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童冉提笔,写了一会儿再抬头,竟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他伸展腰臂,推门出去,有个小厮守在他门口。
“去矿区叫柯阳过来。”童冉道,小厮前几日也见过柯阳,立刻领命去了。
“呜哇!”
童冉低头,小老虎不知从哪里跑来的,正在他脚边冲他叫,童冉将它抱了起来。
“虎少爷,哎……你等等……”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正是童冉指派去服侍崽崽的冬青。他跑近了见到童冉,忙压下呼吸到近前行礼。
“呜哇!”小老虎尾巴一甩,一头扎进童冉怀里。
童冉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抚,又问冬青道:“崽崽下午做了些什么?”
冬青低着头答:“虎少爷先是在正院屋顶晒了会儿太阳,又回屋小睡了一会儿。小的给它泡了五杯茶,它喝了三杯,另外吃了两片肉干。”
冬青这是第一次伺候小老虎吃东西,以往他见过童冉喂,本想依样画葫芦,可小老虎完全不让他近身。最后他将茶水杯放在小老虎面前,又将肉干放在盘子里,它才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挑嘴。”童冉道。
冬青泡了五杯茶,小老虎只喝了三杯,童冉都不用过脑子也知道,另两杯定是被小老虎踢翻了。
小崽子的嘴挑得很,茶泡得不好它便不喝,平时有童冉镇着,它最多躲开,今天童冉不在,脾气便更大了。
“哇——”小老虎在他怀里叫了一声。
童冉拿他没办法,吩咐道:“把它的晚餐先拿来,我亲自喂它。”
冬青应声下去了。
其实小老虎也是能自己吃的,但老虎没有人类灵巧的双手,童冉总觉得它那样吃起来不方便,而且崽崽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有时间的话,他还是喜欢自己喂。
冬青取了烤鸡来,童冉又让他拿了盘子,把小老虎抱到自己腿上。
他撕下鸡肉放在盘子里,小老虎则在他怀里立起来,去吃盘子里撕好的鸡肉。它吃得很爽快,显然颇为满意。
吃下快半只的时候,柯阳来了。
那次宴席后柯阳专心干活,自认没有过失,却不知童冉忽然招他前来何事。
柯阳进门后规规矩矩行了礼。
童冉还在给小老虎撕鸡肉吃,随意道:“不必多礼,那头书桌上有一份文书,我今日刚写完,你看看。”
柯阳瞥见童冉似乎在喂他的小老虎吃东西,但他不敢多看,只一眼便收了回来,径直往童冉的书桌而去,拿起他说得那份文书。
柯阳是认字的,他展开后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有些惊疑不定。
他们矿区的人名义上是自由身,但大家心知肚明,一日在这矿区做工,便生生世世是矿区的工人。是以,即使尚江半年不罚工钱,他们也不过是闹事,却不会另谋生路。
同样的,朝廷让他们做了矿区的工人,便会容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在矿区里某差事,甚至家里的大人退下来,还能让子孙继承他的缺。
矿区和工人犹如绑在一起的两棵树,彼此纠缠,共同生长。
但童冉的这份文书,却要打破这样的平衡。
柯阳偷瞧了他一眼,喉结滚动,有心劝说却又不敢开口,兀自斟酌着。
“哇——”小老虎的爪子碰一碰茶杯,意思是要水喝。
童冉忙给它倒了,喂到嘴边。
小老虎喝茶时,童冉睇了眼柯阳,笑着道:“有什么要说的,便大胆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加重了,今天下午休息,没有二更了,大家不要等了哦~我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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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步
童冉:“有什么要说的, 便大胆说吧。”
柯阳收起文书, 又放回桌上,随后跪下道:“大人高瞻远瞩。”
童冉继续给小老虎撕鸡肉吃:“不用奉承,说你的想法。”
柯阳抬头只是童冉:“这便是我的想法。大人改革制度,增加薪水和其他福利,同时取消了继承制与终生制, 矿工们工作的紧迫感和积极性都会大增, 于矿区而言是好事。”
