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汤的时候,皮仪夏拿了个盘子,将每样菜都拨了一部分进去,又放上两个白面馒头,最后把盘子放到几乎把脸埋到汤碗里的林生面前。
和很多小孩一样,林生挑食很严重,这不吃那不吃地。一开始皮仪夏还由着他,后来发现这样不行,只会让他的毛病越来越多,就立了规矩,让他每次都要吃光他面前那个盘子中的东西。
林生和皮仪夏住了这么长时间,并不是那种阳光开朗的男孩子,平时很少主动开口说话。
有时皮仪夏故意逗他,说各种各样的事情给他听,却发现除了监狱里的事还能吸引他一点兴趣外,其他的他根本都听不进去。
当然,身为狱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皮仪夏心里有数。他说的一般都是从同事那里听来的传言趣事。
等吃完饭后,皮仪夏在厨房里收拾好,出来和林生说话,发现这个小男孩内向的倾向更严重了。
甚至他把王双宁以及赵庆的事儿隐去真实姓名,又掐头去尾,还弱化了其中一些比较少儿不宜的东西讲给林生听,对方都没什么反应。
夜里,他睡得正香时,突然听到了叫叫急切的叫声。
“小主儿,小主儿,小主儿你快醒醒!再不醒就来不急了!”
皮仪夏猛地一睁眼,还想问叫叫几句,就看到一个黑影朝他扑过来。
“快闪!”叫叫大叫一声。
皮仪夏一个翻身,从原来的位置上挪开。黑影整个压到床上,有雪亮的东西狠狠地插-进他脸庞附近的枕头里。
他瞳孔猛缩。
那分明是一把利器!
刚刚要不是叫叫向他示警,他挨这一下,铁定死了。
皮仪夏从床上一跃而起,那黑影匕首扎了个空,□□再次向他刺去。
两人在黑暗中你来我往了几下,皮仪夏猛地抓住对方的手,把那人压到身下,不可置信地问:“林生?”
这个袭击他的人竟然是跟他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小男孩林生!
这次他遇到林生时,就知道这是个不良少年。把林生带回家里,完全是因为前几世的经历,觉得那个男人不管换了什么身份,总归不会舍得伤害他。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林生虽然总是一副看不上他的样子,平时却规规矩矩地。这段时间他吩咐的事,林生也都默默地照着做了。
皮仪夏还以为这人多少已经对自己有了些依恋之情。
没想到他竟然要杀了自己!
刚刚那一下,匕首深插到枕头里,直没入柄,可不是假的。
林生见被他叫破名字,也不吭声,拼力挣扎,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皮仪夏费力地压制着,眉头越皱越紧。
不太对劲!
林生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就算天赋异禀,天生力气大,也不会大到哪里。他身为一个成年人,这段时间一直坚持锻炼,身体素质已经好了不少,想完全制住林生,竟然渐渐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小男孩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皮仪夏一个闪神,林生猛地双臂用力,将他掀开。他噔噔后退几步,身子控制不住,重重撞到了墙上。
剧烈的疼痛从后腰传到大脑,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呼吸都停了一刹那!
林生再次朝他扑过来,皮仪夏勉力抵挡住,瞅了个空隙,抬手把男孩手里的匕首打落在地。
“林生,你干什么?梦游吗?”皮仪夏低喝了一声。
林生却不回答,匕首掉了没时间捡,就对他拳打脚踢。皮仪夏挡了几下,被打中的部位生疼生疼地。
最重要的是,他惊诧地发现,林生分明练过,每一拳每一脚都不是花架子,也不是普通人的胡乱厮打。
两人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林生竟然从没让他察觉过!
这个男人,真的还像前几个世界那样吗?
或者说,这真是那个男人吗?
