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平这两天几乎没合眼,平常人感冒都会头疼脑热,文鸿山原本就会头疼,这会儿疼起来几乎要去撞墙,掐着点在吃止疼药。
烧了退退了烧,折腾了两天。医生也没办法了,让姜平把文鸿山带回家,换个环境,看人能不能精神点。
文鸿山整个人都是倦的,从来没有那么累过,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用来对抗疼痛,分不出半分精力去思考别的事情,看不见东西也让他的情绪没由来地焦躁起来。
姜平陪着他的时候文鸿山也忍不住发火,姜平合了门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文鸿山也显得很焦虑,一时间姜平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文鸿山相处。
文鸿山自己也有些乱了阵脚,有时候不想发火的,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声音就已经带了不耐烦的情绪,他想起自己父亲去世之前也是喜怒无常的,只觉得自己似乎离着那扇门更近了一点。
文鸿山听见敲门的声音。
姜平这几天已经到进卧室的门都会敲门的程度了。因为他前几次突然大发雷霆。
“我可以进来吗?”姜平小心翼翼地问。
文鸿山闭着眼睛装睡。
过了一会儿姜平蹑手蹑脚进来试了试他的温度,把被子给他掖好了一些,别说让姜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这段时间蒙他所累,姜平连囫囵觉都没睡过几个,全跟着他脑子里的□□转,半夜疼起来呼吸稍微重一点,姜平就会猛的弹起来给他备好止疼药和温水,让他枕在腿上给他揉太阳穴。
但姜平每天和他说话语气里还是撑出一副快乐的无知无觉的模样,像是一点儿也没有被他的暴脾气吓到。
文鸿山有时候暴躁起来想把姜平往外推,缓过劲儿来又后悔,这天又是发了大火,姜平和他说今天外边天气好,也不冷,和他出去走走,文鸿山被牵着走到楼下,姜平想起家里的炉子没关,让他在楼下等他一会儿。
正赶上有小孩子骑着单车在小区里的道上横冲直撞,小孩也不熟练,看见有人站在路中央也慌,直按铃,文鸿山听见了,但他两眼一抹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里避。
那小孩摔疼了,坐在地上也哭。
姜平拢共离开还不到五分钟,下楼的时候下面已经闹成了一团,姜平第一时间往文鸿山那里跑。
“你去哪里了?”
“我上楼关一下炉子。”姜平不敢直接把他扶起来,只虚护着他,一时间根本顾不上那边的孩子和家长在说什么,只担心地看着文鸿山发白的脸色。
“为什么忘记关了?”文鸿山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比起这种无厘头的问题,他只是因为对于生活失去掌控而变得焦虑,又把这种焦虑施加给了别人而已。
姜平也被他问得一愣,他心思都在文鸿山身上,出门前在担心穿得够不够暖,一时间没顾上别的。反应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他:“抱歉,出门的时候没注意,我下次会注意的,摔到哪了?能站起来吗?”
姜平的语气里有着来不及掩饰的低落。
文鸿山突然就安静了,他坐在地上强迫着自己一点点压下烦躁不安的情绪,最终仰起头笑了一下:“想亲一下。”
“啊?”姜平都准备好被骂一顿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文鸿山的要求。姜平旁若无人地低下头抱着文鸿山的脖子亲。
旁边的人直接就看傻眼了。
文鸿山撑着姜平的肩膀站起来,他手上蹭破了些,主要还是之前一直没好全的腰伤又疼起来,站直也勉强。
住在这个小区的都是非富即贵,来去倒也不是钱的问题,就是姜平也有点窝火,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人厚着脸皮去和对面的大妈理论:“小朋友不会骑车我能理解,但不会骑车家长为什么不看着?”
“那他一个大男人,看着自行车不会避一下吗?而且也按了铃了!”
