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郎见严墨戟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住,神色也变得有些奇怪,不由得有些不安,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袖口,唤道:“东家?”
严墨戟回过神来,对上张三郎有些担心的目光,暂且收起了心里的思绪,笑了笑:“没事,刚才忽然想起点事儿,你先吃吧,我去忙了。”
离开什锦食后院,严墨戟皱着眉,下意识捏着手指,内心思绪混乱。
——到底武哥真的像是自己现在所想的那样、是和李四钱平同门的江湖中人,还是一切都只是个巧合?
——如果武哥是江湖中人,那为何要隐姓埋名住在小镇上?看纪父纪母和纪明文的态度,也不像是为纪明武打掩护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想不明白,严墨戟摸了摸下巴,准备先回家看看纪明文在夫子那里学习的怎么样。
刚踏出房门,钱平就从后面追了出来:“东家、东家,等等我。”
严墨戟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钱平追过来,听到严墨戟这么问,噎了一下:“呃……”
——他怎么说,难道要说是小师叔嘱咐过他们,不要让东家一个人出门吗?
最终钱平只憋出一句话:“东家现在要去哪里?”
“我回家看一下明文。”
钱平卡壳了半天,才勉强想出一个理由来:“纪东家前些日子说要给甜品站做个木架子,正好我随东家一起回去看看架子做好了没。”
严墨戟挑了下眉,审视地看了钱平几眼,把钱平看得惴惴不安,才笑着道:“行,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这些日子他和武哥朝夕相处,从没见过武哥做什么木架子。
——钱平确实是不太会说谎啊……
时至今日,火锅店的杀鱼工已经不需要完全交给纪明武了。虽然纪明武表示过他一个人效率完全没问题,但是严墨戟还是有些心疼他家武哥一整天都要坐在水盆旁边面对一条条冰冷的肥鱼,便额外请了两个杀鱼工,让纪明武指点着他们,纪明武也慢慢地可以闲下来,每天只需要来火锅店待半天就可以。
严墨戟自己现在其实除了铁板烧之外,也没有亲自烤鱼或者做猪肚鸡了,最初聘请的帮厨慢慢都做得起来,他也慢慢把主厨的位子移交了出去,分出更多的精力去考虑什锦食下一步的发展和处理一些外界的因素。
只有铁板烧确实需要一定的技术和经验,暂时还是由严墨戟加蒋老头两个人合力在做。
严墨戟回家的时候,纪明文正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跟施夫子上课。
严墨戟敲了敲门,待里头的人喊了“进来”之后才推门进去,看到施夫子正站在案前皱着眉头,低头看着纪明文的字。
纪明文则一脸不好意思,一双大眼睛偷偷抬起,快速看一眼夫子的神色,又快速看一眼门口的严墨戟,最后重新凝聚回自己的手上。
“夫子,明文的学习状态如何?”
今天是纪明文跟着施夫子学习的第一天,严墨戟虽然想去偷听一下钱平是怎么跟纪明武说“木架子”的事的,但还是先过来关心了一下。
施夫子皱着眉,有些不太客气:“恕在下直言,令妹的基础有些不够牢靠,也不知从前是哪家不负责任的夫子教她识字的,根本没有好好教导!”
显然施夫子是把纪明文基础不好的原因当做了严墨戟的责任。严墨戟是以纪明文的家长身份与施夫子交流的,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施夫子看起来确实是个负责的夫子。
至于纪明文的基础……
严墨戟摸了摸下巴,忽然察觉出又一丝不对。
纪父纪母都是大字不识得一个的,严墨戟将他们招进镇上的什锦食,他们开始参与生意,才感觉到文盲的不便,自个儿抽空找三郎或者李四他们学的字。
——纪明文这小丫头之前认的字又是谁教的呢?
严墨戟看向了有些害臊地玩着自己的辫子的纪明文,蹲下来仰起头看着她:“明文,以前你的字都是谁教的?”
纪明文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跟门口的大哥哥学的。”
门口的大哥哥?
谁?
