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苏伟连忙伸手做安抚状,“我以后都听话,再也不做危险的事了。”
四阿哥喘了口粗气,恨恨地别过头,苏伟扁了扁嘴,又往四阿哥身边凑了两步,“爷,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做事一定都跟你商量。再说,我这不也是担心嘛。万一,那个马廉探到了东小院的事儿,不是更危险吗?”
四阿哥没说话,依然别着头,苏伟捧着垫子坐到四阿哥身边,“主子,我听那个何舟说了,他们主要是想探听你书房里的事儿,以后爷得让傅鼐他们小心点儿了。大阿哥既然想知道爷对朝中之事的安排,马廉这里套不出来,他说不定会从门人那里想办法,傅鼐他们身边保不准就有大阿哥的人。”
四阿哥叹了口气,面色总算缓和了一丝,“这些爷心里有数,咱们迁府的时日毕竟还不长,别说是身边的奴才,即便是傅鼐他们本人,爷也并没有全然信任。在商议朝中之事时,我从来没有表露过真正的企图,也尽量收敛野心。因而即便大哥从他们嘴里得知些什么,也应当无甚大碍。”
苏伟愣愣地看了四阿哥一会儿,抿了抿唇,“哦,那还好……我还听见马廉有一个弟弟,好像还在官场,何舟提过仕途什么的。”
四阿哥冷笑一声,“他既然敢干背主求荣的事儿,就肯定是有所图。不过这也好,他这个软肋,别人能捏,咱们也能。”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爷打算现在动手吗?”
四阿哥摇了摇头,“现在没必要,爷让人暗中看着马廉的弟弟就是了。他既然能当大哥的眼睛,就也能当咱们的嘴,若是打草惊蛇了,他这颗棋子就没什么大用了。”
五月,福晋院里的芍药开的艳丽,一时竟强了牡丹的风头。
堂屋里,弘晖站在福晋跟前背颂《论语》中的一段,“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恩,”福晋微扬着唇角点了点头,“书背的倒还熟,这其中的义理你再跟额娘说一说。”
“是,”弘晖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孔子是说,做人要勤奋好学,坚持理念;如果君王无道,就不要出来做官;如果国家不安稳,就不能躲在家里,遇到开明君主,就积极入世,得不到重视,就隐退山林——”
“只知其表,未知其里,”弘晖说到一半,外间传来四阿哥的声音。
福晋闻声,赶紧起身行礼,“给爷请安,这大中午的,爷怎么过来了?”
四阿哥走进屋门,扬了扬嘴角,“爷刚用过午膳,出来走走,弘晖近来似是常来你这儿啊。”
“儿子给阿玛请安,”弘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只是在抬头时偷着冲四阿哥眨了眨眼睛。
福晋恭敬地给四阿哥奉了茶,“弘晖近来功课不甚努力,师父们也不敢使劲拘束他,妾身只能时常管管他,免得他野了性子。”
弘晖瘪了瘪嘴,往四阿哥身边凑了凑,“阿玛,你刚才说只知其表,未知其里是什么意思啊?”
四阿哥笑了笑,伸手揉揉弘晖的头,“阿玛是说你对这一段的理解太过肤浅,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不是出将入仕那般简单的。孔子说的无道之隐,也并非指退隐山林。这其中的道理,你还要细细琢磨。这段话出自论语第八篇,泰伯十三章,想要真正领会圣人的意境,你也要前后推敲才行。”
“是,”弘晖乖巧地点点头,复又腼腆地笑笑,“这里师父还没讲解过,儿子是自己看注解背下来的,等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四阿哥蹙起眉心,转头看向福晋,“弘晖的功课都是师父们安排好的,福晋也不要太过逼迫。弘晖年岁还小,这书本知识一点点积累才扎实。”
福晋抿了抿唇,敛起眉目,“贝勒爷说得有理,只是弘晖贪玩,又是府里唯一的阿哥,肩上的担子重,妾身实在不敢太过放纵。”
四阿哥微微眯起双眼,看了看福晋,没有说话。
五月中旬,康熙爷下旨,六月奉皇太后往塞外避暑,四阿哥在随行之列。此次随扈的不只有太子和各位成年阿哥,成亲的温宪公主也将同往。
五月十八
四爷府
四阿哥早朝未归,东小院门口上演了一出颇为精彩的拉锯战。
小英子抱着门柱死活不撒手,任自家二师父扯着自己的衣服,憋得满脸通红。
“你这个不孝徒弟!”苏伟把小英子的衣服拽的长出一大块儿,“师父的话也敢不听!”
