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老刚要回话,随从却趴到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他看了随从一眼,才道:“回禀宫主,这名册之中的皆为有羽级之人,随行采药可免半年束脩,所以记录在册以便核查,至于……至于没有羽级之人只当场发放佣金。”
季温良合上名册,递给随从。
淡淡地道:“我知道了,长老一路辛苦。”
“分内之事,宫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说完,垂首等着季温良允他离开,可过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声,抬头一看。
季温良正端着半落不落的茶盏,眼睛落在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二长老看了一眼身旁的随从。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默默地退下了。
如此过了几日,一直守时送信的鸽子也迟迟不来。
“师兄,你怎麽不吃?”展惊鸢看季温良一顿晚饭都没夹几口菜,忍不住问道。
季温良轻轻放下了筷子,道:“近日天气炎热,胃口不好。”
昨天你也说胃口不好,我叫厨子特意做了清淡的菜,还是胃口不好……
展惊撇了撇嘴,也放下了筷子。
“我知道了,师兄不是胃口不好,而是心情不好。”
“什麽心情不好?你胡说什麽?”季温良反驳。
这声音里已经隐隐透露出了不愉,若是心思玲珑的人,就该找些别的话头了。
再不济,保持沉默也可以。
可惜展惊鸢向来不给别人面子,就连师兄也不例外。
一语中的地道:“师兄心情不好,因为小九没回来呗。”
季温良腾地站起,发觉自己反应过大,又坐了下来。
平静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哎呀,”展惊鸢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什麽不能承认的呢?我都替你打听好啦,小九跟着采药队伍,挣够还诊金的钱就离开了。”
虽然已经猜到,但听到展惊鸢说出来,心口还是有些闷痛。
若是有事离开,为何不在信中透露一二?
或是早已决心要走,为何还要每隔三日传书?
为何……为何还要带自己到古树枝上去?炫耀轻功麽?
展惊鸢见季温良一直不说话,重重叹了口气,“之前我结的善缘不也是付了诊金就离开了?一个个没良心的,都不说回来看我。”
灵动活泼的眼睛转了转,很是理解地道:“我知道,因为小九太贴心了嘛,又跟了你这麽久,你舍不得也是常情啊。”
“所以,”顿了顿,转而一脸神秘,“这个问题我给你解决啦。”
季温良刚想说她又胡闹什麽,就见展惊鸢抬起胳膊响亮地拍了三声手,一排侍从鱼贯而入,低眉顺目地站定在季温良面前,齐声道:
“参见宫主。”
“哪,你看。”展惊鸢也站起身,仿佛勾栏院里的老鸨似的,一一为季温良品评。
“这是常姨,年轻时候是锻绣局最厉害的绣女,现在也很不错,裁剪衣裳、绣个荷包完全没有问题!”
“这一位,曾经给玉临城城主的第三房小妾作过丫鬟,经验很丰富哦。”
“这个更了不得,在码头做过工头,你看着身子骨,多结识。来,王三,给宫主表演一个你那个什麽什麽功夫。”
眼看王三就要撸胳跃跃欲试,季温良急忙止住,“不必了。”
扶了扶额,又对展惊鸢道:“你让他们退下罢,我不需要贴身的侍从。”
展惊鸢小心看着他的神色,最终还是朝侍从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委屈道:“人家想让你开心嘛。”
季温良心中一暖,柔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只是——”
话未说完,忽见一个侍从的身上掉落下一张纸。
“姑娘,你的东西。”季温良叫住她。
那姑娘模样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双丫鬓梳得整整齐齐,淡粉的衣裳有些旧了,倒显得朴素了些。
她似乎没听到宫主的话,依旧垂着头跟在队伍的末尾。
“姑娘。”季温良起身,捡起地上的纸,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侍从吓了一跳,蓦然转过身,才发觉自己掉了东西,伸手接过。
“多谢……”
哑着声音,一串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季温良见她哭了,也是怔了一下,温声道:“你怎麽了?”
谁料侍从哭得更凶,泪水不住地往下落,抽噎着道:“宫主,宫主……”
季温良顺了顺她的背,又递给她一块手帕。
“你叫什麽名字?”
