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慌得厉害,自从求签事情过后,就一直有种极其浓烈的不祥预感。
而他一直在强行说服自己,那都是假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吊灯落下,还有死猫,直到如今的车祸,就像是一把尖锐到了极点的刀,彻底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露出了赤.裸残酷的内里。
在这么多天里,他反反复复的去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是小和尚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全都在他的脑海里倒放了千百回,然后他想到了同心石。
那个奇怪的老婆婆说过的——买一对吧,说不定有一天你能用到的。
在童话故事中,骑士穿越了无数个世界,只是为了摘取象征着爱情的纯洁之花,而最后却险些迷失掉回去的路,还是靠着这块石头才找到正确的路回去的。
那宋辞能用它干什么?
老婆婆给他这个是想干什么?
是不是结局早就已经预定好了,在他们最浓情蜜意,无忧无虑的那段时间里,站在命运背后的魔鬼便将视线投注到了他们的身上,朝他们露出了冰冷诡谲的微笑?
是不是所有欢笑拥吻的背后,在他们的头顶早就悬起了一个倒计时的钟,一分一秒地数着他们的欢愉时光?
剧毒的藤蔓在黑夜中悄然蔓延,快乐与痛苦是一朵两生花,花的这边是春风细雨,那边便是狂风骤雨。
——它们紧紧地相缠着,一并生长,但宋辞却只注意到了甜蜜和微笑,殊不知那朵阴毒黑暗的花也一齐被他吃了下去,并给他的心脏注入了慢性毒.药。
现在就是该毒发的时候了。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他顶替着别人的身份生活,享受着别人的人生,虽然他改变了所有的事情的走向,但是依旧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这都是他偷来的。
包括纪淮。
这让他怎么能不心惊胆颤?
杀身之祸……为什么会和游园惊梦在一起出现在大凶之签上,宋辞想了许久,也只能得出他该把这一切还回去了的结论。
所以这场意外的出现他一点都不惊讶。
谁知道,纪淮却不由分说将他的脸板正过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猩红:“你撒谎。”
宋辞想也没想:“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和花蔓蔓说你要死了的话?”纪淮的声音冷到了极点,“说完了后你就遭遇了车祸,醒来后还敢假设自己会不会在这场车祸里死亡?宋辞,你把我当什么?为什么一个小助理都能随随便便得到你的信任和交心,你在我这儿却只会掩饰只会转移话题?难道我连一个助理都不如吗?!”
他的语气又急又快,情绪浓烈得宛如烈火,又像是一把冰刃,直直地戳入宋辞的肺腑之间。
让人只觉得天寒地冻。
宋辞有那么一瞬间的难堪,那是所有的伪装全都被一击中的,命中心脏的缘故。
他颤抖着唇:“不是……”
不是这样的。
“我在这里跟你交个底。”纪淮一寸寸地逼近他,压迫感十足,“在你昏迷的第一天,有人给我发了消息,说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没有一句真心话,如果我不信,我大可问问你的真正来历,看你到底会不会迟疑和慌乱。”
宋辞猝然抬起头,看向他。
纪淮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凛冽:“我不可能相信一个陌生人,我只相信你,你今天在这里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宋辞,你敢说吗?”
——在很久以前,宋辞在晚上偷吻他之前,他说的那一句“每天晚上,我都是等着看你,等看完你后,我才睡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对他隐瞒了些什么?
