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少,你推老先生去休息室坐一会儿吧?大厅内冷气开得很低,小心着凉。”喻怀宁起身,对着许久不见的路星赐点头示意。后者听见他重归于陌生的称呼,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
可路家人的一向有涵养,更看重礼数,现在的场合实在不适合拉着青年说私事。
路星赐收起那点纷乱思绪,冲青年点头微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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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的出殡被安排在了半小时后,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律师就带来了喻老爷子生前就立好的遗嘱。
文件里的内容不久前才刚改过,原以为还要尘封一段时间,没想到世事无常,这么快就公之于众了——
喻老爷子将自己手底下的全部财产和股份,统统都交接给了‘陌生人’南川。而他的长子喻卫国、长媳孟珍、大孙女喻菁和小孙子喻怀宁,居然连一分钱的遗产都没有得到!简直闻所未闻!
喻氏夫妇听见这话,闷声不吭。南川既然是他们的孩子,能拿到老爷子的遗产也不算什么。孟珍怕女儿觉得不公平,赶忙拉住她的手低声安抚,“小菁,妈妈和孟家也有些根底,到时候一定不会让你委屈的。”
“妈,我不计较这些。”喻菁向来知足,更何况她能自己养活自己。
“那就好。”
喻菁看着神色淡然的喻怀宁,又想起连日未见的喻羡,眉梢轻蹙,“……可爷爷真是偏心到没边了!嫡亲血缘对他来说,真就这么重要?”
喻怀宁听见她这声嘀咕,感慨道,“对于老爷子来说,这点最重要。”
就是因为血缘亲疏,才让当年的他一意孤行地走上不归路。人越怕失去什么,就越看重什么。如今想来,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南川先生,请你核实后签字。”律师走近,将一堆文件递给了南川。
葬礼虽然结束,可还有不少宾客没有离开。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面面相觑——之前订婚宴上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南川才是和喻氏有着血缘关系的大少爷?那喻羡呢?还真是个冒牌货?
“怪不得今天都没见到喻羡,不会是被赶出家门了吧?”
“谁知道呢?这真少爷都回来了,他那假少爷还不得乖乖扫地出门?”
“喻老爷子可真够冷血的,好歹是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可怜喻羡,还不如可怜一下喻怀宁?毕竟是亲生的小孙子居然也拿不到一分钱,惨哦!”
众人的议论声一五一十地传了过来。
南川眉心紧蹙,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看着一脸公事公办的律师,迟疑推拒道,“喻家还没正式承认和我的关系。”
律师客套性地挂上笑脸,“喻少爷,这点不碍事的。有DNA鉴定和喻老爷子生前的签名,喻家其他人又无异议……这些东西,自然都是你的。”
“当然,等你继承这些东西后,你想怎么折腾、怎么分配都可以。”律师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情愿,又补充上了一句。
话音刚落,人群外就响起了一阵骚动。
木管家惊恐不已的声音传来,“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犯法!”
围观的众人自发退出一条道路,站在最内侧的喻家众人终于看清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将木管家从休息室里强制带出,后者面色涨得通红,不依不饶地挣扎。
他看见人群里侧的喻卫国,高声喊道,“先生!救救我!我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喻家的事情,你们做人可要有良心啊!”
喻卫国听见这声辩驳,面色显出几分烦躁。
这个老糊涂东西,在说些什么胡话!
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还没散干净,这要是被外人听去,还以为是喻家嫌他没用,故意报警抓他呢!
喻老爷子已经去世,这个家的重担依然丢在了他的肩上。喻卫国无可奈何,只能压制住自己的心慌,上前交谈,“警、警察同志!请问这是犯什么事情了?为什么抓人?”
“我们接到时铮先生的报警,他丢失了两支手表,价值上千万。经过排查,我们在木阳的房间里找到了丢失物品……现有充分理由怀疑,他私下偷窃贵重物品!”
警察压制住木管家的挣扎,吼道,“请配合我们接受调查!”