严墨戟愣了愣,仔细询问了一下,才知道纪明文早些时候曾经险些被人牙子拍走过,被路过的好心大哥哥救了下来,她后来几次走丢,都是那大哥哥将她领回来的。
后来纪明文跟那人混熟了,就跟他学了些字。
“哥哥回来之后,那大哥哥就跟我告别,然后就走了。”纪明文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有些老气横秋地叹气,“这么好心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严墨戟看着纪明文那煞有其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小丫头还挺会装。
纪明文的说辞骗骗跟她不熟的施夫子还行,骗严墨戟多少还差点火候。
严墨戟肯定这小丫头肯定没有说实话——起码没有全部说实话。
以严墨戟对她的了解,“走丢几次”这种事肯定是不存在的,纪明文对镇上的道路和信息门儿精,与其说她是迷路,倒不如说她是假装迷路好把那“门口的大哥哥”引出来。
——那么问题就在于……这个好心的“大哥哥”是什么人,跟他家武哥有没有关系呢?
严墨戟摸了摸下巴,不过这里不是沉思这事的好地方,他重新看向施夫子,诚恳地拱手道:“明文基础不牢靠,也确实有我们的责任,还请夫子多多费心,帮忙教导。”
施夫子侧身半受这一礼,矜持地点点头:“在下自会尽心尽力。”
从纪明文房间里出来,严墨戟恰好看到钱平两手空空地从堂屋走出来,后面还跟着纪明武。
于是他微微挑了下眉,笑着问:“怎样,武哥的架子做好了吗?”
钱平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紧张地尴尬笑道:“还没,看来我来早了。”
严墨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先回屋了。
——之前不曾注意,如今想起来,他才发觉,李四和钱平两个人在他家武哥面前,似乎总有些过于紧张了。
当天晚上,严墨戟亲手下厨,做了饭菜之余,还炸了几个欢喜坨。
欢喜坨是前世荆襄一带的叫法,其实就是空心麻球。
严墨戟把糯米上锅蒸熟,与糖和其他配料混合,然后喊来纪明武:“武哥,帮我把这个打发吧。”
两人一起过日子这么久,严墨戟下厨时经常会找纪明武帮忙,纪明武早已习惯,未觉出有什么不对,接过严墨戟手里的打蛋器,微微运气,快速打了起来。
这打蛋器是严墨戟为了甜品站打发蛋白设计出来的,钱平那里也有不少。严墨戟平日看钱平打蛋的多了,这次倒是头一次认真看纪明武打发糯米团。
他站在一旁,微微眯起眼睛,快速回想起钱平打蛋时的动作。
涉及食物相关,严墨戟的记忆力几乎能达到场景回放的水平,眼睛紧紧盯着纪明武的动作,对比着两个人的动作,发现钱平和他家武哥在打发的时候,手臂的动作极为相似,甚至停顿的节奏都差不多!
——唯一不太一样的就是他家武哥的手臂挥动更加稳健、打发时一圈的时间几乎一模一样,标准得如同一台精致的打发机器。
——唔……
打发糯米团之后,严墨戟把变得格外粘稠的糯米团扯出一块面团,中间稍微抹一点油,折叠一下后滚一圈芝麻,快速丢进油锅,不时用铲子按压着边缘,很快糯米团中间就鼓起一个大气泡。
这之后用铲子换着角度调整,等糯米团炸熟,已经是一个圆滚滚的大麻球了。
带着香酥气味的欢喜坨放在漏勺上控干油,吃完饭,等欢喜坨差不多凉下来了,严墨戟才端出来,递给纪明武,笑道:“武哥,尝尝?”
纪明武洗了手进来,伸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酥香的外部脆皮里是甜软的口感,还带着芝麻的香气,一口下去里面带着甜味的空气“呼”地冲出来,瞬间涌入鼻窦,口中鼻中都能感受到那香甜的味道。
纪明武一口接一口吃完一个,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很多:“不错。”
严墨戟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纪明武的样子,笑了起来:“武哥,你这么爱吃甜?”
纪明武矢口否认:“没有。”
现在严墨戟可一点都不信,笑着逗他:“才不信……说吧,过年的时候我做的炸馃子是不是被你偷吃了?我还冤枉了明文来着。”
纪明武眼中闪过一丝窘迫,伸手拿起一杯清茶喝了一口,一言不发。
严墨戟自己也拿了一个欢喜坨咬了一口,似乎是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武哥,你为啥这么爱吃甜?”