童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矿区的条例改革, 肯定会引发一些变化,此前尚江用柯阳这批人稳定人心,这些事情是他们做熟了的, 现下倒正好得用,所以他才叫了柯阳过来。
童冉:“那是于矿区而言,普通工人可不会管矿区如何。”
柯阳:“矿区好,工人才会好。尚江手下的矿区有继承制, 也有终生制, 却并不好。”
童冉笑了, 他原本想叫的是老尤, 因为他能看出老尤在那批人里颇有威望, 但老尤毕竟年纪大了,童冉还是更想要一些年轻力壮、能长久跟随他的人才。这个柯阳如此通透, 到真没让他失望。
柯阳又拱手道:“但是大人,取消继承制是大事,单单只有薪水的增加, 怕是不易平息众怒。”
“你想给他们谋更多福利?”童冉道。
柯阳抿唇,并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童冉:“想要更多福利,那便得先做出业绩来。你今天回去后放出风声,就道监察使大人有裁撤工人的想法,不要坐实,更不能激起众怒,但是要吊起他们的心。”
柯阳:“大人是想……给众人一个坏到极点的预期,而后再……”
童冉没解释,只是道:“你按我的吩咐做便是。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在我手上,金河监必定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而勤恳工作的人,会得到他们应有的回报。”
柯阳:“是,大人放心,柯阳一定完成大人交托的任务。”
童冉笑:“我也没交托你什么,不过闲话了几句矿区的状况,让你察觉出一些不妥来罢了。”
柯阳一听便懂了。之后童冉挥挥手,柯阳告退。
出了门,柯阳才发现自己的衣襟都汗湿了。
其实童冉为人并不可怕,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比尚江友善许多,只是此前被他满门抄斩的那些人,终归给柯阳留下阴影,让他在面对童冉时多了许多谨慎。
屋内,童冉已经把烤鸡撕得只剩了一个骨架。他放下鸡骷髅,擦擦手,又给小老虎也擦了擦爪子和嘴。
那天柯阳走后,矿区里很快便有了童冉要裁工人的流言。
柯阳做得比童冉的预期更聪明,他大约是找了一些帮手,那流言传得逼真,却谁也说不出个确切的源头。如此,众人既相信,也怀疑,没有闹出大事情来,但到底绷紧了他们脑中的那根弦。
童冉看下头吏员递上的文书,流言传开后,矿区的产量竟然上升了两成,这倒是意外之喜。
“不如我也不搬新规了,这样挺好。”柯阳再来的时候,童冉漫不经心地道。
“大人,您莫要玩笑了。”柯阳哭笑不得,“这流言最多能管一时用,长久下去大伙儿都不会当真的。”
童冉笑:“我自然知道。”
翌日,童冉便下发文书,取消矿区工人的终身雇佣制和继承制度,整个矿区哗然。然而还未等他们做出反应,新的文书又到,矿工们几乎不敢去看,不想那文书上竟然是加他们工钱的内容。
矿区也不是人人都认字,大部分是不认的,认字的人先看了张贴出来的新规后再朗读出来,众人听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每个月六两?有没有看错啊?”
“柯阳的眼神好着呢,不会看错!比以往足足多了二两啊!”
“柯阳!你说的年底双薪为何物?”
“就是年底那个月会发两份薪水。”
“每个人都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那绩效又是什么?”
“对对对,还有那个……”
新条例一出,上头全是新鲜名词,柯阳事先得过童冉指点,一一解释过来。
先前为了那裁人的流言,矿区工人心上全都压了块石头,如今听到这加薪水的条例,各个乐开了花。至于那取消继承制和终生制的条例,虽然也有人不满,但到底还是送到眼前的银子更为诱人,再加上柯阳的刻意引导,这一改革终究没引发什么负面情绪,平缓地度了过去。
桑乐与顾岚那里的进展也很顺利,黑石六村的村民原是抵触搬迁的,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些什么手段,后来渐渐同意了。
黑石六村总计有五百二十六户人家,现在已经有四百九十八户同意了搬迁方案,他们签字画押过的契约一份份传回金河监,童冉甚至来不及看。
“冬青。”童冉从屋里出来,低声唤道。
冬青就守在耳房,听到响动便小跑着过来了。
