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蒋毅正趁着一日午后在房中看书,门外走来了一人,传话道:“公子,侯爷有令,请您移步湖心小亭。”
蒋毅打开门看着那人,脸上露出了些疑惑的神色,他自从来到侯府,就没有人这么恭敬的和他说过话,他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镣铐,他说道:“我现在还在禁足期间,你确定侯爷叫的是我,不是别人?”
那侍仆点了点头,十分确定的说道:“是请您过去没错,请公子收拾一下,这便随我过去吧。”
蒋毅茫然的点了点头,进屋换了身素色的衣裳,脚上的镣铐打不开,却也不妨碍他正常行走,他的衣衫及至脚踝,堪堪能够将镣铐遮住。整理好了仪容,蒋毅便推开门,随着仆从离开了别院。
当日天光正好,府中的湖面波光粼粼。
湖心小亭是府中的一处风水宝地,蒋毅从没有正大光明的登上去过,这还是第一次被侯府主人准许登亭,也不知所谓何事。
走近小亭了才发现,亭中早有人布置好了茶点瓜果,秦渊和柳晔两人,正在亭中吟诗作画,好不惬意。湖光秀丽,景色宜人,亭中佳人成双,是一副极为和谐的画面。蒋毅放轻了脚步,有点不想打扰这个挺美好的画面。
“倾城公子。”柳晔率先看到了蒋毅,礼貌的招呼道。
蒋毅正站在通往湖心小亭的长廊上,一时有些不知该不该上前。他看了眼站在柳晔身后的秦渊,只见侯府主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暂扫过一刻便离开了,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更加心中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好在柳晔打破了尴尬,热情的上前来迎,道:“倾城公子,快请。”
蒋毅客气的向柳晔行了一礼,颇有些拘束的跟着他登上了湖心小亭,行走间,脚踝上的镣铐时隐时现,还在提醒着众人他仍是戴罪之身。
“侯爷。”蒋毅向秦渊行了跪礼,秦渊像是没有看见一般,手上继续写着书法。
蒋毅在地上跪了一会,没等到回音,这才悄悄抬起头来看,原来秦渊这时正在桌案前挥毫泼墨,全神贯注,而方才带着他走过来的柳晔也被吸引了过去,在秦渊身边看的颇为投入。两人站的很近,像是极为亲密,几乎忘了不远处还有个他。
秦渊此时目光落在桌案上,蒋毅也就敢大胆的盯着秦渊看了一会。
脑中秦渊儿时的脸庞又不觉浮现了出来,他记得那个时候秦渊并不喜欢笔墨书画,比起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秦渊小的时候更喜欢舞刀弄剑,动不动就弄得府中鸡飞狗跳,当时还惹得老侯爷频频动怒。
然而时间当真可以改变许多,这么多年过去,秦渊的面容变得更加英挺硬朗,熟悉的神情已经不复存在,就连性格爱好都与那时候相差甚远,不仅令人感叹时光荏苒。
蒋毅这么痴痴看着秦渊,不经意间,眼底竟透露出了一丝缱绻之色,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毫不掩饰的投射了出去。秦渊也是在这一时候笔锋一扬,猛地抬起了眼,忽然看向了蒋毅。
蒋毅冷不丁的和秦渊对上了目光,眼神猛地一乱,赶紧垂下了头,恭敬的看向地面,将刚才的神色收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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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渊看着蒋毅勾了勾嘴角,将羊毫放在了笔山上,眼底似是带着莫名笑意。
柳晔才在旁边拍手道:“侯爷的字,当真妙不可言!”说罢,他又看了眼蒋毅,说道:“侯爷,倾城公子来了,一直候着呢。”
秦渊不痛不痒的“嗯”了一声,叫人听不出喜怒。
柳晔却是自作主张的走上前来,将蒋毅扶了起来,道:“快起来吧,地上凉。”
他这副模样俨然是半个侯府的主子,蒋毅起身前有些迟疑的看了看秦渊,但见秦渊根本像是没有看到自己一般,料想他对柳晔准自己起身一事没有异议,这才站起身来。
相比秦渊对待蒋毅的冷淡,柳晔就显得热络许多,他人长得气质出尘,谈吐也极为不凡,实在令人蒋毅自叹不如。
柳晔与秦渊耳语了几句什么,逗得秦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蒋毅看着,脸色微微露出了些苦涩之意,连忙垂下了眼睛。
柳晔见蒋毅半天来都没有说什么话,说道:“倾城,我这样唤你可以吗?”
