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
三玄此时从房里出来,面色沉凝,向众人甩出一个晴天霹雳,
“他被鬼上身了。”
还没完,
“季龙惨死,怨气冲天,头七之后就会变成厉鬼,但今天刚好是极阴元日,又恰逢大雷雨,天黑之后他的怨气就会聚集,等到了十二点阴气最重的时候……”
三玄说着顿了顿,这才继续道,
“他会变成厉鬼来找人索命。”
万涛已经被吓的神智不清了,陈宇直和柳康言对视了一眼,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可我们没有杀他,他要索命找的也应该是李壮吧?”
这要换个人才不会相信什么厉鬼复仇的话,但陈宇直有阴阳眼,方才他清楚的看见季龙的尸首上方有一团浓烈的煞气涌动,想必三玄的话假不到哪里去。
“厉鬼之所以称之为厉鬼,是因为乃天地怨气所生的产物,见人就杀是本性,鬼如果有理智的话那还叫鬼吗,如果是平常的怨魂我还有办法解决,但今天这个日子太特殊了,我实在没办法。”
现在是下午七点,天已经逐渐擦黑了,陈宇直手不由得一紧,问三玄,
“要不我们现在赶紧走吧,应该还来得及。”
岂料三玄摇头,
“没用的,我刚才没有告诉你,这里瘴气很重,而且地理位置特殊,进好进,出却不好出,除非阳气正盛,其他时间都走不出去的,我现在只能想办法把季龙的怨气压住。”
她说完,看着陈宇直道,
“你能不能跟我进来搭把手,把季龙的尸体缝好?”
陈宇直闻言登时面色一白,差点把自己舌头咬到,他想开口拒绝,但这里活着的人除了万涛就是柳康言,剩一个李壮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再看看万涛那失心疯的模样,他总不能让柳康言去吧。
陈宇直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下意识往柳康言身后躲了躲,
“我……我不会缝东西……”
果然来这个同学聚会就是个错误,他被亲爹给坑死了。
“哎呀,天都快黑了,别磨蹭,柳康言你在外面看着李壮。”
三玄直接抓住陈宇直的肩膀把她强行拉进了惨案现场,灯一开,门一关,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一开灯,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更辣眼睛了,陈宇直差点被血腥气熏晕过去,隔壁还时不时传来李壮那渗人的嘶吼声,简直比鬼屋还刺激百倍。
陈宇直刚想说自己不行,三玄忽然一脸沉凝的拉过他的手,写了几个字,
【别】
【说】
【话】
陈宇直读懂意思后一怔,却见三玄又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速度很快,
【柳】
【康】
【言】
【其】
【实】
【已】
她一次只能写一个字,陈宇直还得花时间去认,就在三玄一个【经】字快要写完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就是柳康言拼命敲门的声音,
“不好了!李壮出事了!”
二人闻言齐齐一惊,赶紧跑出了门外,却见走廊的栏杆扶手缺了一大块,顺着往楼下看,李壮正死不瞑目的倒在一楼,身下是大滩血迹。
万涛这倒霉孩子,刚好坐在楼下,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出,人都快吓死了。
柳康言面色苍白,慌张道歉,
“对……对不起……他刚才忽然疯了一样往外滚,连人带椅子就撞断栏杆摔下去了,我一下没拦住……”
三玄脸色不是很好看,陈宇直怕她生气,赶紧出来打圆场,
”李壮已经被鬼上身了,拦不住也正常,不怪你。”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柳康言说的。
就在三玄想拉着陈宇直回房继续处理季龙尸体的时候,万涛忽然中邪似的大声喊道,
“这鬼地方我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说完慌里慌张的拉着行李箱冲出了门外,众人还没来得及去追,眼见他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后,外间忽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雷鸣的电光将整栋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同时度假屋内的电路也被忽然切断,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好!万涛出事了!”
