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起身子, 刚准备有所动作, 一旁的青年却忽然按住了他,“等一下。”
喻怀宁模棱两可地笑了笑,他抓起一侧的背包, 开门下了车。
阿伦看见他的动作,一慌,张口就说道,“小先生,你可得想好了!这山路上可没来回车辆!要是不坐我这辆车,你们铁定流落在外了。”
“这、这样吧!再收你两千的车费!”
阿伦带着浓重乡音的口语,听得喻怀宁只觉得聒噪。他按了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趁机深呼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两千啊?”
“一千五!”阿伦摸不准他的心思,又降了价格。他坚守自己的‘底线’,有理有据,“还剩下一半的路程,这个车费总合理了吧?”
喻怀宁微微一笑,靠近驾驶室。他单手撑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正摩挲着背包里崭新的钱币,“这跳楼式降价,你会不会吃亏啊?要不这样吧,我这里七八千的现金,都给你好了?”
阿伦听见这个数字,眼珠子鼓溜溜地一转,发出贪欲的光亮。
喻怀宁瞧见他这模样,原本含着笑意的双眸骤然爆发出凌厉。他拿起背包,猛力朝阿伦的脑袋上砸去,“见钱眼开的狗东西!这么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抢劫?”
他是不在意这点小钱,可不代表他会傻到任人讹诈!
说完,喻怀宁又一把按住对方的脑袋,狠狠往方向盘上一磕。他从外面打开车门,敏捷地往后一退。
阿伦完全被这两下力道给砸懵了,瞬间重心不稳,从面包车上滚落在了地面。他的面部先着地,磕在了地面尖锐的石子上,立刻就挂了彩。
“妈的!”阿伦从地上爬了起来,猛地啐了一口唾沫。刚才两下是青年出其不意,才让他吃了亏。如今回过神来,自然不甘心受到这样的‘屈辱’。
阿伦毕竟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长期的劳作使他的身体看上去非常强壮。时铮不放心青年,立刻下车将他护在了身后,呵斥,“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少胡闹。”
男人身上熟悉的香调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喻怀宁听懂他话语里暗含的关心,低声一笑,竟是不自觉地诉苦道,“时总,我好像晕车了,头疼得厉害。”
话音刚落,他就瞧见男人的眼中多了一抹犀利和狠意。
阿伦趁机从驾驶室拿出一把水果弯刀,对准他们扬声威胁,“别以为我不敢对你们动手!”
这把水果刀原本是他用来割葡萄藤蔓的,现在拿来用正顺手。他就不信了!两个来自大城市里的、养尊处优的有钱人会不怕死?反正是在山里,他再野蛮强横,也不会有警-察来抓!
只可惜,他完全低估了这三人。
别说是在A国见惯了枪-林-弹-雨的时铮和郑容,就连喻怀宁这个土生土长的华国人也没将他装腔作势的威胁看在眼里。
“郑容。”时铮的面色完全沉了下来,他视线往后一跃,冰冷无情地吩咐,“动手吧。出了事情,我担着。”
“是!”郑容忙不迭点头,原本老实隐忍的眸色立刻转变,蛮力十足地冲了上去。
阿伦察觉到背后的动作,转身拿刀胡乱一划。他空有一身干活后练出来的力气,哪里会是郑容的对手?后者灵巧躲过刀光,钳住阿伦的手臂,用力一折。
“啊!”阿伦疼到表情扭曲,手中的弯刀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郑容踩住刀柄巧劲一勾,下一秒,那把弯刀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手上。又是‘唰’的一声,架在了阿伦的脖子上。
“饶、饶命!”阿伦立刻便惊出满头冷汗!他从没想到,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郑荣居然有如此厉害的身手!
郑容不理会他的求饶,板着脸看向时铮两人,出口的话却是无比的尊敬,“时总、小少爷,我处理好了。”
要是在A国,他手上的这一刀恐怕就要封喉了。可这里是华国,他不想给对方两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郑大哥,身手不错,回去我让时总给你涨工资。”喻怀宁看得痛快,总觉得连头疼都减轻了不少。
时铮闻言,唇侧泛起轻微的弧度。
阿伦咽了咽慌张的口水,当机立断地转身跪在了地上,“两、两位饶命啊!是、是我财迷心窍了!我送!我送你们去陶溪!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
喻怀宁眼中显出鄙夷,“现在知道怕了?”
