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晋低了低头,一手轻抚上小腹。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道,“爷不总在府里,你若是喜欢,就让你娘家人陪你到生产。若是想念其他人了,直接派人去请,这个时候不用顾忌规矩礼节。”
“多谢贝勒爷,”福晋微微颔首,“阿玛和额娘相继离去,妾身在娘家也没多少记挂了。眼下,有长嫂和嘉仪陪着,就足够了。”
“那就好,”四阿哥轻抿了口茶,“那个嘉仪是你的侄女吧,爷今儿个回府,还在东花园门口碰到她了,说是想给你摘些红梅观赏,结果跟爷撞个正着。不过看那样子,似乎是个有心的。”
福晋微一征愣,抬头看了四阿哥一眼,随即缓声道,“冲撞贝勒爷了,嘉仪年纪小,不懂事。也是妾身提起了东花园的松红梅开的最好,她才跑去摘的。”
“无碍的,”四阿哥弯了弯嘴角,将未饮完的茶放到了一旁,“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爷回前院了。”
福晋由诗瑶扶着,将四阿哥送到了门口,四阿哥挥了挥手,带人出了院门。
诗瑶无声地叹了口气,瞄了一眼亮着灯的西厢房,一时颇为气愤,“主子,您什么时候跟嘉仪小姐提过东花园的松红梅啊?那未出阁的姑娘在府里到处跑,摆明了是不安好心。”
福晋瞥了诗瑶一眼,转身往内厅走,“嘉仪是我的娘家人,这一回,嫂嫂特意带着她来贝勒府,安了什么心思,我一早就猜出来了。”
“这——”诗瑶一时语窒,“那,主子打算怎么办?不如,明儿一早,奴婢就遣了她们回去吧。”
“不用,”福晋坐到榻子上,缓缓地吐出口气,“就让她呆在府里,任她们去折腾。若真能折腾到贝勒爷的床上,也算我们乌喇那拉氏的福气。”
“主子……”诗瑶一时征愣,紧抿起唇角,却不知说什么好。
福晋靠在软垫上,缓缓阖了双眼,“不要吵了,我累了……”
二月二十,御门听政
康熙爷高坐在龙椅之上,佟国维、鄂伦岱等跪在大殿当中,几封都察院御史呈上的奏折被梁九功放到了众人跟前。
四阿哥站在皇子中间,微锁眉心,都察院联合刑部弹劾佟国维、鄂伦岱、顺安颜等威吓朝臣、干涉政务、结党营私、谋夺储位之罪,可谓量刑颇重。四阿哥早已推测出,马齐不过是群臣保奏一事的开始,皇阿玛不会轻易放过背后主使之人。但他没想到,这一次的弹劾竟然只针对了佟佳一族,阿灵阿、纳兰揆叙竟都逃过了一劫。
康熙爷环视群臣一周后,看向佟国维道,“皇太子胤礽,前染疯疾,朕为国家而拘禁之。后详查被人镇魇之处,将镇魇物俱令掘出,其事乃明。今调理痊愈,始行释放。朕将此情由,俱曾朱笔书出,详悉谕诸大臣……朕拘执皇太子时,并无他意,殊不知舅舅肆出大言,激烈陈奏,到底系何心耶?”
佟国维一时怔然,慌忙俯首道,“老臣惶恐”。
康熙并未给佟国维解释的机会,而是抬头继续道,“此前诸大臣之情状,朕已知之,不过碌碌素餐,全无知识。一闻舅舅所奏之言,众皆恐惧,欲立八阿哥为皇太子,而列名保奏矣。皇太子立已三十余年,并无他过,朕为人君临御既久,安享太平,并无难处之事。臣庶托赖朕躬,亦各安逸得所。今因有舅舅所奏之言,及群下小人,就中肆行捏造言词。所以大臣、侍卫、官员等,俱终日忧虑,若无生路者——”
“老臣冤枉,”佟国维一头叩在地上,“老臣为皇上效力多年,从不曾有结党乱政,恐吓朝臣之心。太子一事,是老臣糊涂,只因心系大清江山,对储君一事矫枉过正。八贝勒得群臣保奏一事,绝非老臣私下安排,请皇上明察!”
康熙爷皱了皱眉,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道,“此事关系甚重,今众人之心既如此忧虑不安,朕躬及皇太子、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父子六人亦必志意不舒,弗获安适也。诸小阿哥又无足论矣。中心宽畅者,惟大阿哥、八阿哥耳。鄂伦岱、隆科多、顺安颜与大阿哥相善,人皆知之。尔等又欲立八阿哥为皇太子,将置朕躬及皇太子、诸阿哥于何地耶?乱臣贼子,自古有之。今有都察院御史、刑部郎中多番弹劾,然朕始念先太后情义,不忍责之。因众皆忧虑,须事明后,众心乃可定耳。舅舅当体念朕心,勉力为之。若怀藏私意,别有作为,天必诛之!”
