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陈玉春抱着熟睡的安哥儿走了进来:“把孩子放你身边?”
“好。”
陈玉春看了他眼,有点诧异,没管住嘴说了句:“不怕他闹你?碰你伤口?”这人,最在乎的便是他自己。
“不怕。”
哟,改性了。陈玉春笑了,没有说什么,揉了把大儿子的发顶:“看着点你阿父和弟弟。”
张志为不能下地干活,他今儿有点闲空,自然得到田里帮着忙抢收。
陈老爹见大儿子戴了草帽又拿农具,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春哥儿,你去哪?”
“我到田里搭把手。”
“这么大太阳,你忘记沈大夫怎么跟你说的?别以为喝了药,身体调理好了,又把自己当铁打的。”陈老爹说着就有点上火,气呼呼地站起身:“你给我回来。”
陈玉春无奈的停下步子:“阿爹,就今儿下午。明天我又得守着南街的店子,就这么一个下午能累到哪里去。”
“你在家里看着孩子,我去。”陈老爹夺过他头顶的草帽和手里的农具,趁着大儿子呆愣之际,脚下如踩了风很快就走远了。
第88章
陈玉春在屋檐下傻站了会,才转身往屋里去。
大儿子睡在竹榻上, 床内安哥儿睡得呼香。
张志为……靠坐在床头, 拿着扇子替小儿子打扇, 又时不时的给大儿子扇两下。
“你不睡?”挨了顿揍还真是大不同。陈玉春想着, 眼里有了笑。
“上午睡得多, 睡不着。”
陈玉春坐在竹榻上,随手拿了把蒲扇替自己扇风,也给大儿子扇扇风:“伤口疼吗?”
“有点。”
“谁打的?”陈玉春一直没问,本来没什么兴趣知道,但见丈夫颇有性情大变的趋势,倒是想问一问:“你两个哥哥还是你阿娘?亦或是你阿父?”
张志为看了眼春哥儿,抿着嘴没说话。
陈玉春笑了笑:“不说算了。”
没了说话声,屋里显得格外安静。
屋外知了在没完没了的叫, 声音尖锐嘈杂。
陈玉春伸手摸了把大儿子的脑瓜,一手的汗, 他搁了扇子, 起身出屋,打了盆水,替大儿子擦了擦。
旋即他拧了条半干的巾帕递给丈夫:“给安哥儿擦擦,动作轻点。”
张志为沉默的接过巾帕, 动作笨拙小心翼翼的替小儿子擦了擦脑瓜上的细汗, 又擦了擦脸和脖子。
“你说,我如果没有和你成亲,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给两个孩子擦完汗, 陈玉春不着急走,坐下,拿着扇子摇啊摇,闲话家常般的问了这么个问题。
他好像不需要张志为回答:“你的孩子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张家老屋的孩子,说是搁心尖尖上放着,你瞅瞅他们再瞅瞅咱们的大壮和安哥儿。以前村里总说,村长家的福哥儿养得娇气,像是富贵人家的哥儿。如今人人都道,陈家的四个孩子养得顶个水灵。”
“昨儿晚上我守着你,我不敢合眼,怕你醒来要喝水或是肚子饿,怕你会突然高烧出什么状况。夜静更深,整个村子静悄悄,月光很亮,透着窗户洒进屋内,我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你,我就想,如果我没有和你成亲,我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陈玉春扯了扯嘴角:“就这么个问题,我想了半宿,一直到你醒来。回到家里,看见白白净净的两个孩子,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听着阿爹温暖的话语,我一下就明白了,不管我和谁成亲,我的日子总不会太差。”
“可是你不一样,张志为,你和我不一样。”陈玉春平淡的语气突然变得犀利:“如果没有和我成亲,不管你和谁成亲,你的日子都不会有现在这般好,你的孩子也不会如大壮安哥儿这般。”
“我为什么想和你说这些,张志为做人得讲良心,你说是不是。”
空气像是凝结成冰。
外面烈日炙烤,屋里如水清凉。
张志为低着脑袋,一下一下的给小儿子打着扇子。
半响,不见他说话,陈玉春端着脸盆出了屋。
再进来时,安静的屋内,难有言语的张志为开了口,声音嘶哑:“你曾说过,想重新建个青砖瓦房。钱不够的话,忙完这阵,我去接些短工,争取今年冬天把屋子建出来。”
“张家那边你去说?”
