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中,
四阿哥“啪”地把书往桌上一摔,苏伟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张保、张起麟都低头站在屋内。只单单一个流言,却像长了翅膀一样,区区两天就传遍了整个北巡队伍。
太子是储君,是皇室的未来,他的名声不容一点玷污。如今,皇上尚未有所反应,不知是被蒙在鼓里,还是没有在乎。
四阿哥拄着下巴,揉着眉心,沉默了片刻道,“吩咐下去,咱们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有胡言乱语的,杖毙!”
“是,”张保、张起麟齐齐低头,领命而下。
苏伟垂着脑袋,站在四阿哥身后,没有说话。
入夜,
苏伟抱着自己的被子,在四阿哥床下打了地铺。
四阿哥看着顶着大蝴蝶躺下的苏伟,压低声音道,“小伟,其实——”
“我不怕!”苏伟打断四阿哥的话,“我只是不想给你找麻烦,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做傻事。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四阿哥沉默了片刻,慢慢躺在了自己的枕头上,“你说得对……不过,今晚就我一个人,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苏伟囧……
大阿哥帐篷
福晋给大阿哥轻轻捏着肩膀,她是众位阿哥福晋中唯一跟着北巡的。虽然她至今没有生出儿子,但大阿哥对她的看重依然是众人皆知的。“爷,咱们消息也放出去了,没看到四弟有什么动作,太子那儿更是没什么反应。”
大阿哥点点头,“皇阿玛的态度微妙,胤禛即便知道了什么,怕是也不好直接做出决定。不过,咱们趁着他们有反应之前,先发制人总是对的。如今流言四起,回京后,再有御史弹劾,皇阿玛怎么也得拿个态度出来。”
福晋微微皱眉道,“太子入主东宫二十年,这私风不正的罪名,怕是动摇不了什么吧?”
大阿哥微微扬了扬嘴角,“额娘有句话是对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想成大事,就得一步步来。”
太子营帐
柳絮垂手站在一旁,里衣中全是冷汗,他没有想到,对方会那么快动手。只是自己酒醉后的一句话,无凭无据,最后竟酿成了这样的恶果。如果皇上真的追究,太子的声誉势必大受损伤。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肯定会借此大做文章。
柳絮很想把事实真相告诉给太子,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只是个奴才,他怕死……
“柳絮!”
“奴才在。”
“给爷传膳,今晚添个烤全羊,叫其他几个阿哥过来,我们兄弟借着进宫前聚一聚。”太子靠在椅背上,声音淡然地道。
“是,”柳絮领命而下。
四阿哥带着苏伟到太子营帐时,意外地没听到什么声音,柳絮迎上前给四阿哥行了礼,“四阿哥吉祥,太子爷等着您呢。”
四阿哥点点头,微微皱起眉,“其他阿哥呢,我来早了?”
“额,”柳絮微微低下头,“大阿哥、三阿哥有事,八阿哥说今儿吃顶了,只让人送了一坛上好的马奶酒来,七阿哥身子不适,五阿哥倒是来了,现正在屋里呢。”
四阿哥点点头,举步进了帐篷,苏伟由后跟上,心里默默慨叹。此次出巡,皇上带了年长的七位阿哥,如今太子设宴竟然只来了两位。
大阿哥、三阿哥各自培养势力,所图什么,大家都清楚,见面难免尴尬。七阿哥身有残疾,所言也可理解,不过七阿哥母亲成嫔与惠妃最为亲密是满皇宫都知道的。反倒是八阿哥,一向最会做人,如今竟然也……不过,八阿哥在惠妃身边长大,如此这般,也属正常了。
太子的宴席上,着实单薄了些,好在太子似乎不在意,一直微笑着与两位弟弟闲聊家常。烤好的乳羊被搬上来,太子乐呵地叫柳絮割了一只羊腿,赏给屋里伺候的奴才。
苏伟看了四阿哥的眼色,跟着柳絮几个另开了一小桌,坐在帐篷外围吃烤羊腿。想起张起麟告诉自己的话,苏伟对柳絮有了疙瘩,怎么看这个人怎么不对劲。
四阿哥那边,已经开了八阿哥送来的马奶酒,屋里顿时飘起了浓浓的奶酒味,再伴着烤羊的香气,还真有点儿蒙古部落的风味。
众人正吃得欢,一个年纪较大的公公掀开了帘子,微胖的脸带着笑意,太子抬头一看道,“梁公公?”
