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合租者》也不合他的口味。不因为别的, 这书的风格太黑暗, 虽然没有什么血腥恐怖的描写,但用词方面总给人一种压抑着的扭曲感觉,让人总觉得下一秒就会直面一个心理变态的杀人狂。
说直白些,就是对读者太不友好了。
但张德音是和他相当合得来的朋友,虽然这人没明说,朱明月是什么人,眼睛一扫就知道张德音对皮仪夏暗含的心思,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拖朋友后腿。
而且一张诺奖的推荐书而已,写了就写了。其实以前他年年收到,却从来没推荐过任何人。
不是他不想扬国威,而是他自觉看书的口味有些与众不同。让他推荐他不喜欢的,他肯定不愿意。而他喜欢的那几本,明摆着诺奖委员会的人不会接受。
既然这样,又何必浪费脑筋和邮费呢?
这次,出于为推荐书负责再加上给朋友帮忙的心理,他把《合租者》看了一遍。
一开始并没看进去,前十页都是他强迫自己看的。
紧接着,他就不知不觉地陷进去了。等把整本书看完,他才发现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黑了。连着看了那么长时间的书,他的眼睛也有疲累的感觉。
看完那本书,他心中有震动有感慨,已然决定必要把这本书好好地推上去。
只是另一本《合租者》,他扫了一眼,打算以后有时间了再看。
后来他妹妹进他的书房,看到他看过几遍的《合租者》,心中好奇,就拿走打算开开眼,看是什么书能这么吸引自家哥哥。
朱明月晚上再想看几页书打发时间,发现先前的那本不见了,猜到被妹妹拿走,毕竟只有她喜欢钻进自己的书房里找书看。
无奈之下,他才把网络版的《合租者》拿过去,打算今天晚上就看这个。
网络版的《合租者》不像那本那么赶读者,起码朱明月看到前几页就笑出了声,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看。
于是,本来打算只看几页就睡的男人这次又熬到了后半夜。
看完之后,朱明月把书放下,又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看因为笑出眼泪显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决定去床上休息一下。
“这本书笑料挺多,不过其实没什么思想,整本书都挺肤浅的。笑过也就算了。大概这类小说都是这样吧。”睡着之前,朱明月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把这样一本书推荐给诺奖委员会,并不讨喜,那些人很大可能会直接忽略掉。
“这么做可都是看在张德音面儿上。老张你欠了我很大一个人情啊。”朱明月犹在心里嘟囔着。
许是睡前这么想过,以至他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全,梦里全是那两本书的内容。书里的人跳了出来,围着他做出种种书中的姿态。
不过,并不是单独哪本书,而是两个版本的《合租者》荒诞地融合到了一起。虽然一个压抑一个爆笑,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而这种和谐之后的场景,反而让那种无处不在的悲凉更加浓重,绝望的气氛甚至比之单独的扭曲版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会这样?
朱明月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等脑子大半从那个梦境中挣扎出来,他总算看清了身处的环境,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随之攀爬上来。
太好了!
那些都是梦,都只是个梦!
什么悲伤,什么难过,什么疯狂,什么悲凉,都只是梦里的感觉。虽然现在还有余韵,很快就会过去的。
朱明月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一边静静地等待着那些负-面-情-绪慢慢淡去。
只是,慢慢地,他突然有了一种猜测。
不论网络上还是现实中,以写作为生的人其实并不少见,出书的也很多。也有一少部分作者写过系列文,这一本中会有先前哪本中几个人物出场客串,或者直接把大背景承接下来。
但没有谁,会是皮仪夏这种写法。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外表,甚至连性格都相去不大,在这两本书中却是截然不同的下场。
一本活着,却和行尸走肉差不多,另一本则干脆在开头就死了。
两本书单独看的话,就是两本写得还不错的小说,让朱明月选择的话,扭曲版本更好看一些,思想深度也更强一些。
但合到一起,就让他体会到一些细思极恐的东西。
这个皮仪夏……似乎心理状态不太对?