三玄赶紧往外跑去,陈宇直掏出手机的电筒照亮楼梯,也磕磕绊绊的跟了上去,打开房门,只见外间风雨飘摇,而地面有一个漆黑的巨坑,一块人形焦炭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不远处是万涛的行李箱,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其中有一摞钞票,陈宇直打着电筒上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三千。
原来钱是万涛偷的。
李壮一向偷鸡摸狗栽赃别人,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冤枉的一天,季龙生性残/暴/,害人无数,最后却死在了欺软怕硬的李壮手里,而看似最为良善的万涛,却是所有惨剧的开端。
陈宇直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无端讽刺。
手机进了水,没多久灯光就灭了,他回头,却没看见柳康言的身影,心中登时一惊,赶紧跑了进去,谁知刚到客厅就被追上来的三玄拉住了手腕。
陈宇直担心柳康言出危险,心中急的不行,语气急躁的道,
“快松手!柳康言还在里面呢!”
“你他妈是傻/逼吗!!”
三玄厉声吼了回去,
“柳康言早在高三那年就已经死了!!他死了!!被关进储物间活活烧死的!!”
陈宇直猜的没错,他以前不仅不是个好人,还是个十足的大恶人,李壮和季龙做的已经够过分,殊不知当年他自己更是过分。
柳康言的人生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他妈妈是陪酒女,当初没做好避孕工作怀上了他,对他总是非打即骂,后来年老色衰嫁了一个赌鬼,他的日子就更是难过。
十二岁那年,赌鬼欠一屁股债跳楼死了,高利贷搬空了他家所有的东西。
十三岁那年,他妈妈醉酒过马路,被车撞了,留下一笔微薄的赔款。
之后他仅活了五年。
五年间,是所有人不断的欺凌,高三那年拍毕业照,陈宇直带着季龙他们把柳康言锁进了学校废弃的储物室,谁曾想他们走后,里面着了火,当初所有同学老师都在操场忙着拍照,等发现的时候,柳康言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门板上留下了十道深深的指痕,彰显着那人生前是怎样痛苦的挣扎过。
那边的走廊并没有摄像头,再加上柳康言无父无母,请来警察立案之后也没查出什么头绪,就这么被草草揭过了,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三玄还是当初回母校探望的时候才得知的。
后来学校拆了储物室,种上花草,后来年少的凶手毕业,各分东西。
没人知道柳康言那苦苦挣扎的短短半生,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三玄跟随爷爷走南闯北,后来在三坪村安家落户,今天避雨并非意外,她早就看见了这栋屋子的鬼气冲天,多日来一直想查探缘由,只是屋子设了障眼法,她怎么都找不到入口,稀里糊涂下被陈宇直放了进来。
当三玄看见屋子里的五个人……不,确切的说是四人一鬼时,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柳康言死时怨气冲天,因此成了鬼也是最狠最恶的那种,三玄的道行并不足以压制,她原本想悄悄告诉陈宇直真相,然后在不惊动柳康言的情况下带他们逃走,但现在,就剩了一个活口。
三玄的话犹如当头一棒,将陈宇直记忆的封口敲碎,无数往事在他脑海中纷纷闪现,痛得他目呲欲裂。
“啊!——”
他痛苦的捂着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用头邦邦撞地。
周围不知何时起了火,滚滚热浪,火光冲天,房屋内刹那间明亮万分,灼得人双眼生疼。
三玄一惊,
“不好!着火了!我们快走!!”
“你们想走哪儿去?”
二楼的走廊有一人席地而坐,正是柳康言,他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双眼在火光的映衬中愈发明亮,看起来仍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
三玄皮肤被火烤得干痛无比,她对着柳康言大声喊道,
“别再杀人了!已经死了太多太多人!罪孽加身你投不了胎的!一辈子都只能是孤魂野鬼!”