从宋辞的出现,一直到现在,他对于纪淮而言都像是一阵风,一个永远也无法探知的变数。
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纪淮只想拼尽全力去抓住他的现在。
但是宋辞却连现在都不想让他探知到一分一毫。
纪淮从未觉得如此无能为力过。
也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没有足够强大,没有给宋辞足够的安全感。
在宋辞昏迷的三天,纪淮反复地去想,几乎要把自己逼入死角,几乎要发疯发狂。
第84章
那一瞬间,宋辞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他的嘴唇几度张合,却根本没办法开口说一个字。
他又想偏开头去,但是纪淮的眼神却像是透过瞳孔,死死地钉入了他的灵魂深处似的,让他只觉得窒息,仿佛全身的血液也一并凝固了。
宋辞:“我……”
他刚想破罐子破摔,将一切全都和盘托出的时候,他胸前的同心石却猛地发出了灼热的温度,那温度像是透过了皮肤一路烫进了他的心底似的,烫得他整个人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旋即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前像是发生了地震似的,猛烈地摇晃颤动。
——但那也只是短短的瞬间,等到宋辞下一瞬再眨眼的时候,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纪淮依旧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宋辞闭了闭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艰难地将所有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忽然,他立起身体,伸手用力地抱住了纪淮,他将头埋在纪淮的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抖:“纪淮……不要相信他。”
纪淮没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宋辞的力道又大了一些,像是要将纪淮揉入骨髓,他只觉得眼眶莫名很酸涩,像是有液体聚集似的:“我现在不能给你答案……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为什么……”
同心石在给他警告,他不能说。
可是明明纪淮就对他倾注了所有的信任,有人挑拨离间,他并没有听信谗言,甚至在第一时间就过来问他了,而他没有办法回应等同的坦诚相对……
他甚至连问一句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勇气都没有。
车祸会不会是给他信号?告诉他要离开了?
这场车祸侥幸不死,那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意外?
还会发生什么?
……
宋辞真的不敢想下去。
越想,头越是炸裂般的疼。
宋辞用力地攥紧了纪淮的衣服,指关节甚至都开始泛白。
等到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宋辞察觉到纪淮轻轻地推开了他,他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变清楚了一些,但却又很快模糊了。
纪淮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坐在了床边,伸手抱住宋辞,手指固定在他的脸颊,动作轻柔地帮他抹去泪水。
宋辞怔怔地看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像是怕错过任何一秒似的,那透明的液体便不断地蓄积,然后滚滚落下,氤氲得眼眸,眼睫格外的漆黑,覆着一层厚重的水光,却是无声的,连一丝哭音都不泄。
却让人心疼得更厉害了。
不喊委屈的孩子才是最让人疼的。
纪淮只觉得心像是被他落下的眼泪一滴滴化开了,又浸泡成柔软的一团似的,半点其他的情绪都无,像是被浇得顷刻哑了火,他又叹了口气,极有耐心地拿纸巾帮他擦眼泪:“祖宗,我错了。”
宋辞没说话,极力地想把泪水忍回去,但是却怎么都做不到,反而哭得更汹涌了,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
他很想说,不,你没有错,你没必要道歉……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痛恨他是穿书过来的这个身份。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他可以在现实生活中与纪淮相遇……
这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纪淮……从头到尾错的都不是你。
是命。
泪水将宋辞的整张脸全都打湿了,从穿书至今,他第一次这么绝望伤心。
纪淮见眼泪越擦越多,他只能放下纸巾,凑过去,额头抵着宋辞的额头,他轻轻吻了一下宋辞的嘴唇,然后又松开,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凶你,我不该质问你,你出了车祸,身为你的先生,我应该在生理心理两方面对你呵护关照,我不该受到无关痛痒的人的干扰,是我不好,不要哭了好不好?”
