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似乎都离他们遥远得很。
宋辞听见了风声从自己的耳边滑过,他大步地跑向了纪淮身边,纪淮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似的,在他即将扑过来的前一秒张开了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纪淮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没事了,我来接你回家。”
“我很想你,”宋辞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手指攥着他的衣服,低低地道,“纪淮,我一直都很想你……”
无时无刻,分分秒秒。
尤其是在知道了他注定要离开之后。
他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唯有纪淮才是他的药。
饶川给他放了假,让他回A市暂避风头,剧组这边的人他来看着。
他知道回A市会面临什么,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爱他啊。
纪淮从后面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嗯了一声,声音缱绻而温柔:“所以我来了。”
他听见了。
宋辞还想再多跟纪淮说两句话,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就觉得很困,然后就到了连眼皮都撑不开的地步。
宋辞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两个人直接去了机场。
纪淮抱着宋辞下车,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休息室的沙发上,然后给他盖了一条薄毯。
宋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眉头拧紧,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无意识地抓了两下,纪淮赶紧把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
宋辞瞬间安静了下来,头一偏,睡得昏沉。
纪淮在他身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直到手机震动起来,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纪淮一看,是尹南打过来的。
他轻轻地把手从宋辞的手里抽出来,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一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刚接通电话,那边便劈头盖脸地道:“纪淮,宋辞摊上事了。”
“嗯。”纪淮丝毫不意外,“说吧。”
“短信的事情是查不出来了,这根线断了。不过最先开始的那个水晶灯,是人为的,水晶灯之前是好好的,在宋辞去拍摄的前一天被人做了手脚。”尹南长话短说,“还有车祸那件事,表面上看上去是意外,但不是的,死的那个酗酒者在死前不久收到了一大笔不明款项,应该就是他的买命钱了,这一次的威亚也是,不仅如此,我还发现宋辞的机票信息一直有人在扒。”
纪淮盯着玻璃窗外,俯瞰而下,手指慢慢地敲打着:“抓出来了吗?”
“有点麻烦。”尹南也很头疼,“抓人倒是抓到了两个,但都嘴硬得很,不是什么善茬。一个是动过威亚的人,另外一个是专门蹲守宋辞机票信息的。”
纪淮抬了一下眼眸:“这一次的机票信息也被曝光了吗?”
“那倒没有,”尹南沉思道,“那个人精得很,可能是嗅出了不对,干脆自断一臂,免得引火烧身,你放心,你和宋辞这一次回来肯定没事,我找人盯着呢。”
纪淮嗯了声,说了句麻烦了。
尹南挑了一下眉,面无表情道:“不用,我帮他也是有原因的。”
高全那边把宋辞看得像是命根子一样宝贝,这几天着急得不行,如果不是工作积压太多,他早就飞过去陪宋辞了,如果宋辞再出点什么事,指不定纪淮还能撑住,高全就先疯了。
尹南极为不爽。
特别不爽。
纪淮也心知肚明这一点,罕见地伸手掐了一下眉心,模样有些无奈:“嗯,我知道。”
两人隔着电话,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同时叹了口气。
宋辞这一觉睡得有点长,过安检的时候还是纪淮哄着他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被他牵着过去的,一上飞机后宋辞就又睡着了,靠在纪淮的肩膀上,还要牵着他的手,就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似的。
下了飞机后宋辞还在睡,一直到家里后,宋辞才勉强清醒过来。
纪淮把饭做好了,碗筷也摆到了宋辞的面前,就差没帮他洗手了。
宋辞还是觉得困,像是怎么都睡不醒似的,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吃完了饭。
按照国际惯例,纪淮做饭,宋辞就要负责洗碗的。
但今天纪淮将洗碗也一并包揽了。
宋辞撑着眼皮跟纪淮走到了厨房里,纪淮在洗碗池前站着洗碗,他就站在纪淮的身边,声音里还带着未消散的睡意:“纪淮,你明天要上班吗?”