“他……”姜平想说他看不见,又怕文鸿山觉得心里不舒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还是文鸿山轻轻扯了他一下。
“算了,回去吧。”
文鸿山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变成其它人的累赘。姜平给他腰上垫着热盐袋,文鸿山阖着眼皮,听见姜平隔着门在打电话。
“云亭吗?喂?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嗯,对,我有点事想找你咨询一下……”
姜平的声音拉远了。文鸿山突然又想起那天门口小护士说的话。
找辛云亭大概是又要谈离婚的事情吧。
这一次文鸿山觉得自己不会拒绝。
姜平是一束光。
他曾经被那束光笼罩,却不知道该怎么抓住它。他的家庭和疾病像两团巨大的阴云,投映在他身上的只有阴影。
如今连姜平的关爱,文鸿山都觉得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文总总,聊个事呗,就是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姜平学着520的语气,幼稚地和他碰了碰额头。
文鸿山不愿意当面听见姜平说离婚,打断了他,扯着他的手腕,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
话音刚落,520的声音响起来:“已确认参与者意愿,练习生文鸿山,确认加入,请练习生做好准备。”
进入系统之前,文鸿山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他像是昏睡过去,醒过来在医院里,唯一能够让他分清现实和系统的就是,他的视力恢复了,而且脑袋里没有间断的闷痛也消失了。
“系统?”文鸿山在脑子里问。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得到520的回应。
难道其实没有在系统里?
文鸿山摸了摸自己的头,也没有发现任何手术过的痕迹,那为什么突然恢复视力了呢?
姜平在另一边也哭笑不得,因为他突然想起520说这个系统也可以用于心理治疗,所以他咨询了辛云亭关于这方面的功能,得到的结果是说没有开发完善,520搭载的资源库里还没有那种完全用于心理治疗的模块,所以姜平试着和520也沟通了一下。
“520,你可以决定我们进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比如像上次那样带着记忆让我进去?”
“唔……其实理论上是不行的啦,因为……”
“也就是说实际上可以?”姜平抓住关键。
“但是我只能影响一点点系统的世界的选择,真的是一点点。”
“那有三个条件,第一,让我家文总能看见,第二,我要带着记忆进去,第三,我的身份要和他关系很好,不要再给我们两个安什么死对头啊或者什么生离死别的设定了,真的,再多来几次我都要病了。”姜平委屈。
“嘤,我尽力。”520更委屈。和他卖萌也没有用,他只是个卑微的人工智能,上面还有主程序作为运行的核心逻辑。
但姜平还是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拖得越久文鸿山的情绪就越差,文鸿山的情绪连带着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好,身体不好就不能手术,这几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所以他才求助于520。
但姜平进来拿着那本病例,还是被坑爹的主程序坑得不住叹气。
他在这里面的身份是个心理医生,虽然确实是抱着给文鸿山做心理疏导的目的进来的,但是心理医生也太硬核了,难道他要在这里面现学现卖吗?
患者姓名:文鸿山
诊断:妄想症。幻觉症状严重,长时间出现,影响正常生活。
治疗方案:待定。
“你可以和文鸿山联系上吗?”姜平顺着病例上的房间号去找文鸿山,边问520。
“我和他说话了,但他好像听不见,也不理我,可能是被妄想症影响吧。”
姜平觉得更头疼了,开始怀疑让文鸿山进来是不是个错误,但是文鸿山答应得太快了,甚至没有听完他要说什么。
和姜平相比,文鸿山的情绪安定了很多,恢复视力和不再头疼让他整个人甚至有些倦怠,即便没有联系上系统,文鸿山一时间也并不紧张,反正系统每次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直到文鸿山看见姜平出现在病房的门口,整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神采。
“姜平。”
姜平穿着和往常差不多的装束,简单的白衬衫袖口也挽了起来,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困惑地看着他,问:“你怎么认识我呀?听我哥提到我的吗?”
文鸿山这才注意到他旁边的病床上是有人的,是裴新问。
裴新问没好气:“别和他说话,脑子会坏掉的,走吧我今天出院了。”
☆、患者篇
姜平又没有记忆了?
文鸿山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太惊讶,毕竟之前姜平没有记忆的时候是多数,有记忆进来的时候才是少数。
只是这个世界和现实未免也太像了,甚至连裴新问说话里那股嫌弃的语气都和文鸿山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姜平嗔怪地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轻轻低头对文鸿山道歉:“他嘴欠,您别介意啊,您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吗?我也觉得您有点脸熟。”
“你是……设计师吗?”文鸿山试探着问。
“嗯嗯,对的,我们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吧?”姜平眼睛亮了亮。
“法国弥伊第三届设计大赛?你拿过那个奖?”
