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终于成了盛世白莲[快穿][穿越重生]——BY:坎漓

作者:坎漓  录入:01-31

  “我答应你。”
  他说。
  声音那么轻。
  又那么重。
  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去。
  雨下的那样大。
  被风吹进廊中,打湿了他一身。
  血迹被水一浸,在他雪白的衣上晕开成团、成星、成如花蕊一般的点。
  “谢遗。”
  他转身要走,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谢遗缓缓转过头去。
  他的眼角,因为刚刚哭泣过,还沁着一线菲薄的红。有一种别样的,脆弱又冶然的美感。
  王景明站在门边,看着他,唇瓣微启吐出二字:“节哀。”
  谢遗会怎么想呢?
  杀人凶手,用这样可笑的悲悯姿态,对他说出“节哀”二字,应当是极其嘲讽的吧?
  他会不会,怨恨地扑上来,殴打他,甚至掐死他?
  王景明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收紧了。指骨因为太过用力,已然泛白。
  他盯着谢遗,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可是谢遗只是点了下头。
  像是在说“知道了”。
  然后,沿着长长的宫廊沉默地离开。
  王景明靠着门,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在刚刚被抽离了躯体,遗留在这具身体里的,只有污糟浑浊的烂泥一团。
  他一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低低地笑了出来。
  ——谢遗。
  他的唇瓣翕动,想要叫住他。
  可是这两个字,在舌尖柔肠百转地滚了几遍,始终没有被吐出。
  他想问一问,谢遗如今还想不想,要他的那块玉佩。
  若是还愿意要,那就给你吧。
  他想要走上前去,走到谢遗的面前,伸手触碰他微红的、带着湿意的眼角,说上一句“你别哭”。
  他想要抱住谢遗,揽着他削薄的肩头,将那块玉佩放在谢遗的手心里,说上一句“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你别难过”。
  可是,他只是站在门前,衣衫被风吹的猎猎扬起,目送谢遗的背影消失在宫灯无法照见的转角。
  一动不动。
  谢遗彻底的病倒了。
  他稍有起色的病情,再一次加重了。
  这一次,他的身体如被斩断了根的树一般,以无法挽救的颓势衰败下去。
  谢遗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看不见尽头的梦魇中。
  帷幔堆叠的锦绣卧室,精致优雅的宫灯摆设,宫里的御医和陈大夫紧紧蹙起的眉,还有秦执惊慌失措暴躁惶恐的面容,一切一切在眼前被扭曲成了怪异的光与色彩。
  那些嘈杂的声音,像是在争吵,又像是在怒骂,谢遗一句也听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又或者说,他连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的都不清楚,浑浑噩噩不知多久,终于久违地有了一线的清明。
  那时候,他被扶起,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一杯水抵在他的唇边,湿润了苍白干裂的唇瓣。
  他慢慢地喝了点了,然后抬起头,去看自己是靠在了谁的怀里。
  映入眼帘的是秦执的侧脸。
  秦执像是几日几夜没有好好安睡过了,眼下青黑,形容枯槁。
  可是在注意到谢遗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小心翼翼地轻声喊着谢遗的名字,又问:“你感觉怎么样?”
  谢遗低下头去,就着他的手喝完了那杯水。
  一句话也不说。
  秦执见他喝完了水,又叫人去倒水来。
  谢遗却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秦执没有动了,扶着他躺下,遣人去请陈大夫来。
  再转过头去,就看见谢遗已经阖上了眼,雪白的面孔上,细长的眉微微蹙起,像是有些疲倦。
  白白的声音在谢遗的脑子里回响着:“嘤嘤嘤,宿主大大你要不要紧啊?你都昏迷了许多天了……你有没有事啊?”
  谢遗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倦意,他本来不想回答,然而听着白白哭的可怜,还是打起精神说了一句:“我没事。”
  “……真、真的吗?”白白继续嘤嘤嘤,“白白都担心死了……”
  谢遗慢吞吞道:“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事。”
  “昂。”
  是啊,突然想明白了。
  谢如青再好,也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了。
  他有他需要为之努力的——他死去的亲人,他年幼的侄儿,还有他齐魏的江山。
  他已经失去那样多了,所以此后,也没什么不能牺牲的了。
  这一次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将一颗柔软的心,生生碾碎,锻炼成寒凉冰冷的钢。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望向了床边。
  秦执还守在那里。
  “陛下。”谢遗叫他。
  秦执看着他,嗫嚅着唇瓣,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谢遗视若无睹,只是问:“我的姊姊呢?”
