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墨戟回到战场时,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
没有任何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纪明武拄着剑,衣衫破烂、唇角带着血,右手和握着的剑身上满是血迹,半靠在墙边,微微喘着气,唯有眸中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反倒是锦绣门门主,站在不远处,眸中神色已经从一开始的淡然,转变为无限杀机。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肩,感受着那里入骨的刺痛,再摊手已是满掌鲜红。
锦绣门门主目光微微森冷,看着纪绝言毫不退缩的眼神,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便是沈昆霄摸索到的专注之境?我倒是小看了你——自本座突破以来,你是唯一一个伤到本座的人。”
纪绝言没有答话,只看向了被黑衣少年挟持回来的严墨戟,微微失神。
严墨戟看着纪明武那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心中绞痛,咬了咬下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向了那浑身散发着冷意的锦绣门门主:“我跟你们走,放过武哥。”
锦绣门门主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诧异,忽然轻笑了一声:“二公子倒是个有情人。”
语气模棱两可,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
严墨戟咬咬牙,还想再说两句,忽然听到纪明武沙哑着声音开了口:“等等。”
锦绣门门主看了他一眼。
纪明武抬起头,目光锐不可当,紧盯着锦绣门门主:“听说门主的孺心之毒,遇强则强?”
锦绣门门主神色不变,只淡淡地看着他。
纪明武握着一心剑剑柄的手紧了紧,声音沙哑中带着冷静:“不知门主身为天下第一人,中了孺心之毒,会怎样?”
黑衣少年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怀疑纪绝言是被自家门主打坏了脑袋。
——孺心之毒出自门主之手,又有谁能让门主这位天下第一高手中毒呢?
这个想法刚浮现出来,便听到了锦绣门门主淡淡的声音:“纵然本座现在中了孺心,要杀你也是绰绰有余。”
纪明武沉默着握紧了剑柄。
方才的战斗中,他悄悄划破自己的掌心,让浸染了孺心之毒的自己的血液流到剑身,之后孤注一掷,付出了重伤的代价,终于伤了锦绣门门主。
倘若孺心当真如自己揣测的那般、能够威胁宗师高手,那锦绣门门主必然不能幸免!阿戟离开,自己至少可以与他拼个两败俱亡!
可目前看起来,锦绣门门主竟然还有战力?
——是孺心对宗师的威胁大大下降、还是锦绣门门主自己随身带有孺心的解药?
纪明武咬咬牙,撑着剑,吸口气,准备再站起来。
——他绝不能让阿戟被带走!
只是他受伤太重,如今勉强靠着一心剑的支撑才没有完全倒下,想再站起来更是艰难无比。
严墨戟看着纪明武挣扎起身的样子,心里酸涩异常,狠狠咬了一下下唇,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些,看向了锦绣门门主:“门主,虽然不清楚贵门要带我做什么,可倘若我一心寻死,想必门主也不大方便?”
纪明武瞳孔猛然收缩,低声喝道:“阿戟!”
锦绣门门主沉吟片刻,最后似乎被说服,点点头:“那就请二公子跟上来吧。”
严墨戟走到纪明武身前,对上纪明武又焦急又悲伤的双眸,微微低头,猛然在纪明武唇上吻了一口,低声道:“武哥,别急,我等你来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问加更……呜呜呜,蠢作者已经一滴都挤不出来了,只能保证日3不断更……∠( :3 」∠)_
第71章 生日礼物
数日后。
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小镇上,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严墨戟与黑衣少年进了客栈, 定了两间上房。
这几日一同赶路下来, 严墨戟和这黑衣少年之间已经比较熟稔,得知了他的名字叫“杨踏雁”,是被锦绣门门主捡来的孤儿,在锦绣门长大, 后来加入了布衣堂。
这几日杨踏雁对他倒是很平和, 完全不像当初荆余山那样威吓加胁迫的样子,除了第一日时,按照锦绣门门主的要求, 取了严墨戟一小碗血。
用酒洗过的银刀割破严墨戟的手腕,鲜血淅淅沥沥地滴了一层碗底,杨踏雁熟练地帮严墨戟上了金疮药、包扎好伤口,又把碗交给了锦绣门门主。
锦绣门门主接过来, 在严墨戟手腕上扫了一眼,淡淡地道:“为了确认身份, 委屈二公子了。”
严墨戟捂着手腕, 绷着脸没有说话。他倒是希望锦绣门门主搞什么滴血验亲之后,发现抓错人了,再把他放回去。
也省得他心里一边思念武哥,一边在这里和杨踏雁相顾无言。
说起来,严墨戟一开始怀疑是杨踏雁引来了锦绣门门主。
新年时他去青州书院拜年时,见过杨踏雁在雪地里做作业, 还手把手教了他一把;再后来,与华冲羽谈起来,得知那个黑衣少年留了一封书信,竟然直接跑了。
严墨戟还好奇过,为何华冲羽会想要把那个少年捡回去,不怕被反噬一口吗?
