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缕缕针脚,往线上穿了两颗珠子,福晋往窗外看了看,转过头道,“额娘,今儿是初一,您不去延禧宫,真的没关系吗?”
德妃一笑,“你不用担心,宜妃与荣妃也不会去的。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妃子而已,差了一个“贵”字。她能管的,不过是那些没名没分的而已。”
福晋抿抿嘴唇,又低头绣起花样来。
傍晚延禧宫
惠妃坐在镜子前,摘下一对翡翠金珠的耳环,银柳由后接过,轻声道,“娘娘,今儿的事儿要不要跟太后、皇上提一提,说起来也是皇上让您接管后宫事宜的。这头一个初一,三位主宫娘娘就都没有来,不是拂了皇上的面子吗?”
惠妃冷笑一声,“算了,有什么好提的。她们不来便不来,这哪个泥人没有三分血性,如今本宫只要帮大阿哥盯着毓庆宫就好。你以为现在还是康熙初的年头?四妃剩的只有资历与儿女,皇上的宠眷早就换了几批了,本宫还和她们计较什么。”
“娘娘说的是,”银柳微一俯身,“今儿个,奴婢看那贵人王氏倒是很守规矩,如今她圣眷正隆,又怀有身孕,咱们是不是多照顾照顾她?”
惠妃点点头,“你说的没错,王氏刚生了十五阿哥,如今又有了身孕,对皇上的影响很深。但不只是她,新得宠的刘氏、陈氏、瓜尔佳氏都多照顾着。如今八阿哥大了,卫氏倒是盛宠不缺,她那里也别轻视了。只可惜章佳氏一早进了永和宫,咱们够不上,只能先搁着了。”
“是,”银柳一低头,“娘娘,其实还有一人,庶妃佟佳氏,虽然不如另几位隆宠,但也算有了长宠,皇上时不时的总要见见她。”
“佟佳氏……”惠妃叹了口气,“她是孝懿的亲妹,不会在庶妃的位子上呆多久的,小心点儿应对就是了。”
“是,那,”银柳言语一顿,“赫舍里氏呢?”
惠妃低下头,轻轻摘下自己的护甲,“如今后宫里是自扫门前雪了,这么一个耽误事儿的,尽早送她走吧。”
二月的紫禁城,天气很冷
一大清早,上朝的阿哥们进了乾清宫门,苏伟笼着袖子向膳房跑去,准备要点儿热乎乎的茶点吃暖暖身子。
刚进了院门,苏伟就看到墙旁边站着几位宫女,正对着膳房门口一位挺身直立的大宫女指指点点。
“你看她,现在跟了位庶妃还那副清高的模样。”
“谁说不是呢?还以为自己是皇贵妃的大宫女啊,现在掌权的是惠妃娘娘。”
“就是,我听说啊,她跟着的那位佟佳氏,还不及新进宫的瓜尔佳氏受宠呢。”
苏伟听得一愣,往膳房门口看看,脸色一变,向前走了两步道,“都说什么呢?身为宫女敢嚼主子的舌头,不要命啦?”
几位宫女见苏伟带补子的宫服,连忙低头行礼,苏伟瞪了她们一眼,转身向膳房大门走去。
“浣月姑姑,”苏伟冲门口的人一躬身。
浣月笑笑,“是你啊,怎么跑来这了?”
“奴才陪着四阿哥来上朝,天气冷,来要碗茶喝。”苏伟俯身道。
浣月点点头,“四阿哥近来怎么样?身体可好?”
“姑姑放心,四阿哥都好,只是时常惦记着先皇后。”
“四阿哥是个孝顺的孩子,娘娘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苏伟转头看看盯着这边的几位宫女,“姑姑,是否有人为难你?佟佳氏小主可好?”
浣月看看苏伟身后,平淡地扬扬嘴角,“我们都好,你不用担心。我进宫二十多年了,什么事儿没见过,不用与那帮人一般见识。”
“姑姑宽宏,”苏伟低头道,“四阿哥往小主处送过东西,可被小主拒绝了,不知如今小主那儿缺什么不缺?”
