反应不是扑过来咬人,而是直接蹿到非管局的天花板上去。
为了非管局的天花板着想,裴时易停下脚步,保持一个对鸟对猫都安全的距离:“吃过早饭了吗?”
孟极没见过这种华国人类式问好,凶到一半卡住:“……没有。”
裴时易屈膝蹲下来,尽量减少身高带给孟极的压迫感:“想吃什么吗?让薄局长给你做?还是……吃外卖?”
薄靳捧着小卷耳猫,眼风都没动:“非管局没厨房。”
什么局长局长,叫的倒是好听,明明是拿他当厨子使。
裴时易回头诧异道:“你们居然不包吃?待遇这么差,难怪人手总不够。”
薄靳道:“你包吃包住,不也还是缺猫?”
裴时易一挑眉:“我很快就不缺猫了。”
他回头,孟极不知什么时候又叼起了尾巴,浅金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紧紧盯着他。
不小心对上裴时易的眼睛,孟极吓了一跳,下意识呲牙装凶,犬齿已经露出来,又默默收回去。
明明还是个小孩呢,戒心这么重,小时候肯定吃了很多苦。想想也是,没有父母护持,自己维持生活,怎么可能不难呢?这样的孩子,肯定很渴望关心。
裴时易道:“你好,还没跟你介绍自己,我叫裴时易,是开猫咖的。”
孟极长这么大,除了已经去世的父母,再没有什么生灵对他这么温柔过。孟极浑身都长满了不习惯,扭过头道:“银舟。”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自己的语气太凶。
“嗯,银舟,”裴时易点头,“这个名字很配你。”
银舟悄悄瞥他一眼。
“你刚才也听见了,我是开猫咖的”裴时易道:“我的猫咖有很多猫,他们年纪都和你差不多,你愿意去看看吗?如果喜欢的话,可以留在那儿。不过呢,猫咖里有很多客人,你可以不理他们,但不能咬人也不能抓人。”
裴时易不觉得开了灵智的异兽能忍受孤独,银舟也暗暗渴望与其他生灵有交流,裴时易从进门开始说话,银舟就一直竖着耳朵听,但可能因为从小长在危险的环境里,总是强撑着凶悍,笨拙地掩饰自己的好奇。
“猫咖是一家咖啡馆,你知道咖啡馆吗?卖一些食物和饮料,我的猫也在咖啡馆,营业的时候就出来晃晃,可以睡觉也可以找客人玩耍。你喜欢人类吗?不喜欢也没关系,可以不用理会他们,你跟我玩就好?”
“嗯……你喜欢我吗?”
银舟眼睛里迸发出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专注地听起来。
裴时易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伸出手,试探着放在银舟头顶。
银舟一个激灵,下意识扭头咬住裴时易的手。
他独自过活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战斗的本能,刚才听着裴时易说话,想象着对方口中的猫咖,不防裴时易突然伸手过来,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反应。
银舟呆呆含着裴时易的手,突然难过起来:又搞砸了,他明明不想咬人的。他不敢看裴时易,却能感觉自己咬住对方的时候,对方彻底僵住了。银舟松开嘴,默默转过身,重新面壁。
他这么坏,也难怪大家都怕他讨厌,他这种孩子,还是自己待着吧。
裴时易被咬住的时候,什么都还没感觉到,理智就差点断弦——疼是完全不疼的,以裴时易的修为,早就修炼得刀枪不入,何况银舟本来也没用力,但是……
裴时易垂眼,他手上有圈明显的口水印。
口水印!
裴时易深吸一口气,注意力完全没办法从自己的手上挪开。
他天生毛病多,虽说不至于嫌弃口水印,但叫他坦然自若,那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裴时易活像哑巴了,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背,像是被人下了封印,半天都保持一个动作。薄靳叹了口气,走过来默默给这事多的鸟擦了爪子。
裴时易封印解除,拍拍他:不错不错,这次很上道。
薄靳被他拍得浑身一僵,凤凰掌心的温度偏高,“烫得”被触及的那一块皮肤微微发麻。
裴时易浑然不觉得异常,夸奖完毕就撂下薄靳,专注哄猫去了。
孟极的毛密而厚实,毛尖微硬,抱在怀里像个实心的毛绒玩偶,质感一流。大猫的魅力无人能挡,他们没有那么奶那么娇,漂亮的爪和牙都淬着岁月磨过的锋利,长出一副能撑起生命的骨架与身量,如果犯起懒,凶悍锐利含而不露,越发迷人。
不过银舟还没长成,这份魅力带着点青涩。
裴时易一抱住他,心和手指肌肤一起陷进柔软的毛绒中,他语气先软了,口水印就口水印吧,到底还是小猫呢。
他捏着银舟厚实的大爪子:“银舟不是故意的是不是?”
银舟动着耳朵,半晌,点点头。
裴时易:“那银舟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或者你喜欢非管局?薄局长你喜欢吗?”
银舟连忙摇头。
大猫小猫都喜欢能带来温暖的存在,生活在雪域的孟极也会在吃饱喝足之后是晒太阳,薄局长虽然是个热乎乎的活人,但气质实在不可亲。
裴时易:“那我喜欢银舟,想照顾银舟,还想亲眼看银舟长成一只大孟极,我能有这个机会吗?”
银舟沉默片刻,扭头钻进了裴时易怀里。
裴时易抱住这个大团子,扭头冲薄靳挑眉:归我了。
薄靳双手交握,垂着眼睛神游天外,完全没注意到裴时易。
裴时易:“……”炫耀失败的裴时易磨了磨牙——想什么呢?