梁九功利落地给主子们行了礼,站起身继续道“圣上听闻太子设宴,特地赏了几道菜下来,给各位主子添酒。”说完直起身拍拍手掌,几个小太监抬着食盒进了门。
说是几道菜,其实赶上一个席面了,无奈之下,太子将桌子上原本的菜通通赏给了小桌的奴才们,苏伟他们吃到后来,走都走不动了。
太子设宴,皇上赏菜,一个晚上北巡大军中就传开了。原本甚嚣尘上的流言顿时被压住了风头。
太子这一招一两拨千斤,苏伟是很佩服的。
然,四阿哥却没有太乐观,听了苏伟的见解,笑了笑道,“隔靴搔痒,流言只是被压住了,没有被推翻。只要太子那儿出什么纰漏,随时会被人翻出来。更何况,既然有人故意放出流言,就不会单单传点儿小消息这么简单。太子之位关乎国祚,皇阿玛又一直严管官员作风,我就怕都察院会有人上折弹劾。三人成虎,皇阿玛又能相信太子到几时呢?”
苏伟歪歪头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清楚,太子是迟早要被废的,他们四阿哥现在还没有夺嫡之心,也是因为太子坐在上面。无论太子建树如何,他都是一种象征,天子的继承人,他的在位代表着朝政的稳固,在江南的诸多才子心中,立储就是大清走向昌盛的证明。
然,有朝一日,太子被废,各位阿哥都有了登上大宝的资格,到时,兄弟阋墙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九月初十,北巡大军到京。
回宫后,苏伟迫不及待跑到敬事房找刘朝倾,向他打听侯五儿的来历。
刘朝倾告诉苏伟,侯五儿是畅春园的管事,皇上自畅春园回宫后不久,侯五儿就被调进了皇宫,直接做了首领太监。由此可以推断,侯五儿背后肯定跟哪位主子有关系。
苏伟咬着手指寻思了半天,最后嘱咐刘朝倾帮自己打听打听侯五儿背后的人,刘朝倾点头应了。
苏伟在回正三所的路上,将最近发生的事儿串了起来。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侯五儿与柳絮到底有什么过节,而侯五儿背后的人又是谁。
回宫后不久,颁金节就到了。
苏伟他们又进入了准备年关的忙碌生活中。
然,有关太子的流言却真的如同四阿哥推测的,在朝中引起了风波。
都察院中一连几个御史上折子,弹劾太子作风不正,影响皇族声誉。最后都被皇上一一压下。
年关将近,四阿哥进宫给德妃请安。
德妃让清菊泡了茶,拉着四阿哥坐下,“这过了年,宋氏的孩子就要落地了吧?”
“是,”四阿哥微微点头,“大概在三月份。”
德妃笑笑,“额娘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个孙儿了。虽不是嫡子,但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得多照顾点儿。”
“儿子明白,”四阿哥低头道。
德妃转头往窗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最近太子那儿闹得欢,你也得多注意点儿,别一不小心被卷进去,你皇阿玛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额娘放心,儿子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
德妃点点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额娘听说,你挺长时间没往后院去了?这宋氏有孕,也不影响别人,特别是福晋,赶紧有个嫡子比什么都强。”
四阿哥愣了愣,“儿子,最近事忙……”
“再怎么忙,晚上也得歇着啊,”德妃皱皱眉,忽又倾身道,“是院子里这几个人不得你喜欢?要不,额娘再给你看几个格格?”
“不用了,”四阿哥一愣,连连摆手,“儿子只是不想多留恋私事,与福晋她们无关……”
毓庆宫
一间空着的耳房中,一只手缓缓垂下,德柱眼中含泪,渐渐睁不开眼睛。
“德柱!”太子推门而入,抱起嘴角流血的人,从门外大喊“来人啊,宣太医!”
第86章 宠
康熙三十二年
御花园拐角处
太子走到一个披着翡翠色斗篷的女子身后,微微躬身道,“姨母。”
赫舍里氏回过头,以往艳丽的脸庞消瘦了很多,只一双眼睛还带着张扬的亮光,“胤礽,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太子直起身子,面带惭愧,还未说话就挨了一巴掌。
“姨母,我——”太子的脸庞微微带着红印,看着颤抖着身子的赫舍里氏欲言又止。
赫舍里氏紧紧抿着唇,眼前渐渐模糊,“你的命是用你额娘的命换来的,你是我们家族最大的期望。如今,你竟然为了一个……一个奴才做出这些蠢事!”