  秦执的瞳孔飞快地收缩了一下,转眼又恢复正常,他说:“已经安葬了。”
  谢遗“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像是真的睡着了。
  秦执次日再来的时候,谢遗已经能下床了。
  谢如青死的那一夜的大雨连绵着下了几日,本不该是这个季节该有的。
  可是,礼部像是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可以让自己松一口气的理由,说是长公主所做作为触怒了先祖,以致天象有异,因而不配以长公主之礼厚葬。
  凑巧,在长公主被草草安葬之后,这雨就停了。
  雨接连下了几日,刚停不久,地上还是湿滑的。
  谢遗站在廊上,廊下是杂芜的满庭萩草,有极其鲜嫩的新绿从黄黑色的枯草中透了出来,盛着剔透的露水。
  冬末春初,天气正冷。
  秦执老远就看见谢遗雪白的衣袖被风吹的飘摇。
  宛如一朵盛开在优雅夜色中的雪白昙花,为风恨吻,蜂蝶簇拥,却于最盛放之际走向无可奈何的衰败,片刻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依旧这样容色美丽。
  却又这样孱弱。
  就好像和从前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秦执只要一想到陈大夫和那些御医们说的话,就觉得五内如焚。
  直到秦执走到跟前,谢遗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要跪下去。
  然后就被扶住了。
  谢遗没有顺势起身,而是坚持着跪了下去,膝盖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雪白的衣裳沾上了尘埃。
  天色昏沉,未曾散去的乌云就像是要压下来一般,带来泛着潮湿水汽的压抑。老树嶙峋光秃的枝头,有谢遗叫不出名字的鸟,扑腾着翅膀,盘旋一圈又落下。
  谢遗就这样,低垂着眉眼,跪在秦执面前,说:“请陛下容草民离宫。”
  漫长的沉默。
  周遭的人屏息凝神,等着君王出声。
  而最后,秦执只是嗤笑一声,声音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准。”
  于是就看见,谢遗的睫羽剧烈地颤抖起来,如濒死挣扎的蝶。
  呵。
  你一定,很厌恶孤吧?
  要如何与毁灭你的家族,杀死你的姐姐的仇人共处一室呢?
  谢遗苍白的唇紧抿着,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声音还是平静:“是。”
  秦执的语气略微和缓了些:“如今外界尚不安稳,仍有逆贼流窜,你出去,孤不放心。”
  “是。”他应下,声音刚溢出唇瓣,就被乍起的风吹散了。
  谢遗低垂着睫羽,漆黑的、静谧如深潭的眼眸中,有那么极其隐晦的笑意稍纵即逝。
  他已经知道了。
  原来,秦执喜欢他啊。
  可是就像是谢如青说的那样。
  ——你不能爱上秦执,也不能爱上王景明。
  像是志怪故事里突然得了机缘,开了灵智的妖。
  一夜之间,那些天真全都被摒弃。
  秦执拉着他往殿中去。
  谢遗没有反抗,驯顺地跟从着。
  他们穿过长廊,走进了昏暗阴幽的室内。天尚未黑,因而谢遗没有叫人掌灯,殿中光线暧昧,层叠的帷幔被玉钩半挽起,营造出幽深诡秘的气氛。
  秦执叫人点上了灯。
  烛火轻佻地跃了一下,而后就被灯罩罩住了,平稳地燃烧着。柔软的光一寸寸漫过黑暗,终于照亮了整个大殿。
  宫女们裙摆也未浮动一下,安静沉默如游鱼一般,陆续地退了出去。
  谢遗一手掩住了唇瓣,断断续续地小声咳嗽着,他被秦执按住肩膀,在软榻上坐下。
  帝王却微微屈膝,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谢遗察觉到他的动作,忙伸手扶他,眸中神色惶惑:“陛下,不可。”
  秦执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让他坐稳,然后,半跪下去。
  也许是谢如青已死,世家已倾,时局大定,秦执再没了心腹之患,眼下自然也不如往日那般克制守礼。
  他握住了谢遗的脚踝,替他除去了鞋袜,撩起了宽松的裤脚,去看他的膝盖。
  也不知道是他天生细皮嫩肉,还是刚刚那一跪实在是跪的太用力了,膝上莹润的皮肉透出了些青紫,在灯光之下显得有些可怖。
  秦执拧眉:“疼吗?”