如果早知道问这个问题宋辞会哭,他就是让这个问题烂死在肚子里,都绝对不可能问出来。
宋辞的一滴眼泪,比任何其他的东西都珍贵。
他不喜欢看见他哭。
宋辞二话不说,又伸手抱紧了他:“我……也不想哭的……对不起,我忍不住……”
他只要稍微想一想他可能要离开了,但是在离开前却不能告诉纪淮为什么,只能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如果这一刻有什么人能告诉他,他要怎样做才能留在这里,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来交换。
纪淮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宋辞伏在纪淮的肩头,先开始还有意识,还在想怎么找一个折中的办法,但是后来,他却迷迷糊糊地就这么睡了过去。
接下来宋辞养伤的这几天,他们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
但是有些事,不提并不代表它就这么过去了。
它依旧存在,并且会永远存在。
车祸的原因最后宋辞也知道了,司机酒驾,然后误打误撞地撞上了宋辞,司机当场死亡。
而那个发短信给纪淮的人,宋辞问纪淮要过号码,纪淮给了。
什么都没查出来。
发短信的人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半丝踪迹都找不到。
高全和尹南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宋辞正和纪淮两个人坐在床上看电影。
直到高全敲了敲门,干咳了两声的时候,宋辞才回过神来,眼眸一亮,喊了声高妈。
纪淮站起身来,看了尹南一眼,尹南也回视了他一眼。
纪淮回身揉了一把宋辞的头发:“你和高全好好聊会儿,我出去抽根烟。”
宋辞噢了一声。
尹南也找了个借口:“我出去打个电话。”
高全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纪淮。
尹南无辜地冲他一笑,然后跟纪淮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等到两人一走,高全终于憋不住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伤好得差不多了。”宋辞摸了摸鼻子,“只是……”
他住院也有一个星期了,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高全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还有只是?只是什么?”
难不成有什么后遗症?
“只是单阳夏的车报废了,”宋辞觉得这是目前最大的损失,他担忧地看向高全,“单阳夏也过来看过我了,说千万不要在意那辆车,不然就跟我绝交,但是我去看了一眼那辆车的价格,好像要两百万。”
高全提起来的心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被卡在了喉咙里:“……”
宋辞观察着他的神色,十分的小心翼翼:“高妈,我拍戏到现在,有赚到两百万吗?”
高全摸着心脏,差点心肌梗塞:“去个零,你赚了二十万。宇宙之外延机了,你要赔偿一定的损失,所以目前的二十万估计还不够赔的。”
宋辞:“……”
他霎时就像是一颗怏怏的白菜似的,噢了声。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高全叹了口气,上前也揉了揉他的头发,“乖,等宇宙之外拍完,你就火了,到时候别说百万了,千万都不是问题。”
宋辞想了想:“好吧。”
高全坐在旁边,给他削水果:“别想那么多,你现在重要的是赶紧养伤,两百万什么的……不算什么,啊。”
宋辞唉了一声。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一脸狐疑地问道:“你和尹南是怎么回事?”
“什么?”高全一愣,刀差点削到手指,下一瞬,他的脸色忽然正经起来,“对了,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订机票飞回来?”
宋辞的注意力霎时被转移了,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这个嘛……”
高全继续削着水果,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小辞,我最近总是有种很不详的预感,我改天去给你求个护身符戴着吧。”
宋辞看着他。
高全瞅着他,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多灾多病的孩子,眉头皱得很深:“最近连睡觉都睡得不太.安稳,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似的。”
宋辞顿了顿,冲他一笑:“能有什么大事,别自己吓自己。”
高全偏了一下头,咕哝道:“是吗?”
他话音刚落,宋辞却毫无预兆地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高全:“……”
宋辞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低声道:“高妈,尹南不是个好人,但他也不是什么坏人,你和他在一起要好好的,如果他对不起你了就把他一脚踢开,我想你以后都能幸幸福福,高高兴兴的。”
以往都是高全叮嘱宋辞,这回还是宋辞头一回这么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话,高全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伸手拍了拍他背:“这是怎么了?”
“就是突然想抱抱你,”宋辞的声音很低,“我没事,抱够了我就松开。”
啪嗒一声,火苗从打火机中跳出,握住它的那只手又将它收回了口袋里。
纪淮和尹南站在长廊下,绿蔓缠绕在镂空的墙壁上,显得生机勃勃。
纪淮吸了口烟,又将其缓缓地吐出,静了会儿,他问道:“你是怎么把人追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