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成了明教教主?
呵,锦衣卫果然靠不住。
就在厨子以为自己不能更生气的时候,朴嘉言道:“我要带晨儿远走高飞。”
朴嘉言忘记了,这个厨子不是梦中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子在朝堂和江湖之间左右为难、不知何去何从的岳父,而是没有前情提要、只知道儿子备受皇帝器重在东厂干得有声有色、致力于消灭明教的岳父。
厨子内心咆哮:为什么他要和你这个反贼走啊?!
愤怒值爆表的厨子毫不犹豫地给了对方一掌,对方似乎有忌惮,没有使出全力,他便趁机打烂窗子,想跃窗逃跑,结果刚到窗前就被偷袭,一团白色烟雾当面袭来。细细的白色药粉一沾到皮肤,他便倒在地上,昏迷前,他隐隐约约听到那前锦衣卫现明教教主的声音。
“恕小婿失礼,但你不能出去捣乱,我不能杀你……第二……次……”
厨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回了地牢,隔壁仍是盗神。
盗神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相貌,一张娃娃脸惨兮兮的,上面有不少淤青。
“你醒了?”
厨子不喜欢这个曾经顶着儿子脸的家伙,尽管盗神易容术出神入化,但他就是能分辨出两人的不同,大概是血脉感应吧。
“那些人把你带走又关回来,对你做什么了?”
厨子沉默以对,不想和他说太多。
“怎么不说话?神神秘秘的……”盗神抱怨,坐回到地上,自嘲,“算了,我和一傻子计较什么。”
厨子心说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在姚晨随朴嘉言离开,又从回到无忧客栈之后,他的头脑就已经基本恢复了清醒,只是不知道如何与姚晨提起自己的身份,才迟迟没有开口。
他当年被迫与简心水分手,被明教高手击落悬崖,脑袋受了重创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时好时坏,期间记忆断断续续,有时因为偷吃食物被村民扛着锄头追打,有时与野兽抢窝,有时他又记得自己有个深爱的妻子在等他,可妻子在哪里他却不知道,因此他十分暴躁易怒,心中的焦灼与恐惧日日夜夜都在折磨着他,偏偏他找不到原因,最终变成一个被愤怒控制,残暴嗜血的疯子。
直到他见到一个少年,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十分奇异地,在一瞬间抚平了他的全部怒火,让他有种安定平静的感觉。
“货不错,我要了。”
他被少年带走,他没有反抗,罕见地顺从,只想多看那张脸一眼,少年本来想把他献给皇帝,玩角斗场人兽格斗厮杀之类,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就让御医给他治病。
吃了些药,不再被当作野人或畜生,他慢慢捡起了一些记忆碎片,有点正常人的样子了。他的病情时好时坏,他会记起自己是谁,又会突然忘掉。
一晃数年,他又见到了那张脸。少年此时已经长成了青年,用手指随意地点了点他,他便再次被带走了。
这回,去了沙漠,当厨子。
“你真的不是个好厨子。”姚晨咬到一块外表焦脆、里面却还是生的鸡肉,忍不住抱怨。
“若是内子还在……”
“够了,我们都知道你成过亲,别显摆了,客栈里的其他人都还未成家呢!”
他身体僵住。
成亲?我成亲了吗?
不,没有……没有!
我离开了爱人,我想回去找她,可是,悬崖好高,我爬不上去……水好冷,四肢好沉……不能睡!她还在等我啊!我答应她向师门请罪后就回去找她的!
可是,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回……哪儿?
我是谁?
那些令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他突然就有了答案,像是生锈的齿轮发出咔哒的一声,然后整个破旧的机器开始运转。
冥冥之中似有天定。
他被完全不知情的儿子带回到无忧客栈,他与爱人相遇的地方,终于想起了全部。
他想说对姚晨说:若是你娘还在,她肯定会给你做一桌子好吃的。
另一边,客栈老板娘和厨子失踪,给无忧客栈内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此时已经有不少江湖人来到无忧客栈,几乎把全部客房都住满了。名门正派,邪门歪道,独行剑客,朝廷密探,道士师太和尚,各门各派都来齐了。他们彼此防备,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客栈里的每一个人,扫视每一处可疑的地方,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在发现老板娘和厨子不见后,本就警惕的江湖人更加敏感,甚至有聪明的,立刻将两人的身份与那首神秘的诗联系起来。
“黄沙落日麻布衫,无忧客栈与君欢。‘麻布衫’指的是厨子,‘与君欢’是老板娘,此地的秘宝说不定与这失踪的两个人有关!”