这几日小老虎又开始嗜睡,每天要睡到将近午时,吃过饭后,未时、申时、酉时也常常是睡过去的。童冉差人请过大夫,大夫说小老虎一切正常,童冉便也只好由着它睡。
“崽崽大约要睡到午时,你在门外守着。午膳给它添个鸡蛋,但肉莫要吃多的,否则存了食睡觉会不舒服。”童冉吩咐道。
冬青欠身道:“小人记住了,定会照顾好虎少爷。”
童冉嘴角一抽,差点笑出来。
这冬青也是个妙人,来了没两天便给小老虎起了这么个诨号。他每天院里院外虎少爷虎少爷得喊,府衙上下都听了去,如今好多人这么喊小老虎。
小老虎似乎也能听懂,乐意的时候会吼一声,权当回答。
“那你……守着吧。”童冉忍笑意,走了。
他离开监察使府,直接往矿区而去。
童冉坐的马车,远远就看见柯阳在矿区外头等着他。
“大人。”童冉一下车,柯阳便上来拱手施礼,同时道,“里头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大人来了便可开炉。”
因为黑石六村的拆迁之事交给了桑乐和顾岚,矿区的新条例实施也因为柯阳的关系得以顺利实施,童冉便腾出手来,画了一系列设计图,其中有一个已经做出来了,便是今天要开始使用的新式高炉。
这是童冉参考现代高炉和大成当前的工艺水准做的设计,里面用耐火砖,外头用铁铸成,放原料的口开在上头,出铁水的口则在下面,另外还有一个送风口,给高炉内添加氧气。
“桑大人派人送来的一车煤已经全数烤成了焦炭。”柯阳引着童冉往冶炼坊走去,同时道。
童冉点头。除了设计新式高炉,童冉对冶炼的方式也有调整。
传统炼铁是将木炭和铁矿石放进炉内烧,使木炭中的碳元素和铁发生反应,最后得到铸铁。木炭是由树木烧成的,炼铁需要大量木炭,因此对木材的需求量非常大。
陇右缺水,植被自然不丰,这里的生铁产量低,矿藏不受重视,与此脱不开干系。
煤炭中也有碳元素,但若直接用于炼铁,则杂质过多,炼出来的铁形同废铁,所以必须先用火烤,烤成焦炭后再与铁矿石同炼。
桑乐到黑石六村后,按照童冉的吩咐运回一车煤炭。稳定了矿工后,童冉便带着柯阳等人,试验焦炭的烤制。这活儿并不难,如今柯阳他们已经很熟练了。
童冉进到冶炼坊内,新式高炉是他亲自督建的,昨日已经砌好。一车焦炭和一车铁矿石也备在一旁,只等童冉令下,便可进炉烤制。
“大人,新炉的状况已经检查过,原料也已经就位,只等大人一声令下,便可开炉炼铁。”老尤见了童冉,上前施礼禀报。他是冶炼坊的老人了,童冉派了他到新炉这边管事。
“开炉。”童冉道。
“开炉!”老尤朗声重复。
工人们早已看过流程,此刻井然有序地投入原料。
焦炭与铁矿石尽数投入炉内,烈火雄雄而起,马拉起转盘,送氧的风排开始转动,如同生炉子时用的蒲扇,一下下送入风去,将炉内的烈火扇得更旺。
监察使府中,午时已过,冬青瞧瞧推开一条门缝,只见床上的小老虎前爪交叠,头搁在上头睡得正香,身上的被子也盖得好好的,一点没乱。
“虎少爷的睡相真好,但它不饿吗?”冬青嘟囔一句,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吵睡觉的小老虎,只得规规矩矩守在门口。
皇宫大殿之上,早朝已经进行了半日,殿下群臣还吵个没完,楚钧的耐性也快磨光了。
自从他下旨授童冉监察使一职,朝中便有人上疏,提出异议。理由无外乎是童冉年轻,不堪大任。
一开始楚钧留中不发,过了几天此类上疏却越来越多,他随手挑了一本,回道:“朕十四岁登基,比童冉更年轻,爱卿是暗指朕也不堪大任?”
如此一顶大帽扣下去,异议声顿时小了。
可紧接着,童冉大刀阔斧整顿金河监吏治,杀了一批又流了一批,金河监监察使弑杀成性的奏章又如雪花般涌来。
楚钧这回没忍,直接在次日早朝发难,直道杀金河监监尉是他下的旨。原本准备好弹劾童冉的官员各个偃旗息鼓,毕竟朝中大员都没发声,他们可不想贸然与君上为敌。
如此平静了几日,童冉改革矿区成例与黑石六村大规模拆迁的消息又传到京城,被楚钧弹压下去的异议顷刻间爆发,早朝上群臣义愤填膺,堵着楚钧不让下朝。
“陛下,童监察使年方十六,不仅年轻且出身微寒,实在不可堪当重任。”某礼部老臣道,他知道陛下是如何怼这条的,所以他聪明地拉上童冉的出身说事,如此陛下就不能用自己登基的事情怼他了。
楚钧果然一时说不出话。他天天在童冉身边,深知童冉的心性远非普通十六岁少年可比,但他要怎么跟这些大臣解释?告诉他们他堂堂君王天天变成一只刚断奶的小老虎跟在童冉身边?他不要脸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