“文先生?”姜平这会儿好像也想了起来,露出了一些些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文先生身体怎么了?好点了吗?”
文鸿山是那年特邀的颁奖嘉宾,但那时他和姜平应该已经谈过合作了才对,如果这个世界是按照他们两个的记忆生成的,那么这个时间与记忆中的拟合程度有多大就很值得考虑了。
“我之前出了场车祸。”文鸿山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撞到头了,记忆有点模糊。你能给我讲一下你了解的我吗?”
“啊不好意思,我对您了解得也不是很多,那年您是特邀的颁奖嘉宾吧,我们匆匆见过一面,后来就都没有再接触了。”
“你现在是自己开工作室?有兴趣和我公司合作吗?”文鸿山抛出橄榄枝,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用意,难道要他重新把和姜平的恋爱过程走一遍吗?
“啊,抱歉……我们工作室暂时没有和大公司合作的能力和意愿,希望趁着团队都还年轻,多去做一些风格上的尝试,没有打算那么快进商业化的运作模式,很感谢文总的厚爱。”姜平被裴新问催着要走,匆忙地朝着文鸿山欠了欠身。
文鸿山连忙想要跟着出去,猛的站起来才发现这具身体有多孱弱。
四肢动起来很不灵敏,像是被什么东西绑在了床上,但文鸿山还是费劲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往医院门口的方向挪,他有很久没有好好地看过姜平了。
医院门口辛云亭正在等姜平出来,姜平和辛云亭有说有笑的,下一秒文鸿山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姜平亲昵地抱了辛云亭一下,两个人虽然没有更多的举动,但是那样的拥抱绝对不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拥抱。
而是那种有些黏腻的,情人之间会有的拥抱。
文鸿山拦了一辆车跟了上去。
这是假的,文鸿山努力告诉自己,姜平和他在一起了,结婚了,辛云亭和他只是朋友,辛云亭自己有男朋友。
但文鸿山看到的都不是这样的,辛云亭送裴新问回家,走的时候被蒋欣一家人热情地挽留,辛云亭带着姜平去律所,在律所里的其它同事都认识姜平,姜平也丝毫不介意地和辛云亭肩并肩地走着,两个人的手偶尔还会碰到一起。
律所负责接待的前台终于忍不住拍了拍这位奇怪的客户:“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呢?有预约吗?还是想要咨询呢?咨询哪方面的法律事宜呢?”
“辛……辛律师。”
“辛律师好像没有说他今天有客户过来呢,不过他今天也在所里,您想找他咨询的话,我帮您联系一下他。”
“好。”文鸿山坐在等待区,手脚冰凉,心脏以不正常的频率不规律地跳动着,一时间让他觉得喘气都有点费劲。
辛云亭被叫出来的时候挂上了职业的笑容,与他握了握手。
文鸿山单刀直入地问:“你和姜平是什么关系?”
辛云亭虽然觉得有被冒犯到,但还是正色回答:“这属于我的个人隐私,我想我有权利不回答。”
“能让我见见姜平吗?”
实话说辛云亭已经在考虑叫保安把这个奇怪的男人带出去了,但想到姜平的性子,辛云亭还是勉强问了句:“你名字。”
“文鸿山。”
过了一会儿姜平有些困惑地出来了,看到他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有些诧异地问:“文先生?”
“你和辛律师是什么关系?”
姜平被文鸿山目光灼灼地盯着,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害怕,他和这位先生理应只有颁奖典礼上的一面之缘,如果说是要挖人,老总亲自挖人也未免太过努力了。
“我和辛律师是朋友。我们两个是老同学。”
“只是朋友?”
“我在追他,怎么了?”辛云亭皱着眉头打断了这段看上去要来横刀夺爱的对话。
姜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辛云亭一眼,辛云亭护在了姜平面前,不愉快地道:“看来他也不认识你,既然你来律所,想必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说吧。”
“文先生,虽然不知道您是为什么找我,但是我和您接触得真的不多,关于您的记忆,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这是——我的名片,我希望我们可以有机会谈合作,不需要你们工作室放弃独创性,因为这也是secret目前所需要的创造力和活力,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更大的资金支持和平台,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文鸿山快速地瞄了一眼自己身上带的名片,确实和他现实里的名片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