康熙爷把八阿哥得群臣保奏一事跟已被拘禁的大阿哥联系了起来,而佟佳一族虽遭斥责,却并未如马齐一般丢官罢爵。众臣俯首下,惊心之余,各有思虑。
佟国维垂首请罪后,略一思忖道,“臣从前启奏之言,俱载在档案,今并不推诿。众人因臣大言妄奏皆畏惧列名,致贻圣体、及皇太子、诸阿哥之忧。莫大之罪,当即诛戮。皇上虽怜悯不诛,臣何颜生斯世乎,臣祈圣上,速诛臣示众!”
佟国维请死,皇上却并未成全,这招以退为进被康熙爷扣上了沽名钓誉的帽子。
退朝后,曾参与过群臣保奏一事的朝臣无不出了一身的冷汗。四阿哥走出殿门,见八阿哥低着头,行色匆匆地往日精门而去,心下多少有些快意。
兵部尚书马尔汉走到四阿哥身侧,行了行礼,压下嗓子道,“皇上将群臣保奏一事跟大阿哥联系在了一起,八阿哥那儿,看来是不打算追究了。”
“本就是皇阿玛令朝臣推举皇子理政的,”四阿哥理了理袖口,“若不拉有罪在先的大哥出来,处置马齐等人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马尔汉微微点头,“不过,此次佟佳一族遭圣上如此训斥,即便没有惩处,怕也不敢轻易干政了。”
“佟国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四阿哥缓了口气,“更何况,鄂伦岱如今也位列内阁,顺安颜有驸马的身份,就是隆科多……佟佳一族的气候,不会就这么断了的。”
四阿哥与八阿哥的马车先后驶出长街,两人的府邸紧挨着,私下里却几乎没有来往。
四阿哥进了府门,回头看着八阿哥的马车缓缓而过,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主子,”张起麟由后院匆匆而来,打断了四阿哥的思绪,“主子,钮祜禄格格临产了!”
另一边,八阿哥回府后直接进了书房。
何焯尾随而至,就见八阿哥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放在桌上的手已露了青筋,“贝勒爷,佟家虽被斥责,但并未遭削官降爵,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八阿哥重重地吐出口气,“我担心的并不是皇阿玛怪罪了佟佳氏,而是,只怪罪了佟佳氏。”
“贝勒爷的意思是?”何焯蹙了蹙眉,随即恍然道,“有人想借此挑拨贝勒爷身后的势力。”
八阿哥缓缓地点了点头,“佟佳氏与钮祜禄氏、纳兰氏并非世代交好,若不是我,他们根本不可能合作。这一次,群臣保奏一事的罪责全都落到了佟佳氏的身上,他们不可能不怀疑。”
“那依贝勒爷看,”何焯抿了抿唇,“是太子,还是四贝勒?”
“他们两个都有可能,”八阿哥转头望向窗外,“不过,佟佳氏若与我离心,最得实惠的,怕就是四哥了……”
第237章 福星
康熙四十五年
二月二十,四爷府
四阿哥闻讯赶到暖房外时,福晋与西配院的各位小主已经等候在侧,丫头、嬷嬷们端着热水、铜盆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怎么样了?”四阿哥挥手让众人起身,蹙着眉往门帘内瞅了瞅,“太医、稳婆都到了吗?怎么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贝勒爷放心,”福晋微微颔首,“钮祜禄氏才刚刚发动,太医已经较过脉了,胎气平顺,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那就好,”四阿哥略略地点了点头,“你们也别在外头等着了,当心着了风,去小厅里歇着吧。”
“是,”福晋带着几人往小厅里走,耿氏落后了一步,脸色微微发白。
“小主,”青芽一手撑着耿氏,压低了声音道,“您这几日情况特殊,不如咱们跟福晋说一说,先回西配院休息吧。”
“不用了,”耿氏深吸了口气,强自稳住身形,“你吩咐厨房准备些小点心送来,再给我备一碗红枣玉米粥,钮祜禄这一胎对咱们贝勒府意义非凡,任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奴婢明白了,”青芽低了低头,小心地扶着耿氏往屋里走。
上灯时分,暖房里传来阵阵呻吟,众人一起向外看去。
李氏缓了口气道,“总算是有动静了,钮祜禄妹妹的身子一向康健,想是费不了多少力气的。”
福晋一手捻着佛珠,嘴里轻吟佛号。
年氏抿了抿唇从旁道,“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里绕一圈,生的再顺也多少要遭些罪的。”
诗玥紧蹙着眉,听着时高时低的呻吟声,手里的帕子被绕了一圈又一圈。眼看着半个时辰过去了,伺候的奴婢们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却终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福晋,”诗玥实在按耐不住,起身行礼道,“容月胆子小,怕是不肯用力。这样耽搁下去,万一孩子有个好歹——妾身这几个月一直陪在容月身边,不知能不能让妾身进暖房去看看,也好给容月壮壮胆。”
福晋放下佛珠看了诗玥一眼,又偏头看了看门外,“你既有此心意,也好。只不过,孩子一事关乎皇家血脉,责任重大,你心里要有数。”
“妾身明白,”诗玥福了福身,转头向暖房而去。
四阿哥一直等在暖房外头,见诗玥出来,微微扬了扬眉。
诗玥福了一礼道,“奴婢求了福晋进产房去陪容月,贝勒爷放心吧。”
“有劳你了,”四阿哥眉目凝重地点了点头。
产房内,钮祜禄氏仰躺在软枕上,撑起的锦被下是沾了血迹的双腿。
“容月,”诗玥走到床边,握住钮祜禄氏的手。
“姐姐,我……”钮祜禄氏呜咽着嗓子,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
“你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诗玥拿着帕子给钮祜禄氏擦了擦汗,转头冲接生的嬷嬷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孩子出来了没有?”
