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道:“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好了好了,散了吧。回去大摆庆功宴,不许哭丧着脸,每个人都给我笑。”
“是。”众人龇牙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该交代的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姚晨又道:“百里游击,你留一下。”此次百里溪立下大功,也升了官,地位都能与海上一霸郑飞龙平起平坐了。
心腹们互相对视:这天色不早了,两人夜里独处,啧啧啧,这是旧情复燃的节奏啊!干得漂亮!让那渣皇帝头上长青草,浑身原谅色!!
屋内只剩两人,没有什么大家喜闻乐见的迤逦桃色事件发生。
姚晨开门见山,问道:“你与本雅失里什么关系?”鞑靼太师阿鲁台先后拥立三位可汗,本雅失里便是第二任,在现任可汗阿台前面。
百里溪本以为姚晨要问远征野人女真的事情,或者有关于奴儿干特别要交代的,完全没料到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已经被发现,猝不及防之下,暴露了全部情绪,连掩饰都忘记了。他耳朵发出轰鸣之声,眼前满是血色,看不清人脸,待回神,发现少将军一脸了然,他的整张脸苍白无比,因恐惧而扭曲,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他闭了闭眼睛,跪伏于地。
像是一头已经被驯服的孤狼,向主人献上自己的性命与全部。
“本雅失里是……是……我父亲。”他哆哆嗦嗦地回答,气息极度不稳,中间喘了好几口气才把话说完。
“没想到你还是鞑靼小王子。”姚晨面色古怪,百里溪跪着错过了他的神色。
“我只是女奴的孩子,算什么小王子……”他自嘲,声音有些颤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活下来,走到今天,若是此时死了,好不甘心……
“当年太师阿鲁台与阿台勾结篡位,我受到追杀,百里沐的父母亲族为了救而被屠杀干净,我便取了他的姓氏,带着他一起逃亡,扮作姐弟,后面的事情少将军您都知道了。”
“原来如此,在狼居穴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蒙古圣山地形复杂,你是如何把一干贵族找到的,除非你熟悉那里,这就和你所说的生活在鞑靼与汉人边境不符,我这才起了疑心,特地命人审问,又发现你在他们投降之时杀了其中几个贵族,顺藤摸瓜,查出他们曾经是本雅失里的旧部,后来降于太师。”
百里溪暗自苦笑,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弄巧成拙,露了马脚。
姚晨其实并不打算与他为难,只是想弄清楚他的目的:“你今后有何打算?”
百里溪震惊地抬头:“您不杀我吗?”
“要杀早动手了,何必留你到今日。”
百里溪却是想岔了:“少将军您打算如何处置我?提携栽培之恩,无以为报,我什么都甘愿去做。”
灯下观美人,哪怕百里溪根本没想过以色侍人,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还是在他说出“我什么都甘愿去做”的时候,透出羔羊般献祭一样的光,妖艳至极,又充满信任与神圣,让人忍不住生出凌虐的念头。姚晨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是零号,不然当场就能把人给办了,脑补一堆少儿不宜:不是说什么都愿意做吗?那这个姿势怎么样?这个道具要努力含住哦……
百里溪毫无察觉少将军的心思已经飘远,他回忆过往,继续陈情:“可惜本雅失里心腹手下全被灭口,麾下的势力早就被瓜分干净,认得我的怕已经全死了,而且我不过是女奴的血脉,用来威胁鞑靼怕是没什么用处……”
“只做人质,不是大材小用吗?”
百里溪怔忡地看着少将军,眼神中透着一股迷茫,似雾非雾,似悟非悟。
姚晨换了个问法:“你今后是想做百里将军,还是鞑靼小王子?”
“将军!”百里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道,说完他的嘴唇还颤抖着,仿佛绝境逢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有选择。
“我将奴儿干交与你,是要你理解牧民生存之艰难,拉拢接近各族部落,包括鞑靼境内,而不能被仇恨蒙蔽心智。必要的时候,可以利用你的身世分化鞑靼,你明白吗?”
“喏!”百里溪脸色恢复了血色,他对少将军的胸襟心折不已,“我时常想,要是我的父亲是少将军您这样的首领就好了。族人就不会惨死,我也不会受人欺凌折磨,可惜他昏庸好色,对附属部落残暴无情,最后下场凄惨,众叛亲离,我逃亡的时候,也没有牧民愿意伸出援手。”
“都过去了。”姚晨轻声宽慰,自古蓝颜多薄命,越好看的生命里的杯具越多。“不过,欺瞒上官,总归要受罚的,二十仗军棍,自己去领了。”
于是,亲卫们传出最新八卦:百里游击与少将军疑似复合!你看百里游击最近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肯定是承雨露了啊!