“紫,紫露。”
“紫露?很好的名字,来,你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尽管年纪小,紫露也知道宫主亲手倒茶,那是莫大的殊荣,尽管并不口渴,她也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季温良见她情绪稳定多了,遂问道:“紫露,你怎麽哭了?是遇上了什麽难事?”
这样温声细语,紫露鼻子一酸,又掉下泪来。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宫主收下奴婢罢,奴婢,奴婢虽然年纪小,但什麽都会一点,即便不会,我也可以学。我爹,我爹……”
季温良忙将扶起,“你爹怎麽了,不要着急,慢慢说。”
紫露用手绢抹了抹眼泪,“我爹是山下的猎户,前一阵子上山打猎,不巧遇上了猛兽,幸好手里有家伙,才捡回了一条命,可身上也被那猛兽叨了好几口,回家以后一直昏迷不醒,大夫开了方子,可药太贵了,家里没有那么多钱,听闻启昀宫招随从,我才来的。”
又打开手里的纸,递给季温良,道:“宫主,我不要佣金,只要能给我爹抓药就好了。”
原来这纸上写的是药方,里面果真有几味珍贵药材。
展惊鸢也凑过来看,又瞅了瞅紫露通红的眼,沉默了。
半晌,才道:“没关系,启昀宫里不缺药材,你先去救人,至于钱,到时候再说罢。”
紫露先是一喜,随后又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我爹说过,不平白受人恩惠,宫主,宫主就让奴婢留下来罢,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宫主。”
又要磕头。
她年龄虽小,却很懂事,又识大体,遇上这样的难事,很让人心疼,季温良问道:“你家中除了父亲,还有其他人麽?”
紫露低下头,“除了爹,就剩下我了。”
“你要留我这里,谁来照顾你爹呢?”
“这……”紫露咬唇,面露踌躇之色。
“不如这样,”季温良缓缓道,“你先拿着药回家照顾你爹,等你爹病好了,再来我这里也不迟。”
紫露晶莹剔透的眸子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之火,“宫主这是收下奴婢了?宫主你真是个好人,多谢宫主。”
终于破涕为笑。
展惊鸢便叫人带她去领药。
又过了几日,季温良与展惊鸢在窗前下棋,一名素衣侍从默默走近添茶。
季温良不经意地一抬头,扫过侍从的脸,疑道:“你不是紫露?你爹的病好了?”
紫露面色憔悴,比上次见瘦了许多,她垂首道:“多谢宫主挂怀,我爹已经过世了。”
季温良与展惊鸢对视一眼。
他看了药方,又听紫露的描述,已知道这猎户是凶多吉少,可真闻噩耗,心中还是有些叹惋。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紫露道:“虽然爹的病没有治好,但宫主的恩情紫露铭记在心,紫露愿意跟着宫主。”
这样一个小姑娘没了依仗,在外也不好生活。
季温良想了想,道:“那你便先留在这里罢。”
“多谢宫主。”紫露悄悄拭泪,退下了。
她走后,季温良也没了下棋的心思,放下棋子,对展惊鸢道:“今日不下了,明日再下。”
“明日?明日我就走啦。”
“走?”季温良拧眉,“走去哪?”
“武林大会。”
“你去武林大会做什麽?”
“就,就随便看看。”
季温良看着她,“武林大会何时举办。”
展惊鸢忽然心虚起来,“三,三个月后。”
“三个月后才举办,你明日就出发,是准备爬着去麽?再者,启昀宫从不参与武林之事。”
“我想顺便出去玩嘛,听说这次毒西王也去,我早就想和他比试比……不,是探讨探讨,我保证乖乖的,不会闯祸,而且我前几天和你说,你已经答应了啊。”
季温良奇了。
“我何时答应的?”
“就,就那天啊,你说喂鸟儿的那天。”
季温良这才想起,那一日怕展惊鸢发现传信的鸽子,恍惚之间似是答应了什么,一时默不作声了。
展惊鸢见季温良不说话,试探着道:“那师兄答应了?”
季温良叹了口气,“我若是不答应,你便不去了?”