蒋毅忙点头。
柳晔莞尔一笑,“倾城,我来侯府也有一段时日了,你我一直没有正式见过面,先前我遥遥见过你一面,就觉得与你很有眼缘,这几日因太后寿辰普天同庆,侯爷能得几日清闲不用上朝,我才恳求侯爷让你我正式见一面,你不会觉得我唐突吧?”
蒋毅忙摆手,“怎么会?多谢公子另眼相看。”
柳晔:“今日难得侯爷有空,让我等有机会相聚,不如大家一起玩个游戏?我提议,便以“湖光”为题,来个诗词接龙可好?”
柳晔当年差点成了金科状元郎,文采自不是一般的好,秦渊乃王侯之后,自幼饱读诗书,更不会差,这三人中,唯有蒋毅,小小年纪就堕入红尘,那凤姬虽然也让他吟诗作对,做出附庸风雅的样子接客,但到底与柳晔等人的水准不在一个层面上。可柳晔提出这样的倡议,蒋毅也不好拒绝,只好尴尬的点了点头。
言罢,柳晔便出口成章,来了一首七绝,文辞瑰丽,比仗工整,实为佳作。秦渊露出了颇为欣赏的神色,很快对上了一首词,辞藻大气磅礴,更是以点带面,唱诵国运昌隆,气势雄浑,令人拍案叫绝。轮到蒋毅的时候,不出所料的,便有些吃力,最后做出的诗,也差强人意。
到了最后一句时,蒋毅左右斟酌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辞藻,便又有些卡壳:“好是春风湖上亭……”
秦渊却在这时候不经意的开了口,接道:“柳条藤蔓系离情。”
蒋毅觉得自己的思绪豁然开朗,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眼底一亮,顿时叹道:“好句!”
说罢,他又意识道方才自己有些失态,忙收敛了神色,垂首道:“谢侯爷填词。”
秦渊清楚的看到了刚才蒋毅眼中闪烁的光芒,胸口的心脏好像也有些飘飘然起来。他身居高位,受到的赞美一向不在少数,可这次被蒋毅一夸,却是当真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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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用起脑来,时间便过得很快。起初的几轮接龙,蒋毅还能够勉强跟上柳晔与秦渊的节奏,渐渐的,他便有点力不从心,柳晔对他也并无嫌弃轻视之意,只是渐渐略过了他,到了后来,斗诗已经成了柳晔与秦渊两人之间的游戏,蒋毅则是完全被晾在了一边。
若是换做旁人,恐怕已经有些无地自容,可蒋毅却全然没有沮丧嫉恨的神色,他跪坐在矮几之后,静静看着吟唱诗句的秦渊和柳晔,露出了十分羡慕的表情,像是在羡慕柳晔可以比肩的站在秦渊身边,得到秦渊青睐的目光一般。
人生苦短,可以得一知己,互相欣赏,兴之所至时吟上诗句二三,这份快意潇洒,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
与秦渊重逢之后,在蒋毅的印象里,对方的神色总是硬冷、遥不可及的,哪怕他们的身体紧靠着对方,他也能够感到对方的目光是拒他于千里之外。而秦渊在看向柳晔的时候却不同,那是带着温度、十分温柔的目光。可以看得出来,秦渊当真是对这位柳晔公子十分欣赏。
秦渊和柳晔斗诗斗的酣畅淋漓,蒋毅在旁边便一直默默的注视着秦渊,他在心里将每一句秦渊的诗词都记在了脑中,时而为一些精彩的措辞偷偷叫好,时而细细咀嚼着对他来讲有些晦涩的词令。他心里想着,一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要赶快把这些诗默下来才好,不然这么好的诗词就这样随风而散,岂不可惜?
“倾城?”
蒋毅一时想的走神,被叫了几声后,才发现柳晔正在向他问话。
柳晔:“真是对不住,我们一时斗的太尽兴,冷落了你,没有让你觉得无聊吧?”
蒋毅连忙摇头,准备起身,在他看来,自己呆的时间足够久了,怕是会打扰到两个人独处。
他先前听府里的人说过,秦渊现在对这位倾城公子很是青睐。皇城虽然风气不如边疆一带开放,但王公贵族里有男性伴侣的不在少数,这位柳晔公子又是皇帝钦赐的人,别人自然不敢说三道四,如此看来,柳晔今后必将成为侯府的另一位主人。
蒋毅刚准备告退,柳晔却道:“侯爷,斗诗是我赢了,需得有奖励才是。”
秦渊柔声道:“你想要什么,我这便着人去备。”
柳晔笑了笑,道:“我想要的东西,可是外面市面上买不到的。”
秦渊:“哦?那是什么?”