喻怀宁听见这话,微眯的双眸中透出一抹犀利——
男人口中的“别急,恶人有恶报”原来是这个意思。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证据不足又无法立案。可让‘凶手’木管家逍遥法外,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男人就想了这么一出。虽是盗窃手表是‘栽赃嫁祸’,可总归让木管家有了牢狱之灾。
什么样的人,就该待在什么地方。
木管家脑子还算灵光,当即反应过来,“这是栽赃陷害!是贺铭和时铮联手对付我!我没有做过!”
喻怀宁冷笑,“是啊,比盗窃还恶劣的事情你也做过。”
木管家宛如被惊雷劈中了脑门,哐当一下就失去了挣扎。
既然贺铭他们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就代表,他们手上有证据证明自己‘杀’了人?
不行!绝对不可以!
木管家冷汗直流,下一秒就不顾尊严地求饶道,“小少爷!你救救我!我知道你和时铮关系好!你替我求情!救救我吧!”
他要是被带进了局子里,时铮肯定会想办法加重他的刑罚,他可就一辈子出不来了!
“……小少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以往被猪油蒙了心,没有好好关切你!你让时总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木管家想起以往自己对青年的种种冷漠态度,悔恨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该在以前还有‘权势’的时候,好好对待小少爷!
在外人听来,他们只当木管家真偷了东西,想要请青年替他求情。
喻怀宁完全没被他的哭喊所打动,冷笑道,“你不是怕离了喻家没地方去吗?现在有地方给你去了,余生在铁窗里好好忏悔吧。”
“小少爷!我错了!饶命啊!”任凭木管家哭天喊地,最终还是被警方给带走了。
……
一道惊雷劈下,天就快要落雨了。
陵园外侧,浑浑噩噩的喻羡终于被这声给惊醒,他动了动已经站得僵硬的双腿,刚欲上前,退缩的念头就再度生了出来。
他赤红着眼眶,死死盯着近处一道道熟悉的身影。终于,有人发现了他。
“小羡!”孟珍看见他消瘦憔悴的面色,心疼大喊。她刚准备上前,就被喻卫国给喝住了,“不准上去!理他做什么!我们喻家二十多年养出一只白眼狼!还嫌不够丢人吗?”
“要不是他,爸会去世吗!”喻卫国始终不知道贺铭和喻老爷子的过往。
在他看来,要是没有喻羡的推拒,喻老爷子这会儿肯定还是好端端的!一边是故去的亲生父亲,一边是外人的孩子。喻卫国看似软弱木讷,实际上也继承了喻老爷子的冷血。
“你胡说什么!”孟珍被这个离了心的丈夫气到了,当场争执起来。
喻羡瞧见这一幕,原本松动的情绪再次紧绷,他双手紧握,转身拔腿就跑。任凭身后的孟珍怎么呼喊,他都没有停下步伐。
大雨倾盆而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喻羡才狠狠摔在了路上。他的膝盖跪在尖锐的石子上,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脸上早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要举着拐杖打我!我也很痛啊!”
“不是我,我没有想让他死……我不知道他会站不住啊!他平时身体不是很硬朗吗?我以为爷爷他会没事的……”
喻羡喃喃自语,脑子里混乱成一团。
自从揭秘了身世后,他的心理压力从不比别人少。他从肆无忌惮到战战兢兢,从刁钻蛮横到收敛克制。
他原本想拿下商场的案子证明自己,结果还是出了差错,毁于一旦。
那日出事后,他就逃离了喻家。他怀着愧疚,在医院门口守了三天,打听到喻老爷子平安后,才选择离开。后来,他躲进酒馆包厢,用酒精麻痹自己,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结果一觉醒来,就得知了喻老爷子的死讯。
喻老爷子对他严厉惯了,喻羡怕他,更同样也敬重他。
即便身世调转,他也没想过要和喻老爷子为敌。可他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推拒竟然要了对方的命!
刚刚喻卫国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喻老爷子的死讯,彻底断绝了他和喻家的最后一点关系。
天地之大,他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喻羡嘶声吼叫。
忽然间,一双沾染着泥泞的高跟皮靴出现在他的跟前,原本打落在身上的冰凉雨水消散了。
喻羡恍然抬头,发觉是一张陌生却精致的面容。女人撑着雨伞,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是谁?”
