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中,一点光亮也无。只有一个人剧烈起伏的喘息声不断响起,还伴随着“哗啦啦”链条拖动的声音。
很快那扇窄小的门被人打开,一缕光线照射进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精致的皂靴,玄色绣暗纹的衣摆,躺在地上的刺客抬起眼,视线自下往上扫去,很快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少年简陋的木制面具在火光中略显暗沉,淡淡的目光居高临下扫视而来。
两人四目相对,神色都有些意外。
“是你?!”
“哗啦啦……”
蔺无为艰难从地上坐起,鲜血染红的衣衫上遍布刀痕,他毫不在意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只是呆呆注视着向着自己走近的少年,嘴唇微启。
“小先生……”
他眼神迷茫一瞬,很快又变得清明,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楚肆的身份:“……原来你是魏国太子。”
“唔,现在已经不是了……”楚肆好像完全没看出对方的警惕,漫不经心来到少年身前,垂首俯视着他。
在他那种仿佛能将人里里外外看个通透的目光下,蔺无为浑身紧绷,竟感到一股莫名的不自在。他目光死死凝视地面,像是要将地板看出一个窟窿。
突然间,一抹雪亮剑光在室内亮起,反射的寒光倒映在蔺无为瞪大的双眸中。
剑光如惊鸿,在暗室内舞出几道残影,蔺无为还没反应过来,随着哗啦啦的声响,缠在身上各处的锁链已经断成两截,散落一地。
他呆呆抬起头。
“你可以走了。”
少年的声音在暗室中响起,夹杂着微微的笑意。
“你、你不担心我再次来刺杀皇帝?”
蔺无为感觉自己的思维有点停滞。
“非常欢迎,我甚至可以无偿为你提供情报和规划路线,至少不会像这次一样失败。”楚肆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被他这么一刺,这尚显青涩的少年忍不住鼓了鼓脸:“那你也不想知道我的身份?”
“无非就是与皇帝有仇,这些年来直接或间接被皇帝诛杀之人还在少数吗?”楚肆不以为然,“现在想想,你们那伙人本就不是普通的流民吧?至少我没听说过在乱世之中还能保持如此秩序的流民队伍。”
史书之上有着诸多记载,真正走投无路的流民,便是易子相食也绝非虚构。而那些人哪怕是到了最困难的地步,居然还能保持秩序不曾哗变,这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蔺无为脸上不禁露出震惊之色,他的表情便是最好的回答。
……
暗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蔺无为在两名小太监的引领下从后门走了出去,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庭院之中的少年。对方的身影笼罩在疏淡的月光下,表情看不分明。
“小先生,你猜的不错。我们不是普通的流民,而是镇北军的后裔。所作所为只为讨一个公道。”
轻轻呢喃一声,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而现在……这份公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满地月光在他身后静静流泻。
〖啊啊啊啊,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尖叫!〗〖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下来,莫名不想打扰这氛围……〗〖一个是千古暴君,一个是成功刺杀暴君留名千古的刺客,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那么之后又为什么反目成仇?……果然历史书上都是骗人的!〗〖想到我家殿下的下场再看现在这副情形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QAQ男神昭元帝对不起,我已经粉上对家啦!〗〖还有我!我已经彻底黑转粉了!跪求殿下不要死!〗一群直播间观众完全忘记了刚刚进入直播间时的各种反感,直接将直播间变成了大型表白现场,尽管被表白对象一脸无动于衷。
然而不管他们作何想法,注定只能做一个看客,遥隔一个世界观看着这记载于青史之上的皇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崩塌成尘。
这场意外爆发的行刺让祭天大典半途中断,就连刺客也逃之夭夭,皇帝震怒之下封锁资阳城,大搜三日,闹得整座资阳城人心惶惶,最终却是一无所获。而这过程之中反倒是有不少官吏趁机牟利,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满城百姓苦不堪言。