想来想去,朱明月再也坐不住了,拿起手机就要给张德音打电话。
只是,按开屏幕的刹那,他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又放弃了。
这么早,扰人清梦的他怕不是要被对方骂?
等白天再见面之后,寥寥几句话,朱明月就察觉到,张德音并非对这两本书的事一无所知,正相反,他其实了解得很深。
既然这样,就用不着自己再多事了。
于是朱明月很快就把诺奖的推荐表格填好,连着两个版本的书一起邮了过去。
张德音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毕竟离那边截止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
“你看上的这个人,以前经历过什么事吗?”朱明月看老友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了一句。
虽说打探人隐私不是好事,但皮仪夏看着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多岁,怎么能写出这么让人不敢深思的东西?
这可不是那些被关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小王子们能够写出来的。
张德音想了想,把皮仪夏的事说了一遍。包括他曾经“半壁江山”的笔名,以及和侄子的那场官司,最终遁避到文曲镇另签到初始网站。
朱明月听完,呵呵一笑:“看来,你倒是相信法院那边判决有误?他们可都是通过证据判断出来的。”
“我知道。不过通过证据不代表得到的结论就一定正确。我相信夏天不会做那种没品的事。”张德音回答。
“为什么?”朱明月其实也不认为皮仪夏会做出那种事,只是看到老友笃定的表情,他难得有些好奇。
“你不是看到过他的那些花了?”张德音淡淡地说,“你多少在这方面有些眼光,不会看不出那些花的价值。你觉得,一个随随便便就能调弄出几十盆变异植物,每盆价格至少都能走到八位数的人,会不择手段地去抢侄子写的那些半成品的网络小说?你觉得他图什么?”
这倒是实话。
事实上,原主以前发表的那些网络小说,第一本和第二本没爆红,一是因为没有读者基础,自己还是新手;另外一个就是小说本身也不算成熟,尤其第一本,架构和文笔上都差了些。
以皮仪夏现在的本事,随便弄盆花出去,不论想要名还是要钱,都不是什么难事,压根用不着靠压榨侄子来得到那些。
“说不定他就是看侄子不顺眼呢?”朱明月内心早就相信了老友的话,嘴上却故意唱反调。
“呵,据清铭的调查结果,皮丰自爸妈死了,一直都依附着夏天过日子。两人说是相依为命都不为过。要是夏天真的有坏心的话,你以为皮丰能消消停停地长到现在,还有机会去利用网络舆论攻击自家叔叔?”张德音讽刺地问。
“所以我挺好奇的,你说皮丰弄这么一出,到底为了什么?为名为利?听你刚才说的,皮仪夏离开他侄子之后,皮丰的小说一直也没断过,前后衔接还很自然,并不像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不然外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站皮丰了。”
张德音冷笑:“欺负我家夏天,还想踩着他上位,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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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降温,以至有点儿小感冒,鼻子堵了,嗓子也有点紧紧的,时不时还咳几声。
小天使们要注意保暖哟,尤其住在寒冷地区的记得加衣,要美丽更要有温度才行^^
第69章 第二个世界(二十七)
朱明月算是听出来了, 张德音这是摆明车马要站皮仪夏那边。
这叫什么?帮亲不帮理?
不过, 看完这两版的《合租者》,朱明月对皮仪夏有了更深的了解, 竟然也觉得当初的事情应该另有隐情。
虽说就像法院判决的那样,从证据来说, 不管怎么看都实打实应该是皮仪夏抄了皮丰的小说,还无耻地当成自己的发表出来以获利。
万一真的像他想的这样,其实皮仪夏真是小说的作者, 却被从小养大的侄子倒打一耙, 全网黑成那样,万夫所指……这要换个心胸不那么开阔的,寻死都有可能!
