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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
大师兄换上了一身宝蓝色云锦长袍,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胸前一小片雪白的肌肤,长长的黑发披散,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问道:“那两位客人各自睡下了?”
逸成答道:“我送他们到梅园后一直在悄悄观察,看他们各自回房间了才回来禀报大师兄的。”
大师兄的眼神看了看一旁的桌子,道:“桌上有一杯断魂酒,你送去给那个王狗蛋,就说给他暖暖身子。免得他跑出来添乱。”
“啊???”逸成瞪大了眼睛,道,“大师兄,王狗蛋是那个看起来瘦弱的美人……”
“说的就是他。”大师兄眯起眼睛,修长的风眸媚眼如丝,道,“我看他身边那位,才是真的风神俊秀,盖世无双。”
提起秦湛,大师兄的唇角微微勾起,摇摇头,感叹道:“这般人物,这般气度……我修行这些年,就是在名门大派的宗师身上也不成见过。”
逸成腹诽了一句“不识货”。放着一个绝世大美人不知道享用,大师兄竟然喜欢那个生人勿近冷冰冰的男人?
“你快去吧。”大师兄催促道,“一定要看着那个王狗蛋喝下去,切记。”
逸成应了声“是”,端起酒杯正要转身出门,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挡在前方,遮挡了去路。
逸成抬起头看去,一看到那人的面孔,连忙跪下,喊了一声“宗主。”
被叫做“宗主”那人,正是方才在正堂端茶送水的何经。
大师兄闻声,连忙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宗主。”
何经低下头看了看逸成手中的酒杯,阴森森地问道:“这是什么?”
大师兄暗暗给逸成递了个颜色,逸成瑟缩在地上,双手颤抖地端着酒杯,不敢回话。
“怕什么?”何经厉声道,“给我说!”
“是……是一杯毒du|酒。”逸成吓得浑身一抖,支支吾吾地答道,“大师兄……要毒du|死那个……今天宗主把茶水倒在他手上那个人……”
何经阴森森地眯起眸子。
大师兄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宗主……不是……”
“住口!”何经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师兄,呵斥道,“本尊平日里就教导尔等心思端正,不可害人。你倒好,无冤无仇就要对人痛下毒手?!”
大师兄连忙喊道:“宗主,弟子一时糊涂!会错了宗主的意思!今日宗主突然假扮倒水仆从,倒水时又故意将他烫伤……弟子以为您是对他反感……所以……”
何经阴森道:“你还当真会揣测本尊的意思……”
“不不不!”大师兄连忙摇摇头,“弟子错了,弟子真的知错了,不该随便揣测宗主的意思……”
“你揣测本尊的意思,不要以为本尊看不出来,你是什么心思。”何经从逸成手中一把夺过酒杯,递到大师兄面前,阴冷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喝下去;要么,把这杯酒,送给那个人。”
大师兄胆战心惊地问道:“哪……哪个?”
“呵。”何经冷笑一声,看了看大师兄胸膛上半露出的白皙肌肤,“还要我说破你吗?当然是你穿成这副样子,想勾引的那个。”
大师兄如遭雷劈,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道:“宗主饶命,宗主饶命!弟子怎么都是个死!那人法力深不可测,弟子送去这杯酒也是死路一条啊!”
何经冷冷地挑了挑唇,一手端着酒杯,慢慢踱步到大师兄面前,在他面前蹲下,将酒杯塞进他手中,阴冷道,“要么自己喝,要么给他喝,你自己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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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经又换上一身褴褛破衣,出了后殿径直走到梅园,手中还端着一只酒杯。
端着酒杯走到门前,何经抬手设置了一道结界,使房中的人逃不出去,甚至传不出去任何声音,外界的声音也无法打扰房中。
安排妥定后,何经方才抬手敲了敲房门。
门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何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何经的心跳猛得漏了一拍,强自镇定地答道:“我是何经。”
江云疏打开门,问道:“你有事吗?”