为首的嬷嬷姓任,在京城也是老资格的接生嬷嬷了,听到诗玥问话并未在意,转身将湿透的棉布扔进水盆里,“格格你得多用力,孩子养的大,头再露不出来就危险了。”
“我,我不行……”钮祜禄氏紧抿着唇,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下。
诗玥握紧了钮祜禄氏的手,沉下嗓音道,“容月,你再加把劲,贝勒爷就在产房门外等着呢。你忘了你跟我说过的话,老天给了你这么大的福分,你怎么也不能白费了上天的心意。”
“姐姐,”钮祜禄氏流着泪,借着诗玥的手用力,可过了半晌,还是不见一点动静,“我,我不行了,疼,好疼……”
“容月,”诗玥安抚着钮祜禄氏,又焦急地抬头看向接产的几位嬷嬷。
任嬷嬷直起身子,看了钮祜禄氏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拿剪刀来!”
跑腿的小丫头捧了放在红绸上的银剪来,任嬷嬷拿起剪刀,掀开盖在钮祜禄氏双腿上的锦被。
“你们干什么?”诗玥一时惊愣,抬手握住任嬷嬷的手腕。
“格格使不出力气,孩子生不下来,再这样下去有夭折的危险,”任嬷嬷的力气很大,一挥手就将诗玥甩开,“小主的担心,奴婢们明白,但事关皇家血脉,谁也耽误不得。”
“住手!”诗玥喝住任嬷嬷,看了看半昏半醒的钮祜禄氏,又看了看血迹斑斑的床褥,一时矛盾不已。
曾几何时,她把这个孩子看的比自己还重,只因她明白,只有这个孩子平安出生,那个人才有可能回到府邸。可在照顾钮祜禄氏的这几个月中,她跟容月间的情分也日益深刻。她了解钮祜禄氏,这人的内在远不如外表那般单纯,当初刻意接近她,也是为了在后宅立足。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两人在这恩宠稀薄的贝勒府相伴日久,原来的小心思就都成了笑谈。
如今,她要在孩子和钮祜禄氏间选择一个,福晋那句皇家血脉,责任之重,她此刻才明白过来。
“小主不要耽误时辰了,”任嬷嬷冷冷地瞥了诗玥一眼,“四爷的子嗣有碍,您也付不起责任。”
眼见任嬷嬷又俯下身去,诗玥立时僵在原地,她想让苏培盛回来,这一年来,她每天做梦都在期盼苏培盛回来,哪怕两人不能见面,不能说话,她也想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是……如果眼下是苏培盛在这儿,他会怎么做?
“不行,你住手!”诗玥一时惶然,推开任嬷嬷,“我是奉福晋之命进产房来的,我既然来了,自然能付得起责任。”
“姐姐……”钮祜禄氏微微睁开眼,声音虚弱至极。
“容月!”诗玥奔回床前,握住钮祜禄氏的手,“你再使使力气,你再加把劲!你要眼看着老天把这份福气收回去吗?你要一辈子做个平庸的内宅妇人吗?你的锐气呢,你的坚持呢!你不能放弃啊!”
钮祜禄氏紧抿着唇,一手攥紧被单开始用力。
诗玥见状,又转过头瞪着任嬷嬷道,“嬷嬷是知道这个孩子对四爷府的重要的,但你知不知道,床上的人是这个孩子的生身母亲?若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就是四贝勒的长子,钮祜禄容月就是长子的生母!今天你不尽心尽力,只图一时之安,他日被贝勒爷跟福晋知道了,被四爷府未来的大阿哥知道了,你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