华冲羽当时唉声叹气:“你不知道,踏雁的习武天分,比起纪绝言也不遑多让,若非在锦绣门被耽误,如今至少也是个虚动境,哪会只有一流水平?我是见才起意,再说……”
虽然感觉华冲羽还有未尽之意,但严墨戟自认为和杨踏雁之间不会再有交集,也就没有关心过,只是没想到再次见到杨踏雁,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
面对严墨戟的质疑,杨踏雁只淡淡地回应道:“二公子想多了,门主要寻你,哪用在下来引?”
锦绣门的势力遍布中原,又有朝廷帮忙,就连齐王府里都有锦绣门的眼线,严二公子的身份,又怎么可能遮掩一辈子?
严墨戟默然无语。
他们现在坐在同一间客房里,在一盏孤灯下相对无言。
虽然定了两间客房,但其中一间是给神龙不见尾的锦绣门门主用,杨踏雁又要看住严墨戟,所以只好两人睡一间。
严墨戟可不会跟他客气,第一夜就大剌剌上床占据床铺,拿眼瞪着杨踏雁,心想倘若这忘恩负义的少年不要脸的上床,自己就找到由头狠狠骂他一顿了。
杨踏雁不跟他计较,平时都是一脸面无表情,晚上只坐在桌旁调息,从不上床。
这几日下来,严墨戟只需要“睡觉——吃饭——赶路”,别的衣食住行全都是杨踏雁一人承包,什么事也未让严墨戟做过,若非有个锦绣门门主在后面吊着,他甚至有了自己是出来旅游的错觉。
严墨戟这几日也计划了几次逃跑行动。
只是杨踏雁身为江湖一流高手,哪会这么容易就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逃了出去?
连续失败了几次,严墨戟也有点死心,转而开始打听起锦绣门非要把自己带回去的原因。
这一点是他之前与纪明武商量的时候最奇怪的地方。
按照齐王世子所说,有能耐驱使锦绣门的皇家,无论是齐王还是皇帝,都没有理由这样做;原身的母亲嘉宁大长公主又一直软禁在皇宫,青灯素衣,几近出家。
——那锦绣门当初为何会特意派了虚动境的布衣堂堂主,来带走自己?
现在锦绣门门主身为三大宗师之一,亲自来到青州城抓人,更加深了严墨戟的疑惑。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这位位高权重的宗师高手亲自出手。
他不着痕迹地向杨踏雁打听着这方面的情报,从上一次的掳人事件到青州书院里的数学题目,让杨踏雁烦不胜烦,最后只能退步:“二公子,在下当初只是荆堂主手下的小卒,哪里会知道这等机密之事?”
严墨戟不太相信:“那这一次呢?锦绣门门主肯带你一起来,肯定对你有所交代吧?”
提到这个,杨踏雁的神色忽然微妙了一瞬,看过来的眼神甚至带了些委屈:“二公子莫不是还以为在下回了京城告状,然后将门主引来的?”
严墨戟心里确实还抱有怀疑,只是没说出口罢了。
“二公子不妨算算日子,在下离开青州城后,是在半路上撞见门主的。”杨踏雁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了严墨戟一眼,“门主原是一个人过来,只是碰上了我,便顺便携了我,要我打杂罢了。”
严墨戟回想了一下华冲羽所说的杨踏雁从青州书院逃离的日子,再算算如今自己行了这么久的路,还没有抵达京城,不得不承认,杨踏雁说得确实有理。
这让他微微有些气馁,坐在客栈红漆圆桌前,对着一杯粗茶微微发呆,思绪慢慢飘了起来。
——武哥现在怎么样了?
——跟锦绣门门主一战,他的伤没问题吧?不过有冯问兰在,应该可以很快休养好……
从目前锦绣门门主和杨踏雁的态度看,总不会是为了把他带回京城杀掉,这样的话,他应该还有机会逃出来;就算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等到武哥突破宗师,再踏着七彩祥云来拯救他……
——听起来自己有点像被巫婆抓住的公主啊!