展惊鸢被戳穿,吐了吐舌头,谄媚道:“师兄这么好,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季温良一向受不了她撒娇,想着近日宫内也没什麽事,也就随她去了。
没成想她这一走,自己才真正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还有很重要的事做,不能回来……
最后一个世界啦,我也希望能有一些进步,对于出场且对剧情发展很重要的人物,像小九,十六,展惊鸢,吴清,紫露,我想让他们更立体一些,所以对他们的描写都比较多,恋爱当然也会有鸭,再过个两章?我来把剧情交代清楚~
第102章 做武林霸主的男人(十)
昏浊的月亮悬在斑驳的墨色之中, 让纱一样的云遮掩得朦朦胧胧, 风横冲直撞地在稀疏的林间里游荡, 路过枝条的梢头,被割出一条条细密的口子, 发出夜里独有的呼嚎声。
一双黑布靴踩在落叶之上, 略带慌乱地移动着, 微曲的腿来回交错, 带动着裤脚晃动, 靴子的主人时不时停下,颠一颠背上昏迷不醒的同伴,再拿仓惶的眼睛朝身后打量。
即便如此, 也不敢稍作休息, 就这样赶了好几里路。
这里是启昀宫外围的树林,出入宫门的必经之地,离城区较远,白日里或许有居于附近的百姓游玩采菜, 但深更半夜来到此处,难免引人怀疑。
所以他一踏入这里, 就被盯上了。
五十出头,中等身长,微胖, 会武, 带一伤患, 身份不详。
隐没在黑暗中的侍卫不声不响地打着暗号, 一个一个把消息传递进去。
屏息,注视。
当布靴刚跨过标属启昀宫领地的碑牌,十几名侍卫足尖点地,从四面八方脱出,将不速之客围在里面。
“何人夜闯启昀宫?”
“宫主?宫主?”
紫露轻轻拍了拍门。
等了一等,也没听见屋子里传出什麽响动,她有些急,只好提高了音量,又叫了几遍。
季温良尚在睡梦之中,突然被叫醒,将目光落到印在房门的黑色剪影上。
好像是紫露。
“什麽事?”
紫露隔着门答道:“宫主,侍卫报有人闯入启昀宫,说是要找老宫主。”
找师父?
季温良揉了揉额角,起身披上外衣,拉开房门。
紫露见到他,施了一礼,“宫主。”
“是什麽人找师父?”
紫露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侍卫似乎也不认识,只知那人身上戴着银羽。”
今日后半夜是紫露守值,她正眯眼打盹,冷不丁让侍卫推醒,说是发现有人闯进启昀宫的树林,还是银羽,那人好像和老宫主很相熟,侍卫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便叫她来向宫主禀报。
季温良暗暗生疑,目前宫中佩戴银羽的仅有几人而已,哪里来的银羽,侍卫竟也不认识?
“人现在在何处?”
“在主诊堂。”
“先过去看看。”
紫露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照开长廊的路,两边的草丛被映出暗绿的光。
夜很深了,一阵风袭来,她穿得少,着实抖了一下,不禁往季温良的身上瞅了瞅,道:“宫主冷不冷?穿得这样少,我去拿一件披风。”
“不必了。”季温良摇摇头,指了指前面的路,示意继续走。
主诊堂离季温良的居室不远,两个人走得又快,在长廊里转了两个弯就到了。
还未到门口,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震得房顶的灰扑簌簌地往下落。
“搞什么名堂!师弟怎么还不来?”
季温良蹙眉,衣袂微动,跨过门槛。
此处是启昀宫的主诊堂,说是诊堂,却甚少有病人会被安置在这里,主要作商议重要事务之用,堂内站着一位五十左右的大汉,正来来回回地走动,他身材有些发福,眼袋很深,连鬓胡也有些乱,精神似是不好,可嗓门却还不小。
他见来人是季温良,锁紧了眉头,道:“你们宫主怎麽还不到?”
季温良还未开口,紫露倒是昂着头先说话了。
“这位便是启昀宫的宫主,你怎么这麽无礼?”
她平时受季温良恩惠颇多,见来人说话颐指气使,忍不住出头。
这人倒是没有和小丫头一般见识,抬起眼睛在季温良的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似是辨别出了什么,啊了一声。
“原来是小师侄……”见季温良面露迷茫之色,道,“怎麽,你不认得我了?”
季温良将目光投在他的脸上,在记忆中搜罗了一番,恍然想起这是自己的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