柳晔走到了桌案前,举起了一只略细的羊毫,道:“我想要侯爷为我作一副画。”
情人间为彼此作画,可以是件极为动情的事。
蒋毅看着两人情意深重的样子,深知此时自己不该再多留,否则也太没眼色,便小声道:“奴才告退。”
秦渊看向蒋毅低垂的脑袋,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他还没开口,柳晔便打趣的说道:“你可不能走,我斗诗赢了侯爷,你是证人,你走了,万一侯爷抵赖,我可如何是好?”
“这……”蒋毅一时十分为难,他有点弄不懂柳晔的意思,对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希望他留下来?万一会错了意,可真要闹笑话了。
“留下来吧,你还没看过侯爷作画吧?”柳晔道。
蒋毅心道:是,也不是。
他的确没看过成为“安定侯”以后的秦渊作画,可秦渊小时候被他娘摁在桌案前作画的样子,他可是记得十分清楚。当时一让小秦渊坐到桌案前,便像是杀鸡宰猴一般鸡飞狗跳,最后往往是老侯爷一顿板子,才让他沮丧着小脸,红着眼睛老实下来。而那时秦渊作出的画,自然是惨不忍睹。
蒋毅想到了秦渊儿时的大作,和他画画时候的怂样,没有忍住,竟是低低笑出了声。
“什么事情,这样好笑?”柳晔疑道。
蒋毅忙收敛了神色,“没,没什么。”
秦渊看着蒋毅低眉顺眼的样子挑了挑眉。方才他与柳晔斗诗的时候,明明感到蒋毅在偷看自己,可自己一旦看过去,对方就摆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怎么,就有点自己一番用心表现、却受了冷落的感觉。
要知道,刚才若不是在蒋毅面前,他斗诗才不需要花费那么大脑筋。
这段时间,秦渊罚蒋毅面壁思过,一来是为了堵住柳晔的口,二来,也当真是被那夜蒋毅提出要离开而气到。
只要一想起蒋毅口口声声提出想要离开侯府,他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嘴上说蒋毅这是在欲擒故纵,可心里却升起了些实质的不安。他不想面对“蒋毅也许是真的想要离开”的可能性,男人这样的要求,令他有种面临事情失控、脱轨的躁郁。
蒋毅是他买下来的人,已经成为了他的人,即便死,也是他的魂。
秦渊答应了为柳晔作画,便让柳晔坐于他的正对面,自己坐于桌案之后。蒋毅因为柳晔的盛情挽留,也不得不留下了。
秦渊作画的时候,柳晔更是在亭中抚起了琴,秦渊并不介意他作画的时候,对方有肢体动作,所以湖心小亭一时琴音缭绕,气氛静谧而美好。
蒋毅在动听的乐声中,远远望向庭外的湖面,他下意识的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最后用一手覆在了另一手上,让那些动作又停了下来。曾经,他的这一双手,也可以抚琴作画,但受过伤后,手指便没那么灵活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当时在潇湘馆时身价一落千丈。
蒋毅似是陷入了沉思,安静的坐在柳晔的斜后方,目光沉静的望着空中一处,像是在看着什么,又想是什么也没再看。
过了一会,柳晔的琴声停下了,蒋毅回过神来,见柳晔已经起身向秦渊走去,是年轻的侯爷已经完成了作画。
“早听闻王爷尤擅水墨丹青,今日终于能够得以一见……”
柳晔的目光落在了秦渊的画上,话音戛然而止,嘴角的笑意僵在了远处。
第97章
柳晔站在秦渊的画前, 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得十分微妙。
不就前,他还带着十分期待的神色,仿佛在迎接一副绝世佳作,可看清了画中内容后, 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秦渊的画中, 是一副水墨人像,画中人低垂的侧脸, 神色恬淡,目光望着虚空的一处, 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在看,整幅画极富神韵, 线条勾勒的十分传神。只是,这画中之人并不是他柳晔。
那五官,那神韵, 分明是蒋毅无疑。
难道刚才秦渊看向自己这边的时候,其实都是在看着蒋毅?
柳晔抬起头, 看向蒋毅, 只见男人垂着头静静候在原处, 似是对发生了什么浑然不觉。
秦渊没说什么, 柳晔一时有些判断不出侯爷这是有心为之,还是无心之作,最后道:“侯爷真实妙笔生花,柳晔自叹不如。”
蒋毅听到这一句时, 有些好奇的抬起头,他朝着桌案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也想看看这画做得如何。
柳晔夸秦渊“尤擅水墨丹青”,实在和他印象中的秦渊南辕北辙,到让他真想看看秦渊画出个什么来了。可惜,他离得太远,仅能看到柳晔与秦渊状似亲昵的欣赏画作,却看不真切画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