原本可以好好拿着一千五的高价,顺路将他们送到目的地。结果他倒好,贪财到这种地步,就像是蚊子见血,不咬一口就不舒坦,非得‘玩命’了才知道后悔。
时铮不屑一顾,只问,“刚刚的一千五车费……”
“我、我也不要了!”阿伦这下子反应倒快。他哆哆嗦嗦掏出刚才的现金,递给跟前的郑容,“给你们!都还给你们!”
时铮递去一道眼神,郑容领意,毫不客气地将钱收了回来。
喻怀宁走近,弯下身子。他对上阿伦害怕颤动的双眼,笑得坦诚,“既然解决完了,那就上车,老实把我们送到陶溪。”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好给对方上了‘威胁’的一课,“我劝你别耍花样,否则这穷山僻壤的,身侧又是山崖峭壁,偶尔连人带车掉下去,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阿伦感受到话语里真切的杀意,被吓到目光呆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不得不将心里的怨恨收起,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咽,“……我、我对天发誓,保证把你们送到!”
“那就好。”喻怀宁重新坐回车内,时铮紧跟而上。
郑容麻利收起刀具,将阿伦从地上拉扯起来,用自己最凶狠的语气嘱咐,“老实开车!”
“知、知道了。”
……
沿路两次折腾,抵达陶溪时已经到了傍晚五点。
“三位,已经到了,你们要去哪里?”阿伦将车子停在村口,分外老实。他可不敢再招惹这三位煞神,深怕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喻怀宁的视线往外探去。陶溪坳的开发不算厉害,家家户户都还是低矮的平房,大片的山地和田野连接在一块,放眼望去都是葡萄藤架,日暮时分的凉风里都带上了一层果味的香甜。
后面这事在原主的记忆里是不存在的,喻怀宁想到阿伦车后箱里的葡萄纸箱,估摸着是这几年兴起的农业扶持政策。
“下车吧。”喻怀宁推开车门,一直待在狭小沉闷的面包车里,实在算不上舒服。时铮和郑容见此,也从车内下来。
阿伦立刻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就开出去了老远。他望着倒车镜里的三人,被压制的恨意和怒气骤然爆发了出来,骂骂咧咧,“妈的!走着瞧!只要你们在这乡坳里多待上一天,我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个人打不过三个!一群人难道还打不过吗?
……
时铮整了整衣襟,又朝四周望去,“现在去哪里?”
“跟着我走吧。”喻怀宁没有两位老人的联系方式,来这里更是临时起意。可脑子里的记忆还在,他知道该往哪里去。
原主七岁时,宋怡曾经带着丈夫和儿子回老乡。夫妻两人见父母居住的老房子破旧,就想带着他们一起到柳城生活。
可两位老人不愿意离开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怕给晚辈添麻烦。所以,宋怡和丈夫商量了一番,特意出资给老房子前面的空地上新建了两层的小洋房,给父母安住。
作为穷乡僻壤里的第一幢洋房,当时自然收到了不少惊羡的目光。也就是这样,宋忻那一家子白眼狼才眼巴巴地跑去了柳城,赖上了喻家。
喻怀宁记得那洋房的大概位置,是在乡坳的最里侧。虽然他们来得匆忙,但要临时收拾起空房间也不算难事,所以他才敢带着男人前来。
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喻怀宁带着另外两人寻到了那幢洋房。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可从房子外观上看,似乎还被翻新过?
喻怀宁有些惊讶地挑眉。
还没等他靠近洋房大门,就看见不远处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山里的天总是暗得比较快,喻怀宁眯了眯眼睛,依稀辨认出来者,“……外公?”
老人家听见这声呼喊,怔了好半晌,不确定地喊道,“怀宁?”
“是我。”喻怀宁看了男人一眼,快步走近,“外公,我带我朋友来看看你。”
上回见到小外孙,似乎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原先小孩子懵懂无知,觉得乡下地里好玩。可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小外孙就开始嫌弃起了这穷苦的乡下环境,每年过年都不肯跟着父母过来。
这一会儿,宋坤福乍一看见小外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确认了好半天,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怎么突然来了?吃过晚饭了没有?”
不知怎么,喻怀宁对眼前的老人有种天生的亲近感,他笑了笑,“还没呢。”
“夜里风大,先跟我回去吧。”宋坤福说道。这人虽然来得突然,可总不能丢在这里不理会。
“好。”喻怀宁回过头,朝着另外两人招了招手。可他没想到,宋坤福没往洋房里去,反倒是绕过洋房朝着更里头走去,“外公,怎么不进房子?”