走廊的栏杆有一块地方是缺的,柳康言似乎是为了方便看清他们,挪近了些许,双腿从上面垂下,一晃一晃的,瘦弱的身形几欲被火势淹没,
“投胎?不,我不想投胎了。”
柳康言的目光看下去,像是在望着她,又像是在望着陈宇直,声音不再怯懦,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活着一点都不好,很痛苦。”
外面被设了屏障,三玄根本冲不出去,陈宇直趴在地上,艰难的往上看了看。
他看见的不是鬼,也不是柳康言,是一个痛苦的灵魂。
倘若,从前有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释放出丁点善意,哪怕只是言语上的,也不至于会变成今日这般。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踉踉跄跄站起身,不顾三玄的阻拦,一步步艰难的往上走,而柳康言的视线也一直跟着他,似乎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陈宇直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劈成了两半,□□和灵魂也被人强行分离了开来,后半段路他几乎是攀爬着上去的。
“柳康言……”
陈宇直费劲伸手,然后拉住了柳康言的袖子,周遭的烟火尘埃呛得他呼吸困难,眼睛都睁不开,
“以前的事……对……对不起……”
“我赔命给你……你放了三玄吧……”
柳康言望着他,歪了歪头,一派天真单纯,
“陈宇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要是你以前也有这么好……”
要是他以前也有这么好,那么怎样呢?
柳康言没有说下去,只是略有些可惜的道,
“你这么好,让我都不舍得杀你了,我中午差点心软准备放你走的,但你没有走,怪谁呢?”
陈宇直趴在地上,艰难的摇头,他攥着柳康言袖子的手往上,拉住了他冰冷,缺少尾指的右手,重复道,
“我不走……我偿命给你……”
柳康言眼中的情绪忽然潮水般褪去,望着他半天不说话,过了许久,才笑出声,
“你真要偿命给我?”
三玄不知何时悄悄爬了上来,她摘下脖子上的八卦项链,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了柳康言,然后拉着陈宇直就地从楼梯滚了下去。
“快跑!”
三玄话音刚落,二楼便轰的炸出一团火光,气浪直把他们掀出了十米多远。
身体重重砸在雨地里,雨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那房子的火势却并不减少,陈宇直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思绪回归两分清明,转头却见三玄已经躺在地上晕了过去,他当机立断,把人往背上一背,径直往外跑去。
空气中原是有一层透明的屏障,触碰到陈宇直之后,却莫名消散了。
陈宇直不知跑了多久,回头一看,却见房子火光冲天,已呈倾颓之势,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他想起里面还有一个人,他想起自己说过要给那人偿命。
把三玄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放下来,陈宇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又掉头冲了进去。
三玄道行低微,那条项链也伤不得柳康言什么,但他们却真的逃了出去,陈宇直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柳康言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个人几乎要淹没在火里。
他周身的火很是不同寻常,呈现幽幽的蓝白两色,陈宇直有阴阳眼,清楚的看见柳康言的灵魂正一点点的变得透明。
他扑上去想把柳康言拉出来,力道却是宛如泥牛入海,根本动不得分毫。
柳康言眼珠子转动了两下,
“刚才是我第二次心软,你再不走,可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陈宇直被火焰烧得灵魂都在痛,他紧紧拉着柳康言的手,痛得话都说不清,
“疯了吗?再不走你的灵魂就烧没了……”
“我说过,活着很痛苦,当人一样,当鬼也一样。”
成了鬼,不过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现在仇也报完了,他没什么牵挂。
陈宇直仍在试图把他拉出来,声线都在颤,
“活着很好,真的很好,死是最不值得的,我以前害过你,李壮季龙万涛他们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你不觉得可惜吗?”
“下辈子吧……”
柳康言忽然笑了,是那种很开心的笑,不做半点虚假,
“陈宇直,如果有下辈子……”
“你一定要让我觉得,活着也很好……”
“柳康言的这辈子,太苦了。”
他淡淡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连带着早已不堪一击的灵魂,忽然像是一阵青烟,须臾便化作了尘埃。
陈宇直惊慌的伸手去抓,却是落了个空。
房子很快就要塌了,他却没办法让自己挪动半分步子,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纵然逃出生天,往后余生,怕也是像柳康言那样说的,活着不如死了。
“轰隆!——”
房子终于支撑不住,瞬间坍塌,星火废墟掩埋了一切过往。
陈宇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那时的天还算清明,一片澄澈的蓝,一片澄澈的白,家门前的樟树繁茂蓬勃,带着独有的苦涩气息,湍急的水流抹去了岁月,任谁也不晓得过去的记忆。
他睁开眼,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然而陈母却像是年轻了许多岁似的,眼角眉梢都是精明干练,她催促着陈宇直赶快上学,然后同陈父坐车赶往了机场,准备飞去国外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