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冉听他这么说,也不免有些心酸,他又问道:“那小锅县的县太爷呢?”
“他啊,”严十四摇摇头,“没用,赌棍一个,才不管我们死活呢。”
“他爱赌博?”童冉问,大成设有赌禁,普通人被抓住赌博最多罚一点钱,或者关个一年半载,若是朝廷命官被抓住赌博,不仅自己要丢官帽坐牢,其子嗣也会受到牵连,失去入仕做官的资格。
如此重罚之下这个小锅县县令还敢赌,可见赌瘾很大。
“可不是,他赌瘾犯起来,就是怀着孕的小妾也能送出去抵债。”严十四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一个差役大哥说,县令的宅子里有一间暗房,是他的专用赌室,他都带人去那儿赌,不会被瞧见。”
赌室?
这到挺有趣,这个县令还挺有反侦察意识。
“不过,既然衙门的差役都知道,其他人也没有告发过他?”童冉又问。
严十四将一个长钉钉好,摆摆手道:“没有,咱县太爷跟卓阳府的卢知府有些亲戚关系,卢知府又是贺阳卢氏的旁支,普通人哪里敢得罪他,而且他一个劲得给咱们涨佃租,荒年里也强收每家余粮,那些饿死人的粮食价比黄金,他吃得可饱了,当然有钱打点上下。”
一个小小的小锅县,其中的关系却错综复杂,童冉笑笑,没有再接严十四的话,跟他谈起了其他事情。
严十四真是个健谈的,跟童冉七七八八讲了许多吴家村和小锅县的事情,若是旁人,也许转头就忘,可童冉的上辈子着重训练过自己的记忆力,严十四说的东西,他几乎都记下了。
严老七修好窟窿后,又给屋顶多加了一层瓦片,用黄泥加固了一番屋顶的最顶部和边缘,小屋的房顶比之前牢固许多。房顶修好时,两个床架子也打好了,之后糊窗户的活很快,太阳快下山时恰好完工,童冉又给了严家父子一大袋子粟米,两人高兴得很,直说给得多了。
“应该的,你们帮我大忙了。”童冉拍拍严十四的肩。
他以为童冉说的是屋顶,忙说了句是我阿耶的功劳,并不肯居功,不过最后在童冉的坚持下,严家父子还是抱着那一大袋子粟米回了家。
“严十四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两人刚走,球儿就问上了。他自幼在人多口杂的瓦舍里长大,听八卦的本事一等一得好,也很清楚什么能问什么不能,又该什么时候问。刚才严氏父子在,他便只默默地听,这会儿他们的走了,他便忍不住问了起来。
童冉在烤给小老虎的鸡,蹲在火堆边道:“基本是可信的,他没必要骗我。”
球儿点点头,又道:“那你怎么办,你可不能跟着那县令一起压榨百姓,种地可辛苦了!”
童冉笑:“你种过?”
球儿是真的有些着急,小锅县情况那么复杂,他得好好帮着童冉才行,可惜自己没主意,他还盼着童冉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他尽说些有的没的。
“说正经的,”童冉见他生气,终于不再拿他逗趣儿了,笑着道,“明天一早你上山给我坎点竹子来,不多,这么长的两三根便好。”
童冉比了个长度,也就跟他身高差不多。
球儿还没消气,回嘴道:“你又消遣我,两三根竹子能干嘛?”