“我去说。”
陈玉春看着他,看了会,才道:“行。你去说。咱们家不比以前,有平哥儿帮衬着,三五间敞亮的青砖瓦房还是不成问题。”
陈玉平陪着草哥儿巧妞儿睡了会,醒来时,两孩子还在睡觉,他轻手轻脚的出了屋,恰好碰见从屋里出来的大哥,见他眉眼舒展脚步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轻快,笑着打趣了句:“大哥遇着好事了?”
“是啊。”陈玉春也不怕屋里的张志为听见,眉开眼笑的道:“你大哥夫总算是开窍了。”
“哈哈哈,大哥大哥夫苦尽甘来,往后日子必定越过越顺越过越红火。”
“借平哥儿吉言了。”
兄弟俩有说有笑进了灶屋。
“阿爹送凉茶去了?”陈玉平问了句。
陈玉春摇摇头:“在田里忙抢收,我想去,阿爹不让,抢了我的草帽和农具走的飞快。”他一脸无奈:“我去送凉茶。”
“切半个西瓜,我上午吊了个竹篮在井里湃着。”陈玉平说着将西瓜和凉茶取了上来:“这西瓜甜的很,老沈送来的,沈家自己种的西瓜,从燕京捎来的瓜种,比外面卖的要好吃。”
陈玉春拿起一块尝了口:“这瓜真甜!又脆又甜,好吃。我得走快些,趁着还有点冰凉,吃起来才爽。”
他三两下啃完西瓜,拎着木桶匆匆出了屋。
“大哥,草帽。”陈玉平随手从墙上取下草帽,小跑着追了出去:“这么大的太阳,不带个帽子怎么行。”
陈玉春笑了笑:“我走了啊。”
剩下的半个西瓜,陈玉平继续搁井里湃着,拿着切好的两片西瓜往隔壁二哥家去。
“二嫂,尝尝这西瓜。”
柳桂香搁了手里的针线活,笑盈盈地道:“这西瓜一看就好吃。”
“刚从井里拿上来的。”
“真甜!”咬一口,汁水满满,又甜又脆。柳桂香连吃了两口:“哪买来的瓜?比我买的甜多了。”
“老沈给的,沈家自个种的,不往外卖。”
“难怪这么好吃,留点种,明年咱们自个试着种点。”
陈玉平笑她:“那有这么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阿父可是田地里一把好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闲话了半会,陈玉平便回了老屋。
屋里草哥儿和巧妞儿醒了,正吭哧吭哧的爬下竹榻,动作熟练的很。
到了地上,穿上鞋子,姐弟俩手牵手,快快乐乐的往屋外走。
一出屋,就看见从隔壁过来的陈玉平,两小孩顿时露出灿烂的笑。
“阿爹!”
“三叔!”
小奶音一个比一个喊得甜。
陈玉平给他俩洗了脸,拿出切好的西瓜。
他不敢给孩子们吃刚从井里提上来的西瓜,太凉,怕他们会闹肚子。
一人一小碗,西瓜切成小块,还细心的挑了瓜籽。
没牙签就拿勺子吃。
巧妞儿埋着小脑瓜,吃得津津有味,看她吃东西就会觉得特别有食欲。
草哥儿尝了口:“甜。”乐得眼睛眯成了双弯月芽,他用勺盛了半块西瓜,稳稳当当地举着:“阿爹,吃。”
陈玉平自然是吃下了宝贝儿子递来的半块西瓜,觉得这西瓜可真甜,甜进了心坎里。
他揉了揉草哥儿的脑瓜,笑得温柔又慈祥:“乖崽吃。”
“甜?”
“甜。很甜。”
草哥儿笑了,笑得甜滋滋,自己吃一块,又用勺子舀了块递给旁边的阿爹:“崽崽吃,阿爹吃。甜~”
“好,阿爹和崽崽一起吃甜甜地西瓜。”
“西瓜,甜。”
第89章
张志为额头的伤,许是养得好, 没几天就结了疤。
外敷的药还有一些, 内服的药也还有几副。
陈老爹是个细致妥当的性子, 他琢磨着, 还是得去趟沈家屋, 让沈大夫给把把脉,外敷的药还要不要敷,内服的药需不需要重新换换药方。
“你觉得呢?”陈玉春问旁边的丈夫。
张志为讷讷地道:“伤口不疼,我能吃能睡,精神也很好。”
“阿爹,明儿下午我回来后,再和孩他父去趟沈家屋。”
陈老爹笑了:“伤的是额头不能太大意,稳妥些总是好的, 养了几天也不差再养几天。”
“听阿爹的。”陈玉春学着三弟说话,一脸的乖巧。
他如今日子顺畅, 性情便也平和了不少。
说完事, 陈老爹自出屋去忙旁的事。
他总是有忙不完的琐碎活,坐是坐不住的,没事也得摸出点事情来忙。
“我觉得,我可以下田干活。”张志为小声地说着话。
陈玉春瞅着他:“好好养着吧, 觉得良心难安, 就帮着做些轻活家事,把四个孩子看好。”
“我这两日有帮着阿爹干活,孩子们都很乖很懂事。”说起孩子们, 张志为脸上有了笑,发自内心的温暖,让他整个人隐隐有了点慈父的模样:“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守着。”
“你。”陈玉春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口:“这几天,张家有过来看你吗?”他本不想往丈夫伤口上撒盐,但是吧,瞧着他日子过的有滋有润,说是养伤人还见白胖了不少。
他有点嫉妒!