……
蛋黄一直在猫咖里打转,绕得云潮眼晕,她正哄翻糖和奶猫,不想管别的,但猫科动物的本能让她没法无事滚动的店长大人。
翻糖每天刚睡醒都很黏,恨不能长在云潮身上。
云潮拍着尾巴不耐道:“能不能别转了?你是土地公公吗?转两百圈也转不到非管局,正常一点,马上员工就要过来了。”
蛋黄头上顶着一只奶猫,背上还趴着一只,道:“我着急啊!还有,昨天老板不是说,还可能带一只呃什么来着……”
“孟极,”铜钱蹬着球,“那种猫可傻了。哎,你们说孟极能变什么?我是豹猫,他是啥?也豹猫?那不跟我撞设定了?不好不好。”
他是见过孟极的,小时候还跟孟极打过架,知道那猫长什么样,也跟豹子差不多,身上也有花,说实在的,很漂亮。
云潮舔着前爪:“那你也是独一份的傻,谁能跟你比?”
铜钱:“我才不傻,网上那些姑娘都可喜欢我。”
云潮冷漠地想:那就是喜欢你傻。
几只猫说了一会儿,蛋黄一抖耳朵,听见猫咖后门的开门声,嗖一声窜出去。
担心和孟极撞设定的铜钱也跟着跑了。
云潮刚站起身,就听见铜钱拔高的声音:“是你你——”
云潮面露疑惑,带着翻糖走到后门,看见和一只白底黑花的大猫,体格强壮,四肢稍短,尾巴却长。
新猫一弹三尺高。
蛋黄跟云潮同样一头雾水,蛋黄道:“不是,铜钱你跟他认识啊?”
铜钱结巴道:“我我我不是说小时候跟一只孟极打过架吗?”
蛋黄:“……”
铜钱嗷一声嚎出来:“就是他啊!”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猫生路窄,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圣小剧场:
如果猫咖举办万圣节活动——
裴时易:“万圣节?那是什么?”
蛋黄:“就是一种外国人过的节日,就是小孩们会打扮成各种样子,可以串门去其他家里要吃的。”
裴时易低头:“蛋黄想穿小裙子了吗?”
蛋黄:“才没有!”
裴时易:“哈哈哈哈哈。”
蛋黄道:“虽然不穿女装,但也可以穿点别的嘛。”
裴时易:“嗯……这个主意很不错!”
一个小时后
南瓜女巫装的蛋黄、戴王冠的公主翻糖、精灵女王云潮、小王子松糕、骑士铜钱,还有吸血鬼小玳瑁。
第29章 别看我,看猫
铜钱与银舟这对童年的冤家重逢其实也算不上偶然。
孟极是繁衍极为困难的异兽,数量稀少。满华国也就那么多孟极,还几乎都生活在雪域,整个玉川的孟极恐怕就银舟一家,未成年的小孟极更是只有银舟一个。所以在玉川跟铜钱打过架的孟极,也不太可能是别的孟极。
铜钱一对上银舟的眼睛,立刻就想起了当年的恩怨情仇。
想当年,他还没有离开山进入人界打拼的时候,就跟银舟住在一座山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矮墩墩的小胖子就是看他不顺眼。铜钱左右想想,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哪里得罪过对方。
现在好了,冤家聚头,猫咖重逢。这小胖子也是豹子,还跟他撞了设定,万一也变成豹猫,那他铜钱就不是独一无二了。
铜钱就地一躺,舌头一吐,开始装死——好不容易盼走了非管局局长,怎么又来个冤家?这日子还能过吗?让他死了算了。
银舟缩在裴时易身后,抱着裴时易的小腿,目光格外警惕。
裴时易忍笑,正好猫咖的猫基本都到齐,只有佩妮小姐还在楼上睡觉,他牵着银舟的大爪爪,把他从身后带出来,一一给他介绍:“这个是蛋黄,猫咖的店长,你要是有什么不习惯,可以找他也可以找我;这是云潮,是不是很漂亮?还有翻糖,松糕,论起年纪,你们几个应该差不太多,松糕要更小一点……”
几只猫安静地蹲坐着,围成半圆,裴时易说到谁,谁就往前凑一凑,就是别扭的铜钱也给裴时易面子,虽然他只是往前蹭了半个屁股的距离,但好歹动了。
银舟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形态各异的猫妖,不同的气息灌进湿漉漉的鼻子,让常年圈地盘自保的银舟难自禁地紧张起来。
蛋黄走过去,试探着嗅闻。
银舟猛地弹起来,连着蹦了两下,又缩回裴时易身后。
蛋黄:??
原来铜钱那傻猫没说假的,真的会跳!跳跳猫啊!
翻糖娇怯些,被银舟吓得往云潮身上一倒,惹来云潮怜爱的舔舔。
裴时易蹲下身,揉揉银舟的脑袋,等银舟不那么僵硬,才力道极轻地推了他一下。
这个厚实的毛团子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猫猫们的圈子。
铜钱缩在圈子最末尾,一脸生不如死。
薄靳坐在铜钱身边,学着裴时易平常安抚玳瑁的手法,拍拍铜钱的头。
裴时易打开他的手:“你怎么跟拍狗似的,轻点。”
铜钱仗着老板撑腰,也半死不活地偷偷瞪了薄靳一眼:就是,拍傻了以后不是要被孟极欺负了?
薄靳:“……”
薄局长的手当空僵住,抬眼难以置信地看了裴时易一眼——这鸟平常找茬归找茬,怎么今天还动上手了?
在非管局给他擦个手就伺候得这位凤凰要上天了?
这轻飘飘一巴掌,蚊子叮都没有的力度,却拍得薄靳心绪叠起,等他回过神,裴时易居然已经哄好了铜钱和银舟,正在商量让银舟以什么形态出现在猫咖。
主要是银舟单方面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