雪上加霜的是,紧接着又传来赈灾粮饷被扣之事,那克扣粮饷的贪官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刺客击杀,粮饷也被流民哄抢一空。一时天下乱军多如牛毛,朝廷不断派出军队出击,竟是分身乏术。
三月底,一支突然冒出来的流民军不但击退了官军,还将各地散兵游勇的义军尽皆收编,一路攻城略地,短短一个月不到居然攻下了七座城池。
这支义军所过之处,不但对黎民秋毫无犯,还主动开城放粮赈济灾民,安排百姓们以工代赈,重新建设城池,甚至就连遭受雪灾的田地,都被他们组织人手重新翻耕……一切井然有序,简直做得比朝廷还要周到。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神秘商会一直在背后源源不断注入资金支持,那些赈济灾民的米粮便来自于此。
眼看义军势力如滚雪球般壮大,所过之处甚至还有人夹道欢迎。皇帝和朝臣们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调动了北焰军前去围剿。奈何这支义军却如有神助,对朝廷进军的路线一清二楚,一路打得朝廷军队几乎自闭。甚至有不少朝廷官员主动大开城门,迎义军入城。
乾元殿中,鸦雀无声。
皇帝高居御案之后,十二旒玉藻在额前轻轻碰撞,他阴沉沉的目光透着玉藻射出,阶下众臣尽皆无声。
又是一次气氛沉重的朝会,群臣你一言我一语规划着如何剿灭义军,但殿中的气氛却显然并不热烈。
毕竟若是每一次规划的内容都能被敌军知晓得一清二楚,一次次兴致勃勃的派兵遣将都是以惨败告终,任谁都不会再有兴致屡败屡战了。
朝廷之中必有敌方的奸细!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偏偏却找不出相应的证据。
如此一来,商量战事之时,众臣难免疑神疑鬼,担心一切被奸细泄露出去。而皇帝更是草木皆兵,看着这些文武百官,只觉得每个人都像是不怀好意。这也让皇帝的脾气愈发喜怒不定,这段时间已经发作了数名大臣,其中甚至有两人直接被抄家。
如此这般君臣相疑,让朝堂之上的氛围变得愈发波云诡谲。
三皇子姜宸站在离皇帝最近的台阶下,一向意气风发的眉宇间也染上了愁色。在皇贵妃方氏的枕边风之下,不久前他终于成为了皇帝钦定的储君。
然而这位新任太子还没能享受一国储君的威风,就先一步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打击。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即将接手的并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金矿,而是已经被挖空的矿洞,随时可能崩塌,将他掩埋其中。
朝会结束之后,这位太子殿下一脸沉思而去,恍恍惚惚间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听见不远处隐隐的谈笑声,他才回过神来,恍然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似乎是皇宫中最偏远的一处宫殿。
“秋芜殿……”熟悉的名字让他顿了一下,就看见一道更加熟悉的人影走了出来,赫然正是几乎已被遗忘的五皇子。
“见过太子殿下。”戴着木质面具的少年轻笑一声,微微行了一礼。
动作标准,礼仪周到,甚至连微笑都恰到好处。但偏偏姜宸却察觉到其话语中的漫不经心,“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听在他耳中总好像带着一股讽刺。
姜宸本就郁闷的心情顿时更憋屈了,他当即便开口冷言冷语嘲讽了几句,但话音却在少年渐渐冰冷的目光中消退,一阵怯意涌上心头。
这份没来由的怯意却让他更加恼羞成怒,语气口无遮拦起来:“看本宫作甚!太子之位本就不是你这丑八怪能够占据的!”
戴着古怪面具的少年久久凝视着他,唇边弧度深深:“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姜宸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楚肆没有多说:“很快你就明白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姜宸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另一个消息的爆发彻底扰乱了他的心神,甚至吸引了天下所有人的目光。
北元出其不备偷袭边境,胜武军兵败,几道防线都被轻而易举突破,魏国皇都资阳城又一次暴露在敌国铁蹄之下。
资阳城中乱糟糟一片,有人收拾东西准备逃难,有人趁机哄抬物价,有人趁着大乱多行不法之事……众生百态,莫不如是。
而朝廷百官和皇帝已经开始考虑迁都的事。诚然,开国皇帝设资阳城为皇都,本是为了表明抵御漠北异族的决心,但如今三番两次被人兵临城下,仿佛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也委实让皇帝和百官都后怕不已。