何经抬起头,只见人已经脱了外衣,一件浅青色的长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青衣明显并不合身,他身子单薄撑不起来,显得更加清瘦可怜。
何经的喉结动了动,道:“大师兄让我给你送一杯酒。”
江云疏知道他们要装神弄鬼,他一向最喜欢逗人玩儿,道:“进来。”
何经进了房间,把酒杯放在桌上,看了江云疏一眼,忽然低声道:“这杯酒里有|毒du,千万不要喝。”
江云疏故作惊讶,道:“哦?”
何经望着江云疏,认真道:“大师兄想下|毒|害你,你不要喝。”
下|毒什么的,都在意料之中,江云疏丝毫觉得不奇怪,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何经沉默良久,低声道:“因为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
江云疏一怔,答道:“你也很像我一位朋友。他说过永远不会背叛我,最后却把我推入深渊。”
“小疏!”何经大喊一声,瞪圆了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江云疏。
“小疏……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何经望着江云疏,眼中泪光婆娑,摇头道,“小疏,不是那样……我也不想那样做……”
江云疏漠然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里没有温度。
“小疏,当时……他们用我母亲威胁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何经蹙着眉,使劲摇头,泪珠从眼角滚落:“如果我有选择,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选择的就是伤害你……”
江云疏记得何经的母亲早已去世,淡淡问道:“你母亲还好吧?”
何经沉默片刻,答道:“不久前去世了。”
江云疏冷冷地勾了勾唇。
“小疏,我实在是迫不得已。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愧疚自责……”何经摇摇头,哽咽道,“这些年,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叫我小经,没有人会把辛苦得来的灵药仙草都让给我,也没有人会再为我只身深入虎穴、拼死救我……”
江云疏不语,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那时他们关着你折磨你,我的心里在滴血啊,只是你看不见……我好多次想劝你答应了吧……可是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愿意去落雁山替那个容清殊……我一直都知道的,你有没错……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后来听说你终于逃出去,我真的很高兴……”何经泪流满面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望着江云疏道,“再后来,他们说你死了,他们说秦真君杀了你,我哭了好多天,连泪水都哭干了……”
“小疏,你没有死真的太好了……还有你的脸,你的脸好了?当初我只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原本一定长得很好看……想不到你竟然……”
“小疏,你的手怎么样了?”何经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江云疏当年为救自己生生折断白骨的右手,伸手去拉江云疏的右手,喃喃道,“你的手好了吗?”
江云疏把自己的右手往回一手,不让何经触碰,冷冷道:“滚。”
“小疏,别这样对我,我求你……”何经哭着跪在地上,拉住江云疏的衣角,“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余生我为你当牛做马真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求求你不要这样远离我,以后……以后我还想和从前那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小疏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们还能回去的,对吗?你还好好的,我也还在,我们一定可以回到从前那样的……小疏,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云疏抓住自己的衣角,使劲从何经手中抽|出,冷声道:“别弄脏了别人的衣服。”
“这衣服是那个人的是不是?你为什么穿着他的衣服?你和他……”何经猛然想到了那个和江云疏一起来的人,质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江云疏冷淡道:“你管不着。”
“小疏,为什么?!你为什么?!”何经猛得跳起来,按着人的肩膀,一把将清瘦的人按在身后的墙上,“看到昔日最好的朋友落难,你没有半点怜惜,一点也不顾念旧情。哦?原来你有了新欢了,你心里不在乎我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江云疏被他按在墙上,只冷冷望着他,目光凌厉犹如一匹落入罗网的孤狼,没有丝毫畏惧,凛冽如夜天寒星。
先意识到江云疏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再看到江云疏对自己冰冷绝情的眼神,何经的怒火瞬间上涌,可怜和示弱再也装不下去。
“实话告诉你,小疏。”何经望着江云疏,粗重的鼻息声充斥整个静谧的房间,道,“何经这个名字,是我专门用来骗你一个人的。我就是东明宗的现任宗主,周如风。”
“当初那个老东西带着这么多人折磨你,我早已把他们全都杀了为你报仇。小疏,你还有什么恨我的?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吗?我都跪下来求你了,还不行吗?!”