“用处大了,你砍回来我就告诉你,很好玩的。”童冉眨眨眼。
这一眨眼,搞得球儿心痒好奇起来,别别扭扭地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球儿便拎起砍刀,往山里去了。
第16章 第十六步
球儿出门没多久,童冉也起来了。
他烧了一锅水,亲自杀鸡放血、烫掉鸡毛,打算给小老虎做个早餐。
小老虎也醒了,迈着小短腿跟他到灶间。
说起来小老虎跟着他一个多月了,沉是沉了些,体型却没大长,还是刚遇见那会儿的五短身材和圆脑袋。
小老虎立在灶台上,看童冉忙活,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等在那里吃现成的。
等把小主子伺候好了,童冉才终于有时间弄了口热乎的。
吃完早饭,童冉盘腿坐在床上,闭目查探起灵台的状况。
吃完一整只鸡的小老虎也像巡视领地那样,过来转悠了一圈。昨天,童冉打了两个床,楚钧本以为是他俩一人一张,谁知道另一张竟然是给球儿的,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蔑视。
然而,昨天童冉干了一整天活,压根没注意它高不高兴,吃完晚饭倒头就睡,楚钧怎么用头拱他也不醒,简直把它气炸了。
童冉盘腿坐着一动不动,小老虎扒拉了两下,感觉到他身周有细微的正气波动。
进入黄阶下品以后,童冉虽然也由于《西游记》的不断传播和印刷坊的筹备聚集起一些正气,但一直没有突破。从黄阶下品到中品,要经过九段,这九段和凝聚正气之种前的九段正之念不可同日而语,每一段所需的正气几乎都等于从零到凝聚正气之种的分量。
而且现在正气之种已经成型,正气进入体内后,不会直接进入正气旋涡,而需要后续人为炼化,才能将新吸收到的正气化入正气之种,增强修为。
童冉调整呼吸,用了七成的感知力调遣正气,将昨天吸收到的炼化进正气之种。
昨天,他设计并打出了这里没有的木板床,同时将方法教给了严十四,由创造发明与授人以渔之途汇聚进来不少正气。
此外,还有一缕走兢兢业业之途汇入而来的正气。
通过不同途径而来的正气会有些微不同,有了一定品阶的人都能有所感知。楚钧也感知到了童冉那一缕通过兢兢业业而来的正气。
兢兢业业之途顾名思义,是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勤奋耕耘而得,然而童冉作为小锅县田畯,一不报道,二不下田,这一缕正气从何而来?
楚钧忽然有一点怀疑。
可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
吴家村的村民们都是佃户出身,童冉是田畯,他与他们交往交流,要说成是工作的一部分倒也不太违和。
凝聚正气之种后,体内容纳正气的空间也仿佛大了很多。
以往如果积聚这些正气一天一夜,童冉肯定会不舒服,这回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炼化的过程也很顺利,一炷香的功夫后,童冉睁眼,楚钧敏锐地感到了他的变化。
突破了,黄阶下品一段。
只是一个小突破,但他还没有上任就能有此突破,已经很了不起了。
童冉下床,抱起小老虎说要带它出去晒太阳,楚钧在他怀里扭了扭,特别想告诉他:朕还在生气!可老虎又不会讲话,它叫唤两声童冉还特别自作多情地认为它要跟自己玩,楚钧顿觉虎生也有诸多无奈,懒得再跟他置气。
球儿很快砍了竹子回来,他冲进院子把东西一扔,跑进灶间灌了自己一大碗梗米粥,才终于有力气说话。
“童哥,你竟然用粳米煮粥?”球儿这才发现自己喝了什么,一脸难以置信。
童冉:“好喝吗?”
球儿一抹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粳米那么贵,用来煮粥多浪费啊,你应该存下来,逢年过节吃个粳米饭多好!”
“等过节了再买就是,买了就是用来吃的,有什么好存的。”童冉道,翻检起球儿带回来的竹竿。
球儿被童冉这一副“我钱很多”的样子给闪瞎了,又是担心童冉太败家以后得过穷日子,又是庆幸自己跟了个好大哥。
两人虽然没有拜过把子,但球儿已经单方面认童冉当哥了,而童冉对此一无所知。
粳米粥真的是很香,球儿虽然腹诽童冉败家,但还是没忍住,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
他端着粥一边喝一边到屋外院子上找童冉:“童哥,你要我砍这些竹子回来做什么?我怕你不够用,多砍了两根。”
童冉捡起一根,把它砍成几段,又剖开。
“做竹牌。”童冉说。
竹牌?
又是一个球儿没听过的东西,就像他昨天打的那个床架子,也是球儿没见过的样式。
“那个能干嘛?”球儿蹲在旁边看他做,问道。
童冉的回答很简单:“玩。”
球儿愣住:“玩?你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玩?”他还以为童冉是个志向远大,真正为国为民的好人,谁晓得他拿了授职书,连县衙都不去,跑来荒山野岭玩竹子!
“别叫那么大声,来帮我扶住。”童冉道。
“我不。”球儿抱臂。
童冉看他,无奈道:“你来帮我,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住在这里好不好?”