严墨戟自嘲地一笑。
他自我安慰了一下,正想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客房的窗户自己打开,眼前一花,锦绣门门主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还是那金蓝相间的山河外衣、繁复扭曲的朱文面具。
这几日锦绣门门主只有早晨会露个面,昭示着他的存在,饭都不会一起吃。现在骤然出现,顿时让严墨戟心生警惕。
锦绣门门主手轻轻一扬,一样事物便飞进了严墨戟的怀中。
严墨戟下意识接住,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把精致的玉锁,以莹润的墨玉雕琢而成,后面垫着一圈白鹿皮,缠着黑金交缠的丝绦,做工细致又精巧,一看便知非是凡物。
墨玉锁的正面,还刻着一个与严墨戟随身携带的墨玉上一般无二的戟的图案。
严墨戟微微一怔:“这是?”
锦绣门门主淡淡地道:“听闻二公子今日该行冠礼,如今我们尚在途中,赶不回京城为二公子加冠,本座也只好暂且赠送一件信物,当做为二公子戴冠随礼了。”
——加冠?
严墨戟猛然一愣,这才想起来,经过这几日的奔波,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今天竟然是他和原身的生日。
以前严墨戟设想中,自己的二十岁生日应当是在什锦食,与亲朋好友们一起度过,晚上再和武哥过一个快乐而幸福的二人世界……
可谁知道短短几日,锦绣门门主的到来就打碎了他的平和生活。
反应过来这算是锦绣门门主送他的“二十周岁生日礼物”后,严墨戟惊讶之余,内心腾升起了无限的荒谬感。
——锦绣门门主,送他生日礼物?
这话放在今天之前,严墨戟相信全中原都会认为他得了失心疯!
锦绣门门主是当今天下三大宗师之一,也是朝廷这边的最高战力,据说与皇帝都是平起平坐的,他严墨戟何德何能,蒙如此大佬垂青,能被送一件生日礼物?
难道凭那个根本毫无地位的“严二公子”的身份?
仿佛读到了严墨戟的心声,锦绣门门主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二公子也算得上是皇家人,本座既受陛下所托护佑大泰江山,自然算得上二公子的长辈。”
——这话鬼才信。
严墨戟有些警惕地看了一下手里的玉锁,甚至有些怀疑这块玉锁是什么机关,里面潜藏着可以直接击杀自己的毒针。
他抬头看了一眼锦绣门门主,声音冷淡,将玉锁放在桌上:“我的家人只有武哥他们。”
锦绣门门主眼神淡淡地扫过来,沉默了一瞬,忽然又道:“你与纪绝言不过是表面夫夫,又何必在本座面前装得情深似海呢?”
严墨戟愣了片刻,不知锦绣门门主为何会有如此误会,当即反驳道:“我和武哥情深义重,哪里是表面夫夫?”
“成亲两年未曾圆房,也算得上情深义重么?”
严墨戟差点一口血堵在喉咙里:锦绣门连这个都能打听到?不可能吧?还是说这位宗师高手能看穿这个?
锦绣门门主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身份说这话有些不合适,说完之后便甩袖离开,只留下淡淡一句话:“不过是本座一点心意,二公子随意。”
等锦绣门门主离开了,严墨戟呆愣了半晌,才又把那枚墨玉锁拿了起来。
自锦绣门门主进来后、一直站在一旁如同鹌鹑一般安静侍立的杨踏雁忽然笑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严墨戟一眼:“听闻严相尚在时,家中嫡子冠礼,便会由长辈赠送一件墨玉锁,庆贺子孙成年。”
这句略带深意的话让严墨戟微微皱眉,心中的诡异感越来越浓。
——锦绣门门主,送他东西也就算了,还是按照早已倒台抄家的严家的习俗,特意挑选合规矩的生日礼物?
——以他宗师的身份,恐怕也就皇帝能得这种待遇了吧?
严墨戟百思不得其解,回眸看过去,忽然注意到杨踏雁脸上没有任何惊奇和意料之外,只有淡淡的笑容,在他看过去时迅速变为面无表情。
严墨戟微微眯眼,心里肯定,这个不老实的黑衣少年,一定知道什么内幕。
只是任凭严墨戟怎么旁敲侧击,杨踏雁都一句口风都不肯透露。
…
那日送礼之后,锦绣门门主便恢复了过去的神秘行踪,只有杨踏雁带着严墨戟坐着马车继续向着京城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