浣月摇摇头,“内务府总得顾及着佟佳氏的薄面,不会短了我们吃穿的。四阿哥如今是德妃娘娘的儿子,还是少于我们来往的好。”
苏伟点点头,“姑姑说的是。”
“不过,”浣月顿了顿,“若是四阿哥有什么难处,不方便在后宫办的,可以来找我与小主。娘娘去的早,最不放心的就是这唯一的孩子了。”
苏伟一震,直觉浣月话中有话,连忙躬身道,“奴才替四阿哥谢小主与浣月姑姑,四阿哥的事儿,奴才定代为转达。”
浣月微微低头,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食盒,与苏伟告了别,转身走了。
昔日皇贵妃的贴身大宫女,在后宫就犹如梁九功般的存在,如今却要自己给主子提膳,苏伟深深地叹了口气,胸腔里闷闷地不舒服。
三月
宫里渐渐有了节庆的气氛,太子大婚在即,四处都能看到红灯笼、红绸子。
正三所中,李格格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四阿哥往后院走,多是到李格格屋里坐坐,或逢初一、十五在福晋屋里呆两宿。而已经诞有一女的宋格格无形中又被冷落了。
前朝中,噶尔丹动作频频,康熙爷抓紧筹措军备。四阿哥每日都在研究边境地图,及往年与噶尔丹作战的记录,忙得不亦乐乎。
四月
毓庆宫
德柱坐在凳子上,冲着一屋子的红色发愣,内务府已经将太子大婚的礼服送来,此刻正摆在桌子上。
太子掀帘子进门,正看到呆愣的德柱,心里猛然紧得慌。
“德柱,”太子一叫,德柱一惊站起身,“殿下”。
太子笑笑,双手搭在德柱肩膀上,“索相送了一处京郊的庄子给我,爷近来出不去,你去给我看看,顺便拾到拾到好不好?”
德柱看看太子,又转头看看桌上的衣服,低声道“奴才,等您大婚过后再去吧。”
太子微微蹙起眉头,“爷不想您在这儿,爷心里不好受。你就去庄子里住两个月,等过了这阵子,爷再接你回来。到时就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了,听话,恩?”
德柱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是。”
第94章 矫情的日子
康熙三十四年五月初八
太子大婚,苏伟跟着四阿哥往毓庆宫陪同太子迎亲。
傍晚的宴席上,四阿哥、五阿哥等一直为太子挡酒,苏伟一路小心地伺候着,只盼望他家主子别喝得太惨。
不过,奇怪的是,苏伟在庞大的酒宴上竟没有看见德柱,太子的哈哈珠子与近臣侍卫中独独少了那一人。
大宴好不容易散去,苏伟跟着四阿哥回阿哥所。
好在毓庆宫的奴才想得周到,为各位陪酒的阿哥准备了轿子,要不就有得麻烦了。
正三所
张保帮苏伟把四阿哥扶进卧房里,打来两盆水就守门去了。
苏伟撇撇嘴,自己把四阿哥的衣服解开,沾湿毛巾擦拭身体。
“苏伟……小伟……”四阿哥闭着眼睛嘟嘟囔囔。
苏伟瞪了他一眼,回头拿了半块桂花糕塞在了四阿哥的嘴里。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大红礼服的太子,苏伟又莫名地想到了自己。这要是在现代,自己的那一半又结婚、又生孩子的,自己肯定一拳把人打到太平洋去了,哪像现在不仅得忍着,还得伺候着。
迷迷糊糊的四阿哥完全不了解苏伟此时的想法,一只手不老实地四处摸,最后抓到了在胸前胡乱擦拭的手,满意地咂咂嘴,翻个身睡了。
苏伟胡乱地扑棱扑棱掉在枕头上的点心渣子,看着四阿哥清俊微红的面庞,很没原则地笑了出来。
储秀宫
贵人王氏大着肚子由宫女扶着在屋里慢慢走,乳母在一旁哄着十五阿哥。
春末的天气渐渐有些热,王氏虽然一人住着储秀宫的东正殿,但还是觉得闷。
宫女领着卫氏进了屋子,卫氏冲王贵人盈盈一笑,“庶妃卫氏,给贵人请安。”
“妹妹快起来,”王氏上前扶起卫氏。
卫氏作势看了看王氏的肚子,“姐姐下月就到日子了吧。”
王氏点点头,摸摸自己的肚子,“这一胎也不老实,好在我也不是第一次生,没那么害怕了。”
卫氏笑笑,“姐姐快坐着吧,我见您也不方便出屋,就过来跟您说说话,您别嫌我烦。”
“怎么会呢?”王氏拉拉卫氏的手,“我正觉得闷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储秀宫人虽然多,肯跟我说话的就只有你了。”
卫氏拍拍她的手,“她们呀,是嫉妒你。皇上这般宠爱不说,如今又有了十五阿哥。等你肚子里的这个再出来,封嫔封妃不是指日可待嘛。”
王氏低下头,略有羞赧地抿抿嘴唇,“封嫔封妃我可不敢指望,只要皇上心里有我个位置就行了。”
卫氏嘴角微扬,左右看了看,“你这怀着皇子,不比往日,惠妃娘娘时常惦记着。你若是缺什么就遣人去禀报,千万别掖着藏着。”
王氏点点头,“惠妃娘娘关心我,我知道,等孩子落地了,我就去延禧宫请安。”
卫氏点点头,“惠妃娘娘盼着你去呢。娘娘上次还说,你这二次有孕,进宫的时日也不短了,这位分早该进一进了。只是最近准格尔闹得凶,时候不好,娘娘说等前朝局势松范了,就跟皇上提一提,给你晋了位份,单辟一宫,省得你和两个孩子挤得慌。”
王氏闻言一愣,连忙站起来,俯身道,“妹妹一定要替我谢谢惠妃娘娘。”
“哎,”卫氏扶起王氏,“咱们一同服侍皇上,都是自家姐妹,不要这般客气。”
卫氏陪着王氏聊了一会儿就告退了,王氏一路将卫氏送到大门口,目送着卫氏走远才想往回走,却看到西厢的门被打开,庶妃佟佳氏走了出来。
佟佳氏看看走远的卫氏,又转头看看王氏,微微一低头,“王贵人吉祥。”
王氏知道佟佳氏的身份,自然不敢追究礼仪问题,只轻声细语道“妹妹出去啊?”