“不听!”小英子双手双脚都盘上了柱子,“我才不跟你出去呢,张公公都说了,最近少跟你胡闹——”
“张公公?”苏伟踹了小英子一脚,“他是你师父,我是你师父?就让你陪我去城隍庙街口转转,胡闹个屁啊!”
“师父,你说脏话!当心被贝勒爷听到!”小英子皱起一张脸,誓死不撒手。
苏伟拽了半个时辰累的直喘,撒开手看了一条筋的二货徒弟半晌,“你给我等着!”
苏伟撂下狠话,挽袖子回院子里去了。小英子探头看了一会儿,就见自家师父风一样地跑回后院,捧了个很眼熟的木头盒子又风一样地跑了回来。
“那是我的盒子!”待苏伟走近,小英子惊叫了一声。
“嘿嘿,”苏伟晃晃手里的盒子,“你倒是跟师傅学个十成十,不过师父的盒子空了,今儿就借你的用用啦。你既然不想去,就呆在府里吧,等师父回来再还给你。”
小英子惊恐脸,眼睁睁看着苏公公捧着装有他全部家当的盒子越走越远,“师父,等等我!”
城隍庙街口,今儿正是赶庙会的时候,人满为患。苏伟与小英子在人潮里挤得满身是汗,买了一堆有的没的,赶着中午时向饭馆进发。
一路上,小英子都在数着自己的木头盒子,看的苏伟直翻白眼,“放心啦,等主子赏师父银子,师父双倍还给你。”
小英子扁了扁嘴,脸上挂满了我不相信四个大字。苏伟自自在在地走在前头,丝毫不建议自家徒弟幽怨的目光。
两人走到飘香居外头,掌柜的笑呵呵地迎了出来,正说话间,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苏伟眼睛一亮,“年大人!”
年羹尧微微一愣,冲苏伟点了下头,“苏公公,好久不见了。”
苏伟笑笑,刚想迎上前去,端端架子,就见年羹尧身后又下来一人,“何舟!”
第149章 气死人不偿命
康熙四十一年
京城
飘香居大堂里,苏伟负手而立,迎面是面无表情的年羹尧与一脸笑容的何舟,小英子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站在苏伟身后,破天荒地闭上了一路嘟嘟囔囔没停过的嘴巴。
何舟为什么会和年羹尧在一起,苏伟已没时间细想,此时既然故人相逢,肯定要过几招才算自然。
“哟,何公公,”苏伟一幅惊奇状,瞪大了双眼,拱起手直接越过年羹尧,冲何舟而去。
“苏公公好啊,”何舟回礼,依然笑如当初,“咱们当真是好久没见了。”
“可不是,”苏伟捏了捏手指,“得有五六年了吧,不知何公公这几年是去哪了?现在可还在直郡王身边供职?”
“咳,这说来话长了,”何舟抿了抿唇角,“兄弟家里有了丧事儿,郡王爷特准我回家守孝,来来回回地耽误了不少时间。近一段时间才回到京城,好在郡王爷不嫌弃,我也就是跑跑腿,干干杂活儿。”
“何公公太谦虚了,”苏伟捧住双手,向后挺了挺身子,“就凭您的本事,郡王爷一定是多加重用。不过,王爷身边那个李进忠李公公貌似也是个会办事儿的,这一山不容二虎,何公公刚回来确实得多担待些。”
何舟缓了缓嘴边的笑意,语气依旧泰然,“多谢苏公公费心,兄弟我年纪也不小了,不想再争些虚名,如今能有个活计,有个营生,他日可以安度晚年就满足了。”
“何公公大义,”苏伟又一拱手,“不过咱们到底老兄弟一场,他日有用得着的地方,何公公尽管开口。虽说苏培盛不争气,但好歹蒙圣上、先皇后恩德,添为六品太监,这宫里宫外的内监中也说得上几句话。您新丧归来,也别太为难自己。”
苏伟笑得无害,话说的却相当噎人。何舟当初也是宫里数得上名号的太监,论辈分长足足长苏培盛一轮,如今在苏伟话中竟然落得要被个晚辈罩着的下场。
“那,多谢苏公公了,”何舟抿着嘴角,垂下头,尽量不让人看到他紧咬的牙关。
苏伟一笑,转头看向年羹尧,略带惊讶地道,“呀,年大人,您怎么还在啊?在等咱家吗?”