这一次所有人的意见惊人的一致,决定立刻迁都南下。至于资阳城中那些百姓该何去何从?他们选择性忽略了这个问题。
皇帝发下圣旨,快马加鞭送到北焰军中,命令他最亲近的心腹贺英放弃镇压流民,回京拱卫自己南下。
只可惜信使到来之时,看见的却是狼藉遍地的北焰军大营。
喊杀声在营地上四处响彻,不断有北焰军的军士被杀或是投降,那些不知何处而来的袭击者转而穿上北焰军的铠甲,地上的尸体被人就地掩埋。不多时,一支完完整整的北焰军便再次出现于人前。
本该呆在皇城中的五皇子殿下此时却出现在这混乱的军营中。他负手而立,衣袖随风鼓荡,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厮杀,从容的神态仿佛欣赏着一幅山水画。
北焰军军主贺英所在的帘帐被人掀开,一个青年从中走了出来,一连串鲜血从他玄色的铠甲上滴落,他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
身着玄甲的将军在少年身前单膝跪下,双手恭敬奉上一枚虎符。
第21章 窃国者诸侯6
魏国都城资阳城外,狼烟滚滚,旌旗蔽日。北元十万大军将整座皇都包围,黑压压的军队如同漫天乌云降落地面,骇人的杀气与血气几乎将空气冻结。
皇帝在宫中踌躇许久,终究鼓起勇气走上城墙,刚准备观望一二,一支箭矢破空而至,从他身边擦过,皇帝顿时一个腿软险些跌倒,还好身边的镇安军统领及时搀扶了一把,让他勉强维持了一点颜面。
但此时其他人也没有心思暗暗嘲笑皇帝了。跟在皇帝身边的十多名朝臣表现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稍稍镇定些的还只是脸色泛白,心理素质更差的人此刻已经惊得全身打起了摆子。就连号称掌管朝廷兵马调动的兵部尚书,也是腆着大肚子倒退几步,一身肥肉险些将跟在身后的护卫直接撞倒。
远处北元军中爆发出一阵欢畅的大笑声,这赤裸裸的嘲笑让皇帝脸色胀得通红。但看着那连绵数十里的营帐,阳光之下反射着寒光的冷冷刀锋,他的一腔怒火立刻像被雪水浇灭。
他从心地选择离开。
而城墙之下已经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北元大军彻底开拔。
“想不到北元大军来得这么快!”回到乾元殿中,皇帝面色依旧难看无比,“三日之内,竟连下十一城,直逼资阳而来。胜武军那群废物!”
与北元军这无与伦比的攻势相比,之前义军一月下七城的惊人战绩,都算不上什么了。
当然这二者之间行军速度差别如此之大也是有原因的。
义军的作风温和许多,每到一座城池都要安抚当地黎民百姓,赈济灾民,也不愿过多杀伤人命。
北元军队却是毫不在意魏国人的死活,出其不意以快攻的方式突破魏国防线后,沿途所遇城池尽皆被北元军洗掠一空,无数男女老少被其掠为奴隶。如此倒也难怪北元军行进速度惊人。
“陛下,臣斗胆一问,不知北焰军究竟何时才能归都?”良久,殿下一位大臣突然站出来问道。
他的问题一下子点醒了众臣。这些大臣像是终于找到了生机,一时间都顾不得君臣之礼,忙不迭追问起来。
皇帝不久前才发出圣旨,召集北焰军回京拱卫,准备南下避祸。只是未曾料到北元军队如此迅速,三天时间就逼到了资阳城下,因此他们这才被堵在了资阳城里。但若是北焰军能及时赶到,说不定他们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群臣你一言我一语追问起来。
皇帝却是瘫坐在御案之后,脸上溢出浓浓的苦笑。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
距离他给北焰军八百里加急传书已经过去了七天,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收到。信使更是一去不回。皇帝实在不知,究竟是北焰军出了问题,还是资阳城外的那些蛮夷在搞鬼。
看到皇帝的表情,满朝文武也明白了什么。他们也不再追问北焰军之事,而是各自找借口散去。至于回到家中后,是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寻机逃跑,还是翻出笔墨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准备在城破后第一时间归降,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宫里同样乱作一团,那些内侍宫人一个个惴惴不安,平日里总是机灵讨巧的人今日也是频频出错。但后妃们也没有那个心情在下人面前耍威风了,她们几乎掐着皇帝下朝的点堵在了路上,想要从皇帝这里问出点什么,好让自己安心。尽管最终的结果更加让她们恐慌。
咚咚咚——资阳城外,战鼓声响,浩浩荡荡的北元军如山如海,向着这座已有两百多年的都城扑来。十万大军排列在平原上,几乎望不见尽头。
镇守资阳城的是魏国三大强军之一的镇安军,早年也是一支精锐的军队。只可惜随着这些年国力日衰,贪墨军饷、军备以次充好之类的事层出不穷,这支军队又常年呆在资阳城中养尊处优,战斗力早就下滑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