纪明武沉默了一下,不再嘴硬,唇角轻轻勾了一下:“我入门时,师父为我们师兄弟熬煮的补药格外苦涩,常有人受不住吐出来,师父便买了许多蜜饯,叫我们喝一口药吃一口蜜饯。”
“原来是吃苦吃多了。”严墨戟饶有兴趣地咽下一口麻球,“难怪我上次发烧,喝完药你给我吃了一口蜜饯。”
——嗯,明天去问问钱平为什么这么爱吃甜,跟武哥的答案对比一下。
提及严墨戟那次发烧生病,纪明武眼中也多了一丝温情,低声道:“日后可要注意身体。”
严墨戟笑了笑,吃下最后一口,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碎屑,眼神亮晶晶地:“武哥,跟我说说你入门的事情吧?听起来好像受了很多苦的样子?”
看着严墨戟那隐含着期待的明亮眼神,纪明武感觉嘴巴忽然有些干燥,下意识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犹豫了一下,才将自己在宗门的经历稍稍改编了一下,简单给他说了起来。
…
青州城外不过几十里路便是浩荡的青河。青河自西部高原发源,一路奔流至青州,最终汇入夏海,是中原从西至东的重要交通要道。
青州之名便是得自这条滋润一方土地的大河。
如今是五月时节,河水正沛,河面船只来往频繁,高桅巨帆的大船也有,单篙过水的乌蓬独木舟也有。
一条不起眼的顶蓬小船顺水而来,船只两侧有几个面色冷漠的汉子划着桨,站在船头的大汉肌肉虬结,目光冷凝,已经可以遥遥看见青州城隐约的轮廓。
他进了船蓬,扯出一个一身污糟的年轻女子,随手丢在船头,看着那女子一脸惊恐地后退,直到背后靠着船沿,才挤出一丝微笑:“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大汉抬头看看天,又看了一眼寂静的船蓬,重新低下头来,微笑着循循善诱:“你比你的父母聪明,不会像你那个愚蠢的弟弟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对不对?”
那女子惊恐的面容上隐约透出一丝挣扎,手指也紧紧地抓住了船沿。
大汉蹲下来,紧紧盯着她的双眸,声音放缓:“你看,你那个没用的夫君已经死了;只要你帮我,你就可以摆脱吸血虫父母,得到一大笔银子,然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过上风风光光的好日子,是不是很划算?”
那女子神色慢慢舒缓了一些,声音颤抖着开了口:“你肯饶我一命?”
“当然,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何非要取你性命呢?”大汉微笑道,“只要你帮我找到他、带他出来,你就可以过上你想要的全部生活了。”
那女子迟疑着,手指慢慢松了一下,只是声音还在不住地颤抖:“你、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
大汉抬起头,遥望向那影影绰绰的青州城轮廓,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憎恨、又夹杂着一丝让人几乎无法发现的恐惧,脸上的微笑也淡了些。
“因为‘他’也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_(:3 」∠)_这几天码字多了,木有那个脑力写小剧场了orz说声抱歉么么哒~
明天依旧是大肥章,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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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不速之客
晚上在家里,严墨戟整理被子的时候, 忽然发现白天找不到的墨玉夹在被子里, 不由得有些惊讶地拿了起来:“墨玉怎么会在这?”
纪明武正坐在圆凳上喝茶, 闻言手轻轻一顿,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许是早晨掉在了被子里。”
“是么?”严墨戟皱了皱眉,把墨玉重新挂到了脖子上,然后悄悄看了纪明武一眼。
——他每天起床都会整理床铺,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早上叠被子的时候墨玉没有夹在里面。
——现在想想如果武哥真的会武功,神不知鬼不觉拿走自己的墨玉,自己应该也发现不了?
——但是武哥为什么要拿墨玉呢?
…
第二天严墨戟和纪明武一起出门, 一起到了岁安街的两家店,照例视察了一圈两家铺面,确认没什么异常情况之后,就打算去甜品站看一看。
纪明武怔了一下, 微微皱了皱眉,跟两个负责杀鱼的杀鱼工嘱咐了两句, 跟着严墨戟一起出门了。
严墨戟有些诧异, 歪头笑道:“武哥也要去甜品站?”
纪明武“嗯”了一声。
严墨戟挑了挑眉,心里微微泛起一点疑惑。
——除了送木工,武哥这还是头一次去什锦食的甜品站呢。
——总不会真有什么木架子要做吧?
虽然心里对纪明武产生了一丝关于身份的怀疑,但是严墨戟最初的震惊过后,仔细想想,至少确认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