年羹尧愣了愣,看了看何舟,又看了看苏伟,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苏伟做恍然大悟状,“啊,年大人莫不是跟何公公认识?那真是巧了,何公公也是咱家旧相识呢。要不,咱们几个喝上一杯吧?这飘香居的吊黑鱼汤味道很正,就是鱼种不太好,跟也令尊由湖广运来的乌鳢那是没法比的。”
“不劳烦了,”何舟微微怔了一下,从旁插嘴道,“适才兄弟已经吃过饭,而且府里还有差事,不敢多耽误,这就先行告辞了。”
“啊,是我的不是了,”苏伟拱拱手,笑得像只招财猫,“咱家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了,何公公赶紧回吧,兄弟改日再专门请你。”
何舟迈出的步子被那句今时不同往日噎得一个趔趄,只好赔着笑,尴尬地往外走,临出门前偏头看了年羹尧一眼。
年羹尧回头冲苏伟拱了拱手,“在下也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苏公公留步。”
“年大人好走,”苏伟敛了笑容,语态清冷,“令尊在外谋职不宜,年大人一举一动都要三思而后行啊。”
年羹尧止了脚步,回头看向苏伟,苏伟却已转身,跟着掌柜的往二楼而去。
傍晚,东小院
四阿哥长叹了口气,看着苏伟,带着一脸的无可奈何,“你干嘛非要去惹何舟,那个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也不是好相与的!”苏伟像只炸了毛的猫,冲四阿哥挥挥爪子,“两军相逢,勇者胜!不挫挫他的锐气,还当真让他青天白日地挖咱们府的墙脚啊。”
四阿哥抚了抚额头,嘴角带着点儿笑意,“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挖墙角了,年家的人若是墙头草,爷要他们也不顶用。不过,年羹尧确实是个不好控制的,即便年遐龄对我唯命是从,他也一直保持观望。如今正是年家的好时机,他动了心思也在预料之中。你在这个时候吓一吓他,说不定真能事半功倍。”
苏伟得意地扬了扬尾巴,随即又皱起眉道,“年家最近出什么事儿了吗?为什么说现在是年家的好时候。”
四阿哥抿了抿嘴角,“郭绣近来再三请辞,他也确实年老多病,皇阿玛虽然不情愿,但也不能一直挽留。郭绣若是告老还乡,湖广总督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年遐龄的了。年羹尧任庶吉士,近来常出入南书房,皇阿玛对他也颇为看好。年遐龄于地方有功,老退后,年羹尧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年家前途不可限量的何止年羹尧一个啊。
转眼六月初夏,皇上奉皇太后往塞北避暑,四阿哥与苏伟又踏上了随扈北巡的路程。
这时的塞北巡行要比苏伟第一次跟着出巡时轻松许多,路上很多地方已经有了固定驻地,并开始修建行宫。此次,皇上便奉皇太后住在了鞍子岭行宫,苏伟跟着四阿哥也混到了一间带着屋顶的房子,不用住帐篷了。
七月初,木兰秋狩,算是塞北一年一度的盛典,除了各位皇族外,蒙古部落的贵族也是主力军。不过,在苏伟看来,就是一帮人骑着马撵兔子,第一次看还挺激动,连着看了几年,现在他宁愿缩在棚子底下躲懒,省得吃一肚子灰。
几天狩猎下来,四阿哥收获颇丰,特意着人把自己猎到的活兔,毛皮上好的狐狸给太后和温宪公主送了些去。
几乎要进行半个月的木兰秋狩,苏伟白天在外面都是一副优秀太监的模范样子,回到屋子里立刻摊成一摊烂泥,趴在榻子上连洗漱都懒得去。四阿哥乐得逗他,趁他不想动的时候上下其手。
苏伟哼哼唧唧地在榻子上滚,四阿哥投湿了毛巾往他脸上擦,“你是越来越懒了,都是让爷给惯的,现在得爷来伺候你了。”
苏伟扁扁嘴,“我是老了,你还年轻呢,比不了。”
“又胡说八道,”四阿哥作势在苏伟脖子上咬了一口。
苏伟捂着脖子往榻子里滚了一圈,一边捧着手垫做防御,一边想起什么似的道,“温宪公主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我那天送东西去的时候,听见屋里一阵咳嗽声,下面的丫头还说,公主有些中暑了。”
四阿哥蹙了蹙眉,“温宪是额娘唯一的女儿了,七妹十二岁去世,额娘便病了一阵。如今温宪好不容易逃脱了扶蒙的命运,不能再有事了,等明天我抽空去看看。”
苏伟点了点头,用垫子捂住脸。四阿哥看着好笑,伸手探进他的衣服,摸有点儿肉肉他的腰。
七月中旬,木兰秋狩走到尾声,銮驾准备回京时,温宪公主的病情突然恶化,高烧不醒。
“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已经好转了吗?”四阿哥寒着脸,站在温宪公主的外间内,质问跪了一地的太医。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为首的何太医叩头道,“贝勒爷恕罪,臣等已经尽力了。公主身体虚弱,解暑的药物都是散热清寒之物,如今暑气散了出去,却引起了内寒,高烧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