太子低下头,声音暗哑,“姨母息怒,胤礽自知对不起额娘的期望。”
“你错了,”赫舍里氏微扬起下巴,“你对不起的不是你额娘,是你自己!从你被封太子开始,将近二十年,你睡得比人家少,承受的比人家多。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为了能有一天不辜负你皇阿玛、皇额娘的期盼,登上大宝,成为一代明君。如今,只为了一个奴才,你甘心吗?”
太子微微抬起头,眼中带着酸涩,“是侄儿一时大意了,请姨母放心,侄儿一定想办法善后。”
赫舍里氏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子看向旁边,“想要善后哪有那么容易,总之,先把那个太医收拾了,还有那个德柱,就当没救回来算了。”
“姨母!”太子一时惊愕,“我——”
赫舍里氏转过头,眼神惊怒,“你到现在还拎不清?不要说你是太子,就算你是普通人家的儿子,这种事也是天理不容!”
“姨母,”太子脸色微白,声音苦涩“德柱从小伺候我,一心一意为我,这次也是……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你!”赫舍里氏一脸恨铁不成钢,深深呼出几口气后,“算了,他现在死了也是招眼。如今最要紧的是把你身边的叛徒揪出来,你那个毓庆宫以后怕是不牢靠了。”
正三所
年关越来越近,四阿哥给奴才们颁发赏钱的日子率先到了。年底主子的赏银和过年领的红包还不一样,红包是图个吉利,而赏银却颇有年终奖的味道了。
四阿哥自搬来阿哥所,也逐渐设立了赏罚标准,这过年在固定日子,集体颁发赏银的事儿就是由着苏伟的建议正式设立的。
其实宫里的奴才们都在敬事房领月银,钱是内务府拨下来的。
一般来说一个小太监,刨去一些花销和孝敬,多少能剩一些。只要没碰上一个周扒皮的上司,且没有过分沉迷赌博饮酒,每年还都能添补些家用。
不过,钱这种东西,谁都不会嫌少。对于主子来说,赏银不仅是拉拢奴才的一大手段,更是一份彰显身份的体面。逢年过节除了自家主子的赏赐,皇上、太后、皇后都会先后大赏六宫。
原本,苏伟针对年末赏银的颁发,定制了一套颇为完善的交互性打分方式,但是运行了一段时间后无疾而终。主要是奴才们深入骨子的奴性,突然得到了给上司评级的权利,根本不敢运用。另外还有一些因为私愤捣乱的小心眼,比如张起麟,无缘无故地给张保打了四个大大的红叉。
无奈之下,打分方式被简化成了小功小过的记录,奴才有了功劳或过错,经过两级以上的上司认证,就会被记录在案,放到年末做总评。不过,这种方式就不包括苏伟、张保、王钦等高层奴才了。
发赏银前几天,苏伟他们是异常忙碌的,要根据功过簿,计算各个小太监的奖金,而各院总管、管事的赏额还要等四阿哥亲定。
发赏银当天,王钦站在廊下,苏伟他们几个站在下一排,一只银光闪闪的大箱子被摆在一旁。
小太监们面色红润、精神勃发地站在院子里,先听王大总管的一番总结发言,然后听各位管事的工作汇报,最后静等着公布赏额,这个阶段大家最激动,隐藏在奴性深处的竞争意识也随之激发。
此年的光荣任务落到了张公公头上,张保抻着册子,扬着声音道,“茶房小典子,赏银五两;库房小恒子,赏银四两……”
小太监们领完银子,就轮到管事一级的了。
王钦是最高额,三十两,相当于普通小太监一年多的例银。苏伟、张保、张起麟、柴玉次一等,各二十两。接着是王朝卿、库魁等往下十五两、十两不等。
苏伟异常满意自己建议的赏罚方式,此种赏赐,比起银子,更让人在乎的是荣耀与自豪。
四阿哥书房中
苏伟捧着自己的年终奖,坐在榻子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四阿哥斜着眼睛看着他,不满地皱皱眉,“就二十两银子,至于乐成这样吗?爷平时少给你银子了?”
苏伟嘟起嘴,将银子揣进怀里,“不是银子的事儿,我是在为我的天才决策而自豪,你没看到,大家领完银子都摩拳擦掌的。这样的赏银方式,能最大化地开发人力资源,以后大家干活儿就越来越有劲儿了。”
四阿哥垂下眼帘,翻了一页书,“一群奴才而已,赏他们是爷的恩德,若是只为了赏银干活儿,那就是要挨打了。”
苏伟愣了愣,慢慢耸拉下脑袋,这是赤裸裸的代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