明天是周六。
纪淮看了他一眼,唯恐这位祖宗一不小心就困得一头栽倒下去了,有点头疼:“明天不上班。”
顿了顿,他补充道:“明天奶奶七十大寿,你如果还没恢复过来就在家里待着吧,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你别站这儿,想睡觉去楼上睡。”
宋辞看着他,强迫自己的眼神变得清明了一些。
纪淮挑了一下眉。
宋辞靠过去,从背后抱住纪淮,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我看你这儿就挺适合睡觉的。”
纪淮轻笑了声,摇摇头,不说什么了。
他就着这么一个姿势洗完了碗,又把手洗干净。
宋辞昏昏沉沉地倚着他,全身的重心都在纪淮的身上。
纪淮转身,伸手捏了捏宋辞的脸:“小辞,你为什么睡了这么久还是困?”
宋辞尚有几分神智是清醒的,闻言,心头一涩,就像是咬破了一腔苦水似的,那滋味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让人连舌尖都是苦的。
为什么睡了这么久还是困呢?
饶川的话一遍遍的在脑海中响起——在主角身边,效应会加倍,不出半个月,你必定消失不见,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你。
这句话重复着响了无数次,最终化为了一根尖刺,深深地扎根进了他的心底。
痛得让人发狂,但是却怎么都不敢说出一个字来。
所有的苦痛,全都只能由他一个人咽下去。
宋辞睁开眼睛,仰头在纪淮的唇上面吻了一下,含糊道:“我也不知道……”
纪淮拉住他,眼里带着探究的意味,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显然想跟他认真地谈一谈。
宋辞却忽然又吻了上来,掀开了他的衣服,伸手摸了两把,声音很软:“纪淮,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想我吗?”
纪淮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所有的念头全都被宋辞的动作和亲吻占据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等会儿……”
宋辞却不给他留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吻住了他的唇,带着满满的诱惑和侵略意味。
……
半夜,纪淮小心地从床上起身,随手拿了件睡袍披上,转身看了一眼在床上躺着的宋辞。
月光透过窗幔间洒落进来,将凌乱的床照得清清楚楚,宋辞睡在被子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后颈和光滑的后背,他侧躺着,面向着纪淮的方向。
纪淮拧起眉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弯腰将被子拉了一下,把宋辞盖住了。
然后他推开了落地窗,来到了阳台上。
月明星稀,月华投下一地流水般的银光。
纪淮吹了会儿冷风,把宋辞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的所有动作和细节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漏下。
——不对,这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宋辞的心里有事。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笑过。
但按照他往常的性子,无论遇上什么事,只要能看见纪淮,只要能抱着他撒会儿娇,天大的事情他都不会害怕。
每次看见纪淮,宋辞的眼睛都是亮的,像是有星星一样,愉悦开心就像是一层蜜一样几乎要从他的眉眼间满溢出来。
但是今天的宋辞,眼里的星星陨落了。
他整个人都蒙着一层忧郁,灰蒙蒙的气质。
似乎无形之中,有一道薄膜将宋辞和他之间隔开了。
给他一种宋辞就算是消失了都不会让他发现的感觉。
哪怕是方才他们在做最亲密的事情,他却觉得仿佛始终没办法走进宋辞的心里。
这种感觉让纪淮下意识的反感,不喜欢。
宋辞有事情瞒着他。
刚才在厨房那会儿……他是在转移纪淮的注意力。
纪淮不是傻子,就算那时候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但这会儿也无论如何都该想明白了。
所以,关键问题在于宋辞为什么这么嗜睡,难道他患了什么疑难杂症?
不,不可能。
医院的检查报告他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纪淮的思绪飘到了更久远之前,宋辞车祸住院那一次,在病房里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争执。
宋辞不对劲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那条短信上说,宋辞不会告诉纪淮自己的来历。
他的来历究竟是什么?
这两件事是联系在一起的吗?