“有道理,不愧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两千年后知两年前的百晓生。只是他们失踪,是不是代表着有人已经参破了诗中的秘密?”
“极有可能。”
“可恶!”那人一拳锤在桌子上,“居然教人占了先机!”
百晓生安慰:“稍安勿躁,这只是我的猜测,而且,我看现在并无人有明显动作,他们可能仍未参透全部秘密。”
“这么说,我们还有机会?朝夕烟火无熄时,湖风吹来远客船。这一联究竟何意?是在暗示我们放烟花,去划船?”
“不像表面说的这么简单,否则其他人肯定已经参悟出来了,不过,倒是可以去湖上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善!明日便去!”
然而,他们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就这破船,租一日要十两银?你们怎么不去抢?”朝廷禁止使用金银买卖,在民间尚好会用宝钞,但江湖人中还是偏向金银,而金子更贵,所以银子流通度非常高,常升涨,比铜钱和宝钞高出许多,常常是一两银,十一、二贯以上的铜钱,十几贯纸钞。
账房:正在抢你们啊,你们没发现吗?
账房:“十二贯宝钞亦可。”
“早知道去年趁宝钞价贱的时候多买一点了。”
百晓生道:“我这儿有。”他付了钱,说:“当时降得太厉害,光顾着卖了,后面官府说不废宝钞,价格看好,我就存了一些。再后来,官府抄了谢家,宝钞便趋于稳定了。”
其同伴:“啧,也不知多少金银流入国库。”
国库:不不是我我没有!
百晓生感慨万千:“唉,谢家……”这是许多江湖人的痛,谢家或许对朝廷有异心,但对江湖人着实不错,就像一个武林扶贫救助关爱基金会,常常伸出援手,慷慨解囊,不图回报,他当年也受过谢家的恩惠。
账房将小船交给他们,叮嘱:“注意别污染了这湖水,不许往水里丢东西,包括尸体。”
百晓生背后一凉:为什么要强调尸体啊喂!
“这方圆数百里的活物,人也好,飞禽走兽也罢,全指着这湖呢,你们把垃圾带回来,返你们两贯钞。”
百晓生与同伴对视一眼:这客栈,真踏马诡异。
账房的叮嘱不无道理。
江湖人士源源不断地到来,客栈却仍然勉强住得下,一部分人离开了,一部分假装离开潜伏在暗处,睡在屋顶或梁上,还有一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居住环境越来越糟糕,在厨子失踪之后,供应伙食都成了问题,而没了老板娘调剂周旋,客栈里更是缺少欢声笑语,氛围日益紧张。
跑堂的好几次因为不能说话沟通不畅被人迁怒,除了端茶倒水,日常打扫,他都尽量躲着人走。
账房找到跑堂,道:“昨日租船的人还没有回来。”希望他发挥高明的轻功,去湖中查看,跑堂应下,他晚上转了一圈,在湖的另一边发现了船,人却不见了,又等了两日,仍然不见踪影。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遭遇不幸的时候,百晓生回来了,他们称自己划船到了另一边,却倒霉地在沙漠里迷了路,差点回不来。
可没人相信。
百晓生他们不是第一批探秘无忧湖的,却是最晚回来的,暗中盯着他们的江湖人立刻察觉到异样,认为他们有事隐瞒,极有可能已经掌握了解谜的线索。
“说!你们发现了什么?”
虎视眈眈之下,百晓生暗暗握紧了手中武器。
也不知道是从何处飞出了一支暗箭,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动手”,余人纷纷亮出武器,战成一团。
刀光剑影,冷兵饮血。
郭轶抵达无忧客栈的时候,客栈里几乎人人负伤,分成几派,在客栈中割据,客栈大堂一片狼藉,伙计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百晓生身负重伤,生命攸关之际被一群出家人护住,但也暂时失去了人身自由。
“阿弥陀佛。”领头的大和尚让人把无主的尸体收殓起来,念了往生咒。
“郭大侠,您也来了。”认得郭轶的人纷纷与他打招呼,之前被郭轶劝阻过别来这里的朋友熟人,感到有些奇怪,偷偷问他:“您怎么改了主意?”
郭轶叹气:“一言难尽。”
“这两位是?”