江云疏淡淡道:“我没让你为我杀谁,也没让你求我。”
“小疏,你还是这样嘴硬。别固执了。”何经望着江云疏,沉声道:“今晚,你是逃不掉的。”
第18章 东明5
江云疏看着何经, 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道:“要逃的人, 是你。”
何经的眼皮一跳, 只觉后背一凉,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只见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眼前的人身量高大, 身披光华粼粼的黑甲,肌肤雪白, 眉如墨画,目如点漆,鼻梁高挺, 俊美得阳刚而且凌厉。
站在何经身后的人正是无望。早在何经进房之前,无望已经趁秦湛不在, 暗暗潜入房中与江云疏汇报近况, 何经进来以后, 一直藏身于暗处。
虽然江云疏一再嘱咐多看一会儿好戏,但无望实在看不下去, 忍不住现了身。
这人不知何时出现, 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何经松手放开江云疏, 提起十分戒备,义正言辞地质问道:“你是何人?深夜擅闯我东明宗, 意欲何为?”
无望看着何经,冷声问道:“你又是何人?先是乔装改扮哭诉装可怜,哄骗不成又把人按在墙上威逼, 你意欲何为?!”
“你……找死!”何经大怒,祭出长剑,向无望袭去。
无望用手一接,“铿”一声,一柄短刀从箭袖中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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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大师兄端着一杯毒|酒,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何事?”
大师兄压低了声音,小声:“张师兄,我是逸岚,今天傍晚我们刚见过……我有十分紧要的大事,可以进来说吗?”
秦湛沉默一阵,方才反应过来阿殊给自己取了个“张二狗”的名字,冷淡道:“门外可说。”
不防秦湛竟然如此冰冷不通人情,大师兄一愣,笑道:“我还给您带了一件东西,怕是得进去说才行。”
里面传出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嗯。”
逸岚轻轻推开门,回身朝门外看了一眼,赶紧将门紧紧关上。
房中没有点灯,只有溶溶月光从窗外洒入。
逸岚抬眼向房中望去,青衣仙修端坐在床榻上,合着眼眸,月光穿过雕窗洒在白皙的肌肤上,长睫在弯弯的眼眸下映出一片深邃的隐形,黑白分明,映得人清净利落,冰冷而无情。
逸岚对着床榻上的青衣仙修“噗通”一声跪下,满眼泪光粼粼,小声哭喊道:“张师兄!”
秦湛睁开双眼,淡淡地看了逸岚一眼。
“张师兄,实不相瞒,今日我们在正殿谈话时,进来倒茶那位,不是别人,是我们宗主。”逸岚抬起头,望着秦湛,道,“宗主看到张师兄人物不凡,心生妒忌,命我将这杯毒酒献给张师兄,否则就要取我性命。”
“张师兄英姿伟岸,逸岚一见就倾慕不已,实在不忍加害于您,所以将实情告知于您……”逸岚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将酒杯放在地下,道,“可是,如今我未能完成宗主的命令,他定会要我性命。”
秦湛冷冷道:“实话。”
逸岚一怔,不意眼前的人能看出自己的话半真半假,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看出来自己的话有问题,也不知他看出来多少,只得硬着头皮道:“张师兄,逸岚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秦湛不语,只冷冷地看着他。
对上那深不可测的眼神,逸岚的心头一跳,好似一座大山压住了心口,不敢不说实话,跪在地上一叩首,对秦湛道:“逸岚错了。是逸岚今日见师兄您风度无双,心悦于师兄……但宗主要逸岚送您毒|酒句句属实。”
“但逸岚对您绝无歹意,一切都是为情而起,逸岚对您的情真挚深沉天日可鉴。”逸岚抬起头,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秦湛,道,“宗主他如今有心加害于师兄,逸岚心中顾念师兄,本该出手阻止,奈何力不从心。”
“宗主他曾服用大量灵丹仙药,早已洗筋易骨,不惧任何刀兵,只有逸岚一人知道他的命门,但逸岚法力低微无可奈何。还请师兄出手相助,逸岚愿与师兄并肩作战,生死相依。”逸岚道,“待事成后,逸岚愿以整个东明宗为礼,与师兄一生相守。”
“岂不比师兄如今在外漂泊,守着一个病秧子……”
逸岚刚说出“病秧子”那三个字,话音未落,只觉一阵冰冷的罡风向心口袭来,拍碎了浑身的脏腑,余威把整个身子都掀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