皮仪夏的心渐渐冷了下来,身上的伤虽然疼,心却更疼。
叫叫急得在他脑中大喊大叫,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它毕竟只是个系统,作用有限,哪怕能依靠能量具化出形体,也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在两人的打斗中起不到丝毫作用。
第一次,它痛恨起自己的无用来。
最后,可能林生的体力耗尽了,发现没办法奈何清醒的皮仪夏,于是撞开窗户,跳了出去。
等皮仪夏追出去时,四周到处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那个瘦小的身影了。
整个后半夜,皮仪夏再没睡着。
他把每个房间的灯都打开,手里拿着那把差点杀了他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着,好像那是什么绝世精品一样。
“小主儿,对不起啊……”叫叫底气不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哪儿对不起我了?”皮仪夏苦笑。
“要是我刚刚能帮你的话,你也不至于受了那么多的伤。”叫叫说。
虽然皮仪夏没脱下衣服细察,它却寄宿在对方的大脑里,通过传过来的痛感就知道这人到底受了多少伤。
当然,最严重的还是心伤。
小主儿那么多世任务都是一个人,只有它陪伴。好不容易谈了次恋爱,要是不看重这段感情,怎么可能非要在有那个男人的世界里抽取任务?
结果这次竟然出了意外,它受到袭击,迟了很长时间才过来。爱人变成了小孩子,还抓着把匕首夜袭,刀刀致命。
这得让小主儿多伤心?
如果现在林生站在它面前,它都恨不得戳他几刀!
眼看小主儿盯了大半夜的匕首,眼见小主儿去洗了澡,换了衣服,眼见天亮了,小主儿饭都没吃,还打电话请了假。
这是伤到了骨头里吧?
叫叫正暗自神伤,就听皮仪夏问:“你说,林生到底是谁?”
它不由愣了一下。
是谁?不就是林生吗?一个十来岁的小崽子,白眼狼!
还没来得及回答,它就听到皮仪夏继续喃喃着:“明明那么小的个子,却有那么大的力气,完全不输于成年男人。不对,那力道,分明比普通男人大多了。”
“可能天生神力吧?”叫叫随口说了一句。
皮仪夏摇头:“天生神力也不是这么个神力法儿,肯定哪里不对。而且我带他回来这么多天,他表现得一直很平静,我们相安无事,没理由他突然半夜发作,拿着匕首要杀我。”
他低头又看了看匕首:“这东西是新买的,林生来时并没带着它。你说,明明相处得不错,结果他突然跑出去买了把匕首,为什么?”
叫叫没回答。
谁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类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要不是林生带着那个男人的气息,小主儿又喜欢那个男人,它也不会对林生放松了警惕。
刚刚那一幕,它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要不是它察觉不对,提醒小主儿,小主儿的命就没了。
“一个臭男人,就别想他了。他对不起你,我们也不要他,以后都不理他!”叫叫气哼哼地说,有安慰皮仪夏的意思。
皮仪夏摇头:“不把这事儿弄清楚,我不甘心。”
叫叫猜测:“会不会又是那个袭击我的不明能量搞鬼?它既然袭击了我,想来也能改变剧情人物吧?”
“你能做到这点吗?”皮仪夏反问。
“不行!”叫叫立刻回答,“我只能把小主儿引导到合适的时间节点上,之后的一切剧情都由小主儿自行创造,不管是好是坏。至于剧情人物,也是和你附身的这具身体息息相关,我没有直接的干涉权。”
“那团能量只能靠突袭改变你的轨迹,延误你进入任务世界的时间,而不是直接吞噬你,它应该不比你强,”皮仪夏推测着,“你都没办法改变的事儿,它应该也做不到。”
叫叫听到这里,心情好了很多。
不管怎么说,这世间还存在另一个和它类似的存在,还有可能是幕后黑手,这终归是个心腹大患。如果真像小主说的那样,对方等级没它高,就算再藏着掖着,它也没太多顾忌了。
皮仪夏又想到了林生身上。
“明明白天还好好地,”他低声说,“话不如平时多,不过他平时的话也不多,这个好像说明不了什么……”
叫叫见他在分析,不敢过多打扰。
眼见太阳升起老高,皮仪夏还在苦思冥想,叫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主儿,该吃早饭了。”
就算再难过,身体总是自己的。
林生一整天都没回来,皮仪夏一直若有所思,开始还跟叫叫交谈几句,到最后完全变成了深思。
叫叫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沉思什么。
不就是一个任务世界里的爱人突然拔刀相向吗?想办法把人弄回来问个明白不就行了?