“……不住这儿。”宋坤福眉眼间闪过一丝叹息,继续跛着脚从里走。
喻怀宁盯着他的右脚,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他还记得,原书里的宋坤福是个很健康很精神的老人,从没有过什么腿脚上的不便。而且,‘不住这儿’又是什么意思?这幢洋房的二楼亮着灯,分明就是有人在的。
时铮走到青年的身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平静回答,“先跟着老人家看看情况。”
“嗯。”
一行人走了不到两分钟,就停在了一幢破败的老房子前。喻怀宁立刻反应过来,“外公,这是以前的老房子,一直没拆?”
“是。”宋坤福低声应话。
“老头子,你到地里摘个野菜怎么要这么久?”屋里头走出一个青丝混白发的老婆婆,正是原主的外婆陈余音。她第一眼见望见了青年,连带着手中的抹布都拿不稳了,“……这、这是小宁吗?”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连个电灯都没有,只能隐约透着点蜡烛的光亮。说不凄惨,是假的。
喻怀宁更觉得离谱,以往过年过节的,宋怡和喻卫东必定会赶回老家看望两位老人,除了生活必需品外,肯定不会少了钱财……原主的父母才去世多久,两位老人怎么就落魄成了这样?
喻怀宁正想着,眸中忽然迸出一抹锐利——
不对!
就连在原定的世界轨迹里,两位老人来探望原主时,身上多少还剩了积蓄!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余音见青年半晌没回答,又被他凶狠的眼色吓了一跳,站在原地吱唔着,“老头子,这……”
“外婆,你没认错。我是怀宁,我带朋友来看你了。”喻怀宁主动迎了上去,脸上挂起再乖巧不过的笑意,“好多年没来看你,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我的宝贝外孙,我怎么会不认得?”陈余音差点激动地热泪盈眶,她嫌弃自己手上的水渍,没敢去碰小外孙干净整洁的衣服。
宋坤福走近,将家里的手电筒摸索了出来,“进来吧,头疼就别站在外面吹冷风。”
喻怀宁原以为这话是对他说的,没想到陈余音连忙出声,“你这个人,在小宁面前说什么疼不疼的!我看见小宁,还有……”她朝后面望了望,拘谨又和蔼,“还有他的朋友,就什么病痛都没了。”
喻怀宁看着陈余音并不算红润的面色,眸色又是一凝,“外婆,我们先进去吧。”
“好。”
郑容看见这样简陋的环境,有些担忧地低声问道,“时总,你要进去吗?”
他是山里孩子出身,从小吃过不少苦头。可时铮的洁癖可是出了名的,自从郑容跟在他的身侧,就没看过自家老板在这么恶劣简陋的环境里待过。
时铮揉了揉眉心,面色挣扎了一瞬,迟疑道,“……进去吧。”
现在这个点,山坳里没有车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说不进去都晚了。要是不进去,只能突兀地站在夜色里,不是更奇怪吗?
郑容盯着他有些艰难的步伐,平生头一次在自家老板身后用力憋笑。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时总非得跟着小少爷过来,还要在这种环境里装得云淡风轻,还真是难为他了!
时铮踏入屋子。
喻怀宁正打着唯一的手电筒,快速拉他坐了下来,悄声说道,“底下垫了我的外套,请时总大人有大量,先将就一下。”
如今的情况完全超乎他的意料,一路上枯燥地坐了几小时的山路,结果来到这儿又是这番情形。两位老人是原主的外公外婆,也算是他的长辈。
可这一切都和时铮没有关系,平白无故跟着自己吃了这份苦头,喻怀宁心里的后悔和歉意一下子都生了出来。
“没关系。”时铮看了青年一眼,心里的不情愿总算消散了一些。
喻怀宁冲着他笑笑,转瞬又喊道,“外公,有换用的电灯泡吗?我帮你装上去!”
老房子里并不是没有通电,只是老灯泡好巧不巧地坏了。而宋坤福腿脚不便,实在没办法摸黑换上。
“有,在这里。”宋坤福从老式柜子里摸出一个灯泡。
后进门的郑容听见这话,立刻揽过这份差事,“我来弄吧!”
喻怀宁也不推绝,直接将灯泡递给了他,又将手电筒往上一照。郑容踩在木桌上,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开灯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