本来扭曲版的《合租者》开篇就是死亡的主角, 爆笑那一版的主角虽然看起来风光得意,最终仍然结局凄凉。一旦把这两版的主角都代入进皮仪夏的话……这也是先前他给张德音打电话的原因, 他觉得皮仪夏有寻死的可能。
等从张德音这里知道皮仪夏的详细遭遇, 他的担忧更深了。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老友一直都是单身, 好不容易看上个人,性别什么的先不提, 竟然还是个心理不健康想自杀的, 这实在让他放不下心。
“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张德音说。
朱明月察觉到的,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 甚至还据此推断出更多的东西。
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提出帮对方找诺奖推荐人。
张德音的性子本来是那种先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一步步按照计划走, 循序渐进的,结果就因为皮仪夏这样,他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连续几次表白,又以比较强势的方式参与进对方的生活。
发现自己对皮仪夏有感觉又发现对方有死志时,张德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成为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让他至少明白,这世上还有人站在他这一边,相信他,深爱他。
对一个被全网黑的冤屈者来说,信任弥足珍贵。
对一个被相依为命的亲人背叛的人来说,毫无保留的爱是他最需要的。
而付出这两样,是喜欢上对方的张德音的本能。
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或者别有用心。
“那么,他接受你了?”朱明月随口问了一句,却没想过会得到第二种答案。
毕竟看张德音为皮仪夏跑前跑后地,如果还没得到手,谁会一下子付出这么多?就不怕鸡飞蛋打吗?
“还在努力。他的情况比较特殊,”说到这里,张德音笑了笑,“反正,他只能是我的。”
朱明月挑眉看了老友一眼。
两人相交这么多年,公私方面都有合作,朱明月从没想到老友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以前用出那些雷厉风行、风云诡谲手段的人,竟然会“傻”到这个地步。当然,说他是强大的自信倒也说得通。
张德音说那些话当然不是白说,他是真做好了这些准备。
大约一个月之后,顾琴的花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张云泽。
张云泽的手下连续请了几个黑客,攻破了国兰网的数据库,将花房地址交给了他。
第一次得到这个地址时,张云泽选择不信。毕竟一个在他眼中又穷又小的破镇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顶尖的花农存在?
但接下来的调查结果打了他的脸,最终他不得不信,或许真是他孤陋寡闻,漏掉了什么。
等终于查出花房的位置以及花房主人是一个叫顾琴的中年寡妇后,张云泽再次来了文曲镇。
不过他没亲自现身,而是让手下的助理过来处理。
助理带着人到这边时,正巧碰到皮仪夏领着顾琴在给其中的几株分盆。因为需要特别精细的手法,皮仪夏亲自上阵,身上穿着半旧的衣服,外面还罩着防水防土的罩子,沾满花泥的手上拿着分枝剪以及小铲子。
助理看到他这样,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顾琴请过来的小帮工,压根就没看在眼里。
顾琴看到这几个陌生人不经过同意抬脚就往花房里走,赶紧出来堵到门口,不高兴地问:“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私人院子不能随便进么?”
助理用眼角扫了顾琴一眼,不屑地吐了口气。
不过是个小破镇子的老娘们,要姿色没姿色,要身材没身材,整个身子干瘪得都没二两肉。要不是有老板吩咐,请他他都不会来这种地方。
没想到这娘们儿什么都没有,架子还不小,口口声声说着什么“私人院子”。
“你是这儿的主人?叫顾琴是吗?”为防止弄错,助理特意问了一声。
顾琴点点头,并没让开身子,眉头皱得紧紧地:“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就去前面说吧,这里不能进!”
看那助理要翻上天的鼻孔,顾琴估摸着可能是哪个买家,毕竟她前段时间刚把两盆自己用来练手结果变异失败的植物放到了论坛上。
虽说变异失败,却仍然是少见的漂亮,放在一般人眼里,是求之不得的。奈何师父对这些植株要求太高,他的一句“失败”,连反驳都不许有。
顾琴自拜皮仪夏当师父后,一直受他指导,只在最近才自己学着独-立给植物做诱变处理。因为皮仪夏说她理论知识已经差不多了,差的就是经验。经验这东西,学不来,自己得到的才做数。
有师父这句话,顾琴上手的机会多了,可处理失败后的花草数量也有所增加。
那些花花草草基本都被她几百几千地在网上卖掉了。
她看得很开。师父这方面是宗师,基本没谁比得上,她这个半路出家的更不用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