球儿也挺好奇,勉为其难地蹲下来,帮童冉扶住竹筒。
小老虎听到童冉要说这个,也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在童冉身旁选了个好位置。
童冉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球儿又要发飙,童冉立刻接了下去:“这里住的都是官家佃户,跟他们处好了,一是能知道他们实际的难处,二也是希望今后要做什么事,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和支持。”
如果他以田畯的身份直接过来,他们所说的话便会有偏向,不如以一个普通小民的身份与他们接触,能知道更为真实的情况。
“你要做什么?”球儿问。
“没想好。”童冉特别诚实地回答道。
球儿:……
不过他终于知道了童冉的目的,他想了想道:“既然要跟这些人家认识,咱们一家家来太慢,不如每家送一些小点心去,主动认识一番。”
球儿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童冉点点头:“你觉得送什么好?”
球儿想了想:“包子吧,我跟隔壁严家去讨一块老面来,很快就能做好。面粉你昨天买了不少,还有肉、菜和豆腐,咱们一家送五个,一个肉的两个菜和两个豆腐的,这样花钱不多,还显得气派。”
吴家村人口不多不少,昨天听严十四说一共五十四户,一家五个也得两百多个包子,做起来得费一番功夫。
球儿在瓦舍时常被分配到厨房帮忙,揉面做点心这些他全都会,他也想替童冉做些事,得到首肯后,也不要童冉帮忙,自己跑去严家讨老面了。
球儿回来时,还带了严十四一起,严十四手上端了一盘炸巧果,这东西是用白面馄饨皮炸出来的,酥酥脆脆,里面还放了糖,平日里他家从来舍不得吃。昨天他和阿耶带了那么大一袋粟米回去,
阿翁阿婆和伯伯伯母们都高兴得很,今天阿婆亲自炸了,叫他端来谢谢童冉的。
正好出门时遇见来讨老面的球儿,便一起过来了。
严十四把炸巧果放在童冉身边的一个凳子上,又跟球儿一起去了厨房揉面做包子。
那盘炸物很香,小老虎凑近了嗅嗅,又拱拱童冉,意思是想吃。
谁知,一直都很顺着它的童冉竟然没喂,还直接把炸巧果拿走了,边走边教育它:“你是食肉动物,不能吃知不知道?”
“呜哇哇哇!”小老虎抗议。
抗议无效,童冉理都不理,藏起了巧果后继续做他的竹牌。
小老虎又拱拱他,用前爪拍拍他,童冉专心削竹子,丝毫不理。哼,小老虎扭头走开,跑进屋里。谁稀罕你的巧果啊,朕回去批折子了。
那天,御膳房的人研究了一整天民间美食炸巧果的做法。
一直弄到快晚饭的时候,球儿的两百多个包子终于都弄好了。因为要蒸的包子太多,严十四还帮他去周围人家家里借了好多蒸笼来。
去送包子时,便由严十四带路,童冉抱着小老虎,球儿带着包子和蒸笼,从借他们蒸笼的人家开始,一家家拜访。
吴家村不大,童冉这两天又是修屋顶又是砍竹子,村里早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只是现在每家每户都紧巴巴的,实在也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
没想到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哥还挺懂规矩,而且出手非常阔绰,竟然挨家挨户来问好,还一户人家送五个包子。
五个巴掌大小的带馅的包子呐,还有一个是肉的。
村民们看着这五个白花花的大包子,就没有不高兴的,看童冉的眼神也和善不少。
许多人都来瞧送包子的热闹,童冉走到哪家,身后都簇拥着一堆人,好不热闹。
如此阵仗,新来的童姓小少年之名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庄,童冉才送了一小半,便连村长都吸引了过来。
吴家村的村长姓吴,他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以前这里的人几乎都姓吴,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半不到。
他倒不是个只认亲缘姓氏的迂腐之人,只是看着村子里的人如此,心里也痛,所以但凡他能做到的,总是会尽量帮衬着各家一点。
如今他五十有四,黄阶中品,是村中正气品阶最高的人,也非常受村民们的信任和敬重。
吴村长听说有人大肆送东西的时候,有些担心,这年头常闹干旱,庄稼越种越少。县城里虽不用看天吃饭,还能买到都南道和山林北道来的粮食,比下面的村子里好一点,但也绝说不上富庶。
在这样的年景里,还肯如此大费周章地送礼,实在令人怀疑。
童冉刚给一家送了包子,那家的小狗似乎很喜欢他,不停蹭他的腿,小老虎被人侵犯了自家领地,在童冉怀里张牙舞爪。
吴村长见到这一幕,也不禁有些好笑。
他的正气修为比童冉高,一看见他便发现这个少年不简单,调动正气仔细查探。
好家伙,这竟然是个黄阶下品的少年,而且他还带着老虎,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