女人蹲下身子,轻柔抚开他被大雨淋湿的碎刘海,语气平静发问,“喻羡,你要不要跟我走?”
“走?走去哪儿?”喻羡一脸迷茫。
“乌城,安家。”女人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道,“做回真正属于你的安氏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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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三天后。
女秘书按照吩咐将一杯温水递到了贺铭的跟前, 她察觉到了办公室内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 小心翼翼地问话,“老夫人,时总,你们还需要点什么吗?”
“不用了, 你退下吧。”时铮转过身来, 冷声开口。他将过长的刘海都梳在脑后,露出俊美无俦又戾气十足的脸。自从喻老爷子去世后,他再也没了伪装的必要。
什么斯文润雅, 不过是他所戴的面具之一。
女秘书不敢言语,立刻走出办公室。直到大门紧闭隔绝后, 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贺铭抿了一口温水,侧身看向时铮。她细眉微蹙, 眼中透出几分浅浅的不悦,“铮儿, 到底要我和你说几次, 你才会当成一回事?我让你查的东西, 为什么迟迟没有结果!”
“贺姨,你以为那日月帮是商场吗?能让人出入自由查消息吗?”时铮强压着疲惫,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你不要急, 也别背着我派人去查,免得打草惊蛇。给些时间,我手底下的人自然会查得出结果。”
贺铭攥紧杯子, 忽地一下将它砸裂在地上,失控道,“好几个月了!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铮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你回了华国,你就完全不关心我这边的情况了!”
“我不会认错人的!他就是……”
“他就是什么?贺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就连喻老爷子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下!”时铮厉声打断她的话。
他垂眸看着地上溅落的玻璃渣,眉眼间忧虑深重,“这些年,你走在马路上,看到相似眉眼的路人就要冲上前去追问,甚至还会跟踪路人回家。好几次了,你好几次被人当成疯子扭送到了警察局……”
“我一次次派人保释,一次次暗中替你调查那些路人的背景,可结果呢?有一个人是你的孩子吗?”
时铮沉默了几秒,道出一声残忍的质问,“那么小的孩子掉进深海,真的还能找得回来吗?”
二十多年了,往事尘埃落定,任谁都该走出来了。
贺铭愣在沙发上,眼眶被这话逼到泛红。她一忍再忍,终究还是痛哭出声。
几秒后,地下的玻璃被人踩得咔咔作响。时铮坐在她的身侧,于心不忍道,“贺姨对不起,是我把话说重了。”
贺铭听见他的认错,默默抹掉眼泪。她深呼吸了几次,艰难承认,“你说得对,我是该醒了。”
那个死去的孩子是她心里的心魔,这一辈子都无法彻底根治的心魔。时间看似抹平了一切,却无法抹平那个孩子的一点一滴。
算了吧,真的算了吧。
贺铭在心底无数次的默念,她逼迫自己转开思绪,抬眸细细打量着时铮的容貌。
“时间多快啊,你都长这么大了。自从你成年后,我好像就忘了好好看你。”
贺铭的病是在时铮成年后突然发作的,日积月累压抑的痛苦思念,让她产生了极大的负面能量。她时常会出现臆想,严重时会在两个人格里面来回反复。
时铮想起往事,一向镇定的眸色难得复杂斑驳,“要是没有你,我当年可能就死在街头了。”
当年他出了意外,一个人孤零零地倒在巷子里等待死亡,是路过的贺铭将他带到了医院,还给他垫付了一大笔的医药费。后来,他伤好痊愈,因为无家可归,就被当地警方送进了孤儿院。
两年后,贺铭又偶然遇见了时铮,将他从那弱肉强食的黑暗世界里解救了出来。
贺铭心里始终藏着自己死去的孩子,所以她没有领养时铮,也从不让后者称她为‘母亲’,只是以资助的名义将他带走、抚养成人。即便是这样,她依然让时铮感受到了少有的家庭温暖。
所以这些年,无论发病中贺铭做错了什么事情,时铮都会利用权势帮她摆平。每一回,她哀求着时铮调查和失踪儿子相似的陌生人,后者也会一一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