宋辞的嗜睡和他的来历……这两者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纪淮闭了闭眼睛,脑子被风吹得无比的清醒。
从来都没这么清醒过。
而此时,在房里的宋辞的身体忽然痉挛了一下,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却没发现纪淮的身影,他从床上坐起来,正想伸手揉一下眼睛的时候,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眼睛猝然睁大。
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被月光穿透,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变透明了。
第91章
纪淮听见动静,回过头。
宋辞惊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透明的右手慢慢地又恢复了回来,宋辞尝试着张开握紧了它,它和左手没什么两样,但是方才那消失的一幕却触目惊心,像是梦魇一样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眼底。
纪淮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太对,他推开落地窗走进来,刚想开灯,宋辞便大声道:“别!”
纪淮的动作一顿,从善如流地放下了手,他一步步走到床前,坐在了宋辞的身边,声音很轻:“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宋辞一言不发,只神经质地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右手,控制不住地痉挛着,半晌,他颤抖着抱住了纪淮。
“怎么回事?”纪淮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他的声音更柔和了,“是不是我不在你身边,你做噩梦了?对不起,下次我不半夜起来了,我在呢,我一直都在,别害怕。”
宋辞抵着他的肩膀,张了张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眼眶在瞬间红了。
他真的怕了。
还没开始之前,只是从饶川的嘴里听说可能会变透明,他以为自己受得住,他以为这并没有什么。
但是想象终究和现实是两回事,甚至可能是天差地别的。
……他从来都没有像这一瞬间这么怕过。
现在只是手,下一个部位会是什么?等到他完全变透明的那一天呢?
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消失,被所有人遗忘吗?
要这么看着纪淮……忘掉他吗?
宋辞松开纪淮,手指紧抓着他的衣服,仰起头看他,嘴唇不断地颤栗着:“纪淮,纪淮你喜欢我吗?”
你会忘记我吗?
纪淮看着他,额头与他相抵,声音仿佛含着全世界的温柔,毫不犹豫,充满温情:“我爱你。”
他抱着宋辞,慢慢地带着他躺下来,然后将他抱在怀里,他摸着他的头发,温热的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仿佛宋辞就是他最珍贵的宝贝:“是不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小辞,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宋辞没说话,他闭上了眼睛,不断地靠近纪淮,像是一个手脚冰凉的人靠近一堆能救他命的篝火。
过了许久。
纪淮轻轻地再度开口道:“小辞?”
他低头看去,却发现宋辞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是纪淮奶奶的七十大寿。
宋辞起床收拾完后,照例一上车就睡着了。
纪老太太的寿辰是在一个大院子里办的,据说这是纪家发家前的住址,后来搬了几回家,可老人家年纪越大,就越念旧,又搬了回来,养养花,逗逗鸟,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悠闲生活。
纪淮是纪家的长孙,也是最出息的那一个,最得老人家的喜欢。
明明是老太太的寿辰,宋辞和纪淮刚递上去礼物,老太太回头就塞了一个玉佩下来,背着别人塞的,只给宋辞一个人。
宋辞受宠若惊,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推拒。
老人家笑呵呵的:“人老了,过一年,就多往土里走近了一步,后辈们就是我唯一的念想了。在所有的孩子里,小淮是最优秀的那个,但是他太傲了,眼高于顶,看着不好接近,也没人敢接近,但实际上他的心是最软的。这么多年了,我看着他一个人这么过过来的,真的很替他操心,现在看见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了,我替他觉得开心呢。”
宋辞的耳根子一红,犹犹豫豫地收下了玉佩:“那……那谢谢奶奶。”
“好孩子,谢什么呀,不用谢。”老太太拉着他的手,她的脸上明明满是褶子,可是笑起来却一脸的慈祥温和,“是我该谢谢你才对。阿淮身边没个知心人,谁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你能陪着他,我看着高兴,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到了如今这个岁数,就希望后辈们能够好好的,每一个人都过得很好。小辞,阿淮有时候不太会说话,不太擅长表达,你要多担待他。”
宋辞笑了起来,坐在她的面前:“哪里的事,阿淮他很好,他……”
他没有不擅长表达。
“你觉得他很好呀?”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那你要多陪陪他,多跟他说说话,希望你俩能一直走一辈子,我也就这么一个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