“出去走走,”佟佳氏站在浣月撑起的纸伞下,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对王氏道,“姐姐入宫年头也不短了,可曾听过郭贵人?”
王氏愣了愣,答道“听过,宜妃娘娘的妹妹。”
佟佳氏笑笑,“原是如此,妹妹进宫晚,只见过郭贵人一次,面色苍白,身体羸弱。听人说,她以前贵为嫔位,还生过皇子呢。”
王氏皱皱眉,语气颇为不解,“妹妹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佟佳氏转过身子,抚了抚自己的衣领,“没什么,只是恰好看到卫氏想起了而已,听说那郭贵人以前与卫氏最为亲近呢。”
王氏眨了眨眼睛,还未有所反应,佟佳氏已经走远了。
六月
李格格的临产日期还差一月,后宫中先有了动静,十五阿哥生母王贵人又诞下一位皇子。皇上大喜,重赏六宫。
苏伟在这春末夏初的日子,向四阿哥讨了假期,跑出皇宫去溜达。结果在京郊承恩寺,遇见了熟人。
苏伟本来在城隍庙无所事事地闲逛来着,却听路人讲承恩寺今儿个请来了众多大师、高僧为新铸的佛像开光,据说佛像全金身打造、高愈两丈很是壮观,而且还会当场派发素食。
正好闲话的路人赶了马车要去,苏伟就凑了份子,坐上了车。这是苏伟第一次一个人往京郊去,一路上新鲜的很,马车赶了一上午才到了承恩寺。
承恩寺依山傍水,风景优美,苏伟在山寺旁转了两圈,才挤进人山人海的信徒当中。
所谓的金身佛像远没有传说中那般神圣,苏伟象征性地上了香,就转去了后院。后院相对清净,苏伟挨个庙门看了看,结果在药王菩萨门前正碰上了上香的德柱。
承恩寺后门外有一段长长的石阶,似乎走的人很少,长了不少青苔。苏伟与德柱选了个干爽的地方并肩而坐,眼前是葱翠丛山,绿柳石林。
“太子大婚时,我怎么没看到你啊?我见太子的哈哈珠子似乎都在。”苏伟压着胳膊,弯着身子,用小树枝划着脚下的青苔。
“我近来没在宫里,太子派我出门办事了,”德柱远远眺望着山景,心里难得地平静。
“哦,”苏伟应了声,拄着下巴,把树枝叼进嘴里,“怎么也是太子大婚嘛,你应该提早赶回来的。”
德柱低下头,沉默半晌道,“我只是个奴才,少我一个也没什么大碍。”
苏伟转头看看德柱,没再说话。
德柱碰了碰苏伟的胳膊,“你怎么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跑到京郊来了?”
苏伟咧嘴笑笑,“无聊嘛,听说这里有热闹,我就过来了。反正主子不知道,没关系的。哎,好像今儿个还派发素斋呢,我们一会儿去领点儿,吃了寺庙的饭说不定能积点儿福分呢。”
德柱无奈地摇摇头,“福分哪有那么好得啊,要真如你说那般,世上就没有苦命人了。”
“事在人为嘛,没做怎么知道呢,”苏伟拍拍胸脯,“你看我一个半男人都积极向上呢,你身家背景那么好,干嘛总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德柱笑笑,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半晌,“你说得对,是我矫情了。”
苏伟得意地晃晃脑袋,叼着树枝哼着小曲。
时到傍晚,四阿哥晚膳都用完了,出宫的苏公公还没回来。
张起麟跑到了神武门旁去等着,苦命的王朝倾站在冰块一样的四阿哥身后默默祈祷。
终于,眼看着宫门下钥的前一刻,苏公公划着石板路就冲进来了,要不是令牌亮的早,估计守门的侍卫当场就把人刺成蜂窝煤了。
“哎哟,我的哥哥唉,”张起麟哭丧着脸迎上来,“您这是跑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