姚晨临走前,亲自见了各族首领与当地豪强,这些年有摩擦有合作,但总体相处起来还是挺愉快的,朝廷推行新政,曾得到了他们不少配合与支持,所以姚晨特地抽时间见了见,当作告别。他们比较忧虑是否会人亡政息,失去目前这些朝廷优待和优惠政策,姚晨与他们细细说了朝廷下一步的安排,宽慰一番,经营北方的国策短时间内不会更改,而且自己在朝中也会维护北方,有事帮衬着,不会让大家的辛苦与努力付诸东流。
双方依依惜别,他们还给姚晨送了一些土特产,皮子山珍好马姚晨收了,美人奴隶还回去了。
他要敢带回京去,就是给他们招祸了。
奴儿干都司卫所上下都舍不得少将军,他不在就像没了主心骨,心慌慌的静不下来,感觉落不到实处。
少将军在的时候不明显,甚至觉得他给草原的蓝天带来阴影,妨碍了草原雄鹰自由飞翔,当初姚晨要驯服他们挑掉刺头没少下黑手。现在少将军要走了,才突然发现他的好。至少他从不歧视异族,尊重大家的传统和习俗,而且,即便他们与汉人有冲突,他也能公平公正处理,让人心服口服。
老话说的好,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可惜为时已晚,少将军的心已经奔向皇帝……所在的京城安逸窝。
当他们得知接手奴儿干都司的是少将军的老相好时,心情更加复杂。他们吃过轻视百里溪的大亏,再也不敢怠慢那个杀神,据说他远征野人女真时把男女老少都屠尽了,毫不手软,女真土地往下挖三尺,都浸了血。因为面容姣好容易招来敌军窥视,他便学狄青脸覆恶鬼面具,得了罗刹的恶名,如今他的名字,在野人女真部族里可以止儿夜啼。
看百里罗刹冷落冰霜手段残酷的样子,奴儿干都司卫所不禁提心吊胆,即便刚打了胜仗,也夹着尾巴,不敢嚣张。
比起奴儿干都司,辽东卫所的汉军更是不舍,他们亲眼见证了少将军的成长,也是在少将军的教导磨练下成为北方精锐,十年时间,一点一滴,从忍饥挨饿到好吃好睡,从散兵游勇到雄狮劲旅,他们是同少将军一起成长起来的。那种感情,比普通将领与兵卒,更深刻,更牢固。
然而,少将军一片忠心,面对朝廷的不公和皇帝的猜忌,只能妥协低头,有了委屈也往肚子里吞,还严禁他们议论朝廷和皇帝,辽东卫所上下只能默默流泪,化悲愤为食欲,把朝廷魑魅魍魉当作盘里的骨头啃了,而且吃饱了至少能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姚晨看他们胃口那么好,也就安了心。
临行当日,众将士与姚晨依依惜别,泪洒满襟。
“少将军,要是在北平受了委屈,就回来!”
“小心别被那些奸滑的文臣欺负了。”
“北方是你永远的家,想回来随时回来。”
“在别人的地盘收敛着些,哪怕面上稍微吃点亏,我们回头就把场子找回来。敲闷棍套麻袋您发个话。”
“少将军这个护身符带上,萨满加持过,菩萨开过光,在太清台前也供过,可以防小人的。”这个肯定是老罗无疑了。
姚晨:这嫁女儿一样的态度是闹哪样?
前几次姚晨是低调进京,这次却在皇帝和朝廷的授意下搞得声势浩大,大军得胜凯旋,行献俘礼。一来彰显国威,向周边国家展示军事力量,震慑住他们不敢来犯,二来安抚姚家,展示皇帝的爱重,稳定各路军心。
皇帝在城门亲迎,这是极高的礼仪规格,朝廷官员却没有反对得太厉害,毕竟皇帝刚把人家兵权夺了,还不许他做做姿态礼贤下士补偿一番了?
此次大战俘获了满人八大姓的不少贵族,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有野人女真首领巴虎特克慎的亲娘亲弟弟亲媳妇亲女儿,他的家眷基本上是被一锅端了。
姚晨对他们还算礼遇,除了看守严格,并没有苛待侮辱,比如让士兵们尝尝鲜什么的。这倒不是出于人道主义祸不及家人儿女,而是为了献俘好看,贵族就要有贵族的样子,折磨得不堪人形百姓还以为是普通牧民被拉来充数呢!而且此事涉及朝廷后续对野人女真的外交策略,最后是砍头还是让野人女真赎人,朝廷尚未有定论,姚晨就没有轻易处置。
京城陷入了狂欢的海洋,万人空巷,都去看热闹。
“那便是女真贵族吗?”