  谢遗慢慢地摇了摇头:“还好。”
  秦执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谢遗的伤处,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掌中握着脚踝,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像是想躲,又无处躲。
  谢遗的声音响起,细弱的,如游曳在冰凉的雪水融的山溪中的一缕娇怯纤细的绿植,有那么些微不可觉的缠绵意味在其中:“陛下。”
  秦执怔然了刹那,又回过神。
  抬头看去,只觑见谢遗乌黑的睫羽被灯火一照,在雪白的面孔投下柔软的阴影,脸色平静地堪称漠然。
  仿佛刚刚那一声低唤,只是秦执的错觉一般。
  可是旋即,就听见了谢遗如呢喃一般的低语,轻飘飘的:“我好像,做了一个好久好久的梦。”
  “我险些以为,我们还没有从那里出来。”他轻轻笑了起来,眼瞳之中竟然有了虚幻的笑意,“这些,只是将死之时,所经历的幻境罢了。”
  帝王低下了头,胸腔里,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柔软塞满了,甚至有些酸胀发疼。
  愉悦与难过,如双生的花,彼此纠缠着,在他的心房里生长蔓延,肆无忌惮。
  “无失。”秦执忽然低声念出了谢遗的字,他的掌心压在谢遗受伤的膝上,施加力道,出口的声音冰冷,“你可以恨孤。”
  疼痛能让人清醒,谢遗已经有些涣散的眸光重新凝聚了,他看向秦执,缓慢地摇头:“我没有立场去怨恨陛下。”
  他像是在说——是我的家族罪有应得。
  秦执站起身,他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拖曳在地上。
  谢遗坐在榻上,视线追随着他,仰起了头。
  只看见,秦执仿佛带着某种逼迫意味地前倾下身体。
  他贴近了谢遗,有一句话,顺着呼吸洒在了谢遗的耳中:“无失,孤心悦于你。”
  像是天地颠换,星辰逆转。
  重华殿在一瞬间,变得那么大,那么大……大到看不见精细雕琢梁柱,看不见逶迤堆叠的纱幔。
  他们在一瞬间,变得那么小,那么小……小得如同跌落尽茫茫海水中的两滴微渺的水珠。
  在无垠的空间里,只有那么一句“心悦于你”,悠悠的回荡开,又悠悠地荡回来。
  连成回声一片。
  谢遗的瞳孔睁大了。
  毫不掩饰的错愕惊讶,从里面渗了出来。
  秦执等着他的回答。
  被抄家灭族的仇人表白,谢遗会怎么样做呢?
  大怒,羞愤,甚至是佯做逢迎?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个眨眼。
  谢遗的唇角慢慢地弯了起来,微妙而又残忍的恶意,若有若无地流淌出来:“陛下,不该如此。”
  秦执眸中的光彩,在这样的一句话下,碎裂成千千万万的星光,无声地湮灭在空茫的黑暗中。
  曾经的世家公子,用那样慎重的姿态,劝谏:“陛下应当要做千古圣明之君,我如瑕疵,不可染玉。”
  他起身,跪伏在地,雪色的衣裳如瀑铺散了一地,像是一朵巨大的洁白的花。他的额抵着地,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如瑕疵,不堪染璧。”
  多么残忍。
  秦执阖上了眼睛,说:“你不是。”
  谢遗没有动,只有低哑的声音从衣袖下传出:“是或不是,悉仰仗陛下。”
  他将秦执逼到了绝路。
  身后,已是万仞绝壁,再退一步,就是尸骨无存。
  秦执若是执意要他,那他便是永存于白璧上的瑕疵。
  要秦执眼睁睁看着他,被千万人一遍又一遍地唾弃。
  秦执垂眸看着他。
  只要弯腰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人,那么近,又那么远。
  “谢遗。”他的声音嘶哑。
  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自然是因为,我不愿意。
  谢遗有些漠然地想——我不愿意爱你,所以也要剥夺你爱我的权利。
  就算是,替谢如青报复于你吧。
  “请陛下三思。”
  阴影在地上静默了片刻后,随着衣料的摩擦声慢慢地远了,最终消失在了满殿通明的灯火中。
  不知过了多久,谢遗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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