“晚辈的朋友,路上碰到便一起上路。”
郑捕头和东厂百户也跟来了,前者是被后者胁迫,后者则是为了躲祸,怕成为曹家父子争斗的炮灰。
郭轶的到来让客栈恢复了一些秩序,正道敬重,邪道忌惮,纷纷有所收敛,气氛也不那么剑拔弩张。
之前护住了百晓生的老和尚与郭轶坐在一起,听旁人在研究无忧客栈的秘密,那二十八个字,教人拆头去尾翻来覆去研究,几乎把人折磨疯了。
听人提起那首诗,郭轶表情复杂,脑中两种念头交战,最后他的良心战胜了羞耻心,郭轶决定站出来说出真相,为了武林安危。
“说来惭愧,这首诗乃郭某年轻时赠友人所作,并非如传言所说是从开国时流传而来。因此秘宝之说,实乃空穴来风,不足为信。现在才说出来,实在惭愧。”
客栈中顿时一默,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郭轶身上,这位年已半百的大侠,有种被公开处刑的羞耻感。
你在做正确的事情,别人笑话也……无……所……谓……
“噗哈哈哈!笑死人了!郭大侠不会以为我们会相信吧?”一老婆婆发出尖锐的嘲笑,此乃孤鬼派长老,她年轻时是南疆第一美人,擅蛊毒,多诡计,二十年前曾与郭轶有过一面之缘。
众人将信将疑,为了武林安危牺牲自己的名誉,这种事似乎郭大侠也做得出来。
友人不支持地看着他:“你这又何苦?”
郭轶:“……”
正当大家为郭轶的发言议论纷纷时,大漠干燥的风从破裂的墙壁和窗户中穿过,众人忽然听到一阵丝竹声,从远处传来,渐渐清晰,乐曲悠扬,古朴中带着一丝异域风情。
他们循声到了客栈外,突然看到沙丘上有一艘船,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艘船竟能在沙海中航行,以极快的速度向客栈这边而来,船越来越大,眨眼便到近前。人们才看清这是一艘三层巨船,船长二十余丈,阔七八丈,船体极深,前后竖五掩大桅。
众人皆为这神奇的沙舟而惊叹。
“我明白了!这便是诗中提到的客船!”有人惊叫。
沙舟到客栈前约百步停下,曲调一变,突然激扬起来,沙舟上某处机关开启,放下一道长梯,一道波斯红毯滚落,一路滚到面前郭轶等人面前。
只见六名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满篮海星花,从长梯上下来,客栈外一路洒上来,将这暗紫红色,形如海星的鲜花,铺在地毯上,风将花香送到江湖人士的鼻间。
又有六名英俊风流、身手矫捷的青年男子,抬着华丽宽大的软轿,跟随少女而来。他们轻功卓绝,虽抬着轿子,脚上却没有沾到花朵,展示出无比惊人的实力。
有见识的人立刻认出他们衣服上的那日月图形,发出不可置信惊呼。
“明教?!”
这是明教百年后第一次重现江湖,姚晨花了不少心思,翻遍了关于明教的记录,以及所有小说与影视作品中溜到飞起的出场,才设计了这一幕。
男子们稳稳当当地将软轿放下,分立两边,动作整齐划一。
风吹开轿子我的帷幔,露出众人熟悉的脸庞,正是无忧客栈老板娘。
众人纷纷感叹:老板娘身份果然深不可测,仅仅从此沙舟便可看出其实力惊人,那秘宝必是真的了!之前在她面前刷好感度,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用。
老板娘此时少了几分平日的媚态,多了一些端庄,但仍然艳丽,她笑时眼尾微弯,眉目生得柔和,勾动春风,目光注视着人的时候,不自觉便会沾染无限温柔,眼角的痣更添潋滟冶色。
“在下姚晨,明教护教法王,这无忧客栈便是我教产业,先前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各位若不嫌弃,不妨随我到这沙舟上,我教已经备好筵席,向各位赔罪。大家若是有什么想说想问的,可在席上畅所欲言。”
明知宴无好宴,众人还是经受不住宝物的诱惑,踏着一路鲜花,到了沙舟之上。
众人落座后,姚晨挥手,那十二名仆从立刻退下。
那六名男子中的一个,视线若有似无地在人群中的东厂百户身上扫过,百户顿时一抖,瑟缩了一下。郑捕头挨着他坐,立刻发现了异状。
“无事。”东厂百户低声道。他内心悲伤逆流成河,如果他没认错的话,东厂里盘儿亮条儿顺的高手都在这儿了,平时一个出现都是天地不宁风云变色,而此时居然全聚在了一处,谁知道会不会把天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