“是野人女真,女真有许多部族,”有人更正道,“听说是少将军麾下的百里游击从极北之地抓的,茹毛饮血,生性残暴。”
“长得和普通蛮子也没大区别。”
“要我说,俘虏有甚好看,还不如看少将军呢!”有女子议论道。
此言引起一片附和之声,特别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双眼放光,满脸春意,什么礼仪教养都顾不得了,或低声热切讨论,或冲到前面占据高楼欢呼雀跃,其中夹杂着“不成体统”“有伤风化”之类的驳斥,却被众人的嘲笑起哄声压住了。
白马金甲红旌旗,玉面蜂腰大长腿。
这个战神真好看!麻麻我又恋爱了!
“少将军!少将军!”一声接一声的呼喊,起初还不整齐,稀稀落落,渐渐地众声汇集在一处,越来越多的人受气氛感染加入其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的刻意安排,如山呼如海啸,仿佛天地间只有那一柄银枪,一骑将军。
“这是我媳妇!”不知哪个男子把皇帝心里的话喊出来了。
皇帝又骄傲又心酸,骄傲于万众敬仰风华绝代的少将军身心都是属于自己的,心酸于别人能勇敢表达爱慕,自己的满腔爱意却无法示于人前,只能藏于暗中,偷偷与他厮守。
“啊啊啊好俊!”
“少将军看我了看我了!”
实际上姚晨目不斜视,谁也没看,精神紧绷,随时防备偷袭。
尽管有军队开道护卫,勉强阻挡住人群的冲击,但挡不住锦帕香果荷包香囊玉坠……这些暗器躲也躲不得,只能绷着肌肉,挺直腰杆硬抗,有个别的没个准头,或者说太准了,直奔姚晨脑门而来,姚晨不得已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一支玉钗,一头尖尖的,质地上乘,可以换一顿酒。
下一刻他便听楼上一声少女的尖叫。
“他接住了,他接住了!”
姚晨:不接住我就得破相了大妹子。
然后又是一阵混乱的惊呼“小娘子晕过去了”“快去找大夫”……
到了午门,在此举行献俘仪式。
难熬的游街终于过去了,人群被远远隔开,姚晨松了口气,下马肃立,还趁机整理了一下仪容。
午门献俘,就是皇帝站在紫禁城正门上,宣布将战犯行刑。
午门五凤楼形制,由紫微城应天门演变而来,丹楹刻桷,巍峨大气。姚晨仰头,望向明黄色的身影,他目力极佳,却因为距离甚远,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年轻的脸。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他的目光,身体动了动。
献俘仪式先由刑部尚书讲话,宣告野人女真是如何无情无耻无理取闹,我们是如何不得已才奋起反抗指挥正义之师抄了人家老巢,为了世界的和平宇宙的正义,特地在此宣判尔等死刑,希望你们投胎以后下辈子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最后他说:“合赴市曹行刑,请旨。”
皇帝亲传:“拿去!”这两字姚晨完全没有听到,距离太远,而且午门前空间大,人又多。他能知道,是因为皇帝左右的大臣二人,重复高喊:“拿去!”再左右四人高喊:“拿去!”如此这般,一增为二,二增为四,最后变成三百六十人齐声高呼:“拿去!”声音之大,如雷震耳。
姚晨:为什么说拿去呢?这么随便的?还是字太多不好传话?
最后点了名的拉去明正典刑,剩下的收监关押。
这一场下来,比打仗还累。
姚总兵在献俘后就被皇帝直接召进了皇宫,连家门都没回。
“景行,你过来看,这是画师新作的午门授俘图。”
姚晨扫了一眼,还未上色,只是草图,但已经能看出恢弘大气,心怀激荡,而且画师画技出众,不是千人一面,熟悉朝臣的人都能从画中分辨出是谁。
“画师偏心,把你画得好俊,把我画老了……”皇帝有些不满,“别看画了,看看我罢。”
刚才看画的时候,姚晨就与皇帝靠得极近,这时轻易被皇帝围在怀里,他听到耳边有个蛊惑的声音:“我带你去沐浴解乏。”
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节选宋徽宗某词)
第56章 名将不想打仗25
姚总兵已经五天没出现了,留宿禁中,与皇帝同吃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