阿爹待他是真的很好,都说一个儿婿半个儿,搁别人家里,便是亲生的儿子,受了伤也不可能养得这般好。
也不知道这白眼狼心里有没有点感激,知不知道点感恩,不刺激刺激他,还真有点莫名的不甘。
提起张家。张志为脸上的笑眼见的就没了,他抿着嘴沉默着不说话。
陈玉春发出道冷哼,就见不得他这样子,每次说起张家,都不言不语。
“还没死心呢?”
他就想要句准话。
“我阿爹待你如何?”
张志为认认真真地答:“很好。”
“家里其余人呢?”
“待我也很好。”
陈玉春突然觉得没意思:“你心里明白就好。”
人都快走出屋了,一只脚踏出了高高的门槛。
坐在屋里的张志为忽的出声:“春哥儿。”
“什么事?”
“我不提起张家,不是心里还念着他们,只是不想提起他们。”顿了顿,似是怕这话不太够,张志为又说道:“往后咱们就逢年过节意思意思的走动走动,待俩老百年,兄弟间你不想搭理,我都听你的。”
陈玉春特别意外,难掩兴奋和激动:“你说真的?”
“真的。”张志为老老实实的点头。
把陈玉春给高兴的,像个得了糖的孩童,三步并两步冲进了屋里,捧着丈夫的脸亲了口:“张志为你今儿说的话,我可清清楚楚的记心里头了。往后你若是反悔,别怪我带着两个孩子一脚踹了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
“行,且看日后。”陈玉春脚步轻快的出了屋,笑得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
往后的日子,可算有盼头了!
次日下午,陈玉春和张志为赶着牛车去了趟沈家屋。
沈大夫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张志为额头的伤口,又替他把了脉。
外敷的药可以停了,内服的药方得稍稍改两处,家里还有好几副药扔了怪可惜,沈大夫便说,让他们把药拿过来,他把药换一换,也能省几十个钱。
进了月底,农忙渐渐到了尾声。
张志为养了足足十几日,人也足足胖了一圈,伤口彻底康复。
他到田间地头干活时,村邻们见着他,都纷纷笑着打趣,他这额头伤得好,不仅躲过了农忙,捂白了人也长了些肉,瞧着是愈发的见春风,就算是他少年时期,也没这么水灵过,可见这日子啊,委实是滋润。
张志为憨憨地笑,三句不离阿爹不离陈家众人,话里话外全是感激。
村邻们说他是个有福气的,找了个好伴。
张志为乐呵呵地直点头,说能和春哥儿成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陈家本来名声就很不错,但说起陈家一般都是提陈玉平怎么样怎么样,陈家其余人倒是鲜少有人说起。
有了张志为受伤这事,陈家的名声立即达了个新高度,陈阿爹陈老汉及陈家兄弟屡屡被人提及,这一家子是真好啊,好的让人心生羡慕,放眼看看十里八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和睦的人家。
趁着名声正好时,由张志为出面放出话,现住的两间泥砖屋想卖掉,往陈家老屋周边盘个地基重新建房。
就这事,还真没哪个出来碎嘴,毕竟张家做的事也太黑心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志为是张家捡来的儿子,张志为能忍到这会,倒也难为他了。想想也对,再不硬气点,小心哪天命都给搭进去了,听说这回伤的是脑子,当时血止都止不住,要不是沈大夫医术好,差点儿就没能回来。
很快,不仅是村里连周边村子也知道张志为要卖掉两间泥砖屋。
张家并没有动静,可能是没脸吧,谁知道呢。
八月,下了两场雨。
白天依旧很热,夜里却有了凉爽。
田间地头的事拾掇整齐,陈玉平崔元九和家里商量着宴请亲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