第二天,皮仪夏收拾好自己,按时上班。
临离开时,叫叫特意扫描四周,都没发现林生,不由异常失望。
这个小男孩是真的打算和小主儿决裂了?连个理由都不给吗?
皮仪夏倒是表现得很正常,到了单位后,换好衣服,配好电-警-棍,就朝监控室走过去。
半路上一个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差点儿撞到刚巧走到外面的皮仪夏。他赶紧错开一步,转头看了眼。
“来帮一把。”里面的同事正在整理一个大箱子,见到皮仪夏,赶紧招呼一声。
皮仪夏掉转脚步,进去帮着把箱子托住。
箱子里东西不少,有点儿沉。
“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他问。
“忙不过来也得忙啊,”同事回答,有些抱怨地说,“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渣,他们留下的这些东西,得通知家属来领。不整理好,到时候家属们不满意,对上面一投诉,我们又要倒霉。”
这倒是!
虽然有些不明真相的人最喜欢把猜测当做事实,比如说就曾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这些被枪决的犯人,留下的物品都是要充公的,每个月因为这些就能收入至少几十万等等。
事实上,谁会拿这些东西?
所有犯人入狱时都要进行登记,电脑录入的资料,根本没办法删改。等犯人处决后,家属是要拿着那份资料一样样对照领遗物的,但凡有一样缺失,除非监狱方能给出足够的理由和证据,不然家属肯定要大闹。
“今天有几份领出去的?”皮仪夏帮他把箱子放好,问。
“七份。都是前天处死那一批的。”同事说,“当然,未必今天都会来,有的家属拖拖拉拉,一拖就是几个月,搞得我们这里留也不是,扔也不是,都快堆成仓库了。”
话音还没落,他腰间的对讲机就响了,前面催他赶紧把东西拿过去,有家属已经过来领遗物了。
皮仪夏见同事搬得吃力,自己又不急,索性伸手帮他搬了出去。
要领的遗物是李食古的,皮仪夏的同事看了对方的证件,就把一个小盒子递过去。
“查看一下再拿走。”他提醒说。
皮仪夏帮完忙,却没退出去。他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来领遗物的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肤色有些暗沉,除此外没什么缺点,五官虽然精致,一般人长成这样,或许会显得有些阴柔,也就是俗称的“娘”。但他剑眉浓黑,目光锐利,反倒显得整张脸都英气勃勃,尤其一举一动,既干脆利落,不经意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意味或许应该叫做……煞气。
男人并没翻动小盒子里的东西,他的目光一掠而过,修长有力的手就接过盒子。
“没什么问题。”他说,声音低沉悦耳,像是大提琴的琴音在耳边轻轻拂过。
“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男人依言拿着钢笔在表格最下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皮仪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龙飞凤舞的“卓无言”三个字,看起来充满气势,跟这个男人一样,似乎全身上下都透着不好惹的讯息。
整个程序走完,男人带着东西转身离开。
皮仪夏跟在男人后面出去,那个狱警以为他要回监控室,也没在意,低着头继续整理桌面。
卓无言走出门,直直朝大门走去。
皮仪夏见他看都不看一眼自己,咬了咬牙,出声叫道:“卓无言!”
男人停下脚,回头看他,眼中浮起一抹疑惑:“是还有什么手续没办完吗?”
皮仪夏听他这么说,张了张嘴,接下来的话却咽了回去。
卓无言等了一会儿,见他再没什么表示,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皮仪夏见他离开,突然回身匆忙地冲进刚刚的办公室。
那同事刚要把表格放进抽屉,就见他闯进来,一把把表格夺了过去。
“怎么了?”这人奇怪地问。
皮仪夏没吭声,拿出手机给表格拍了张照片。
这上面有卓无言的手机号,如果他留的不是假号码的话。
等晚上下班后,他要给卓无言打电话,把这个男人约出来,两个人有许多事要说。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
就在他刚刚摸出手机时,铃声先一步响了起来,屏幕上一闪一闪着陌生的号码。
皮仪夏随手在屏幕上滑了一下,接通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哪一位?”他客气地问。
那边先是静默,就在他忍不住又“喂”了几声后,总算传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阿夏吗?”
叫得还挺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