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方慕慈苏醒,她将成为自己最有力的人证;
而方宇亲眼见识到三皇子的所作所为, 想必也会觉得齿冷。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等到下属布置完毕, 众人借着夜色的遮掩迅速远遁, 留下天牢前的一地混乱。
次日,九阙宫立刻炸开了锅。
涉嫌谋害前太子的四皇子方慕慈在天牢中离奇失踪, 长风门门主意外陨落,看似与此事毫无瓜葛的三皇子也莫名出现在天牢附近,手中还握着柄鲜血淋漓的长剑——
正是造成长风门主胸口致命伤的武器。
方宇气得面色铁青, 险些在朝堂上当场发作,不论如何长风门主都是羽妃的生父,加之青璃一向与江湖门派和平共处, 从不会发生这类性质的仇杀恶斗。
可谁有能料到方子瑜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货,竟然闷声不响地杀死了长风门门主!
这会招致长风门怎样的反扑,天下人又该怎么看待他这个罔顾人伦的君主?
被昨夜那一记元力冲击得七荤八素,方子瑜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前往天牢,又是怎样亲手杀死了长风门主。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方宇也没耐心继续听下去,紧急抽调了几波人马沿着天牢附近搜索方慕慈的行踪,随后下令让他回府禁闭思过。
白云萧的遗体则停放在九阙宫的冰窖中,方宇念及他的身份,原本想要以国丈的礼制下葬,次日却有一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他一袭白衣沾着远行的风尘,发髻散乱青丝披散,脸色比雪白衣衫还要惨淡。
“陛下,请允在下接义父回长风门。”
方宇沉默地望着白锦漫,忍不住长叹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说到底还是朕对不住岳父,当年没有保护好羽芷,如今累得他失了性命,也应当弥补。”
白锦漫抿了抿苍白干燥的唇,并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坚持道:“义父一生纵横江湖,习惯了自由自在,倘若将他困在皇陵之中,想必也不合他的心意。”
他收到长风门的消息匆匆赶回已经是昨日,只来得及勉强安抚了动荡不安的长风门局势,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九阙宫。
从知道白云萧的死讯开始,他并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情绪的波动也少有。
但心底某处却分明破开了一处大口,呼呼地漏进毒液和冰渣,腐蚀的刺痛撕心裂肺。
眼中白茫茫的一片荒芜,他用力抵住心口:“这也是长风门的愿望,还望陛下准许。”
“虽然事实真相并没有查清,但岳父的死,肯定与子瑜脱不了关系,”方宇抵住眉心揉了揉,“不管怎么说朕都难辞其咎,若是有什么办法能补偿长风门的损失,白公子只管开口。”
长睫垂落,白锦漫闭上眼复又睁开,眸中闪过一丝嫌恶。
门主意外身死,长风门内众人哗然,纷纷叫嚷着为门主讨回公道。
虽说单凭三皇子一人,还不足以让长风门放在眼里,可若是加上了青璃帝君的威压,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方宇这番话表面上是致歉,实则将白云萧之死揽到了自己肩头,而他之所以这么做,不外乎想要压制着长风门,以庇护青璃皇嗣。
这些心思他懒得纠缠,也不愿多做耽误,直截了当地道:
“此事容后再议不迟,当务之急,还要劳烦陛下指路,义父如今身在何处。”
方宇抬眸望他一眼,忍不住再次深深叹息:
“岳父的身体,如今就存放在北殿的冰窖之中,朕已经布置了专人看守,旁人不得擅入。既然如此,朕便陪你走一趟吧。”
他只当白锦漫是心中悲痛,才对此事避而不谈,日后多加补偿总能消解了心中芥蒂,却怎么也想不到,白锦漫和白云萧根本就是不同的人。
以长风门的积淀,白云萧大可以借助江湖势力帮助方慕慈问鼎青璃,可他顾忌着她和白羽芷的情面,始终对青璃帝君多有敬重,从不敢逾越半分。
可白锦漫显然不存在这样的顾虑,方慕慈在夜流岛的所作所为已经寒了他的心,加之唯一爱重的白云萧也溘然长逝,眼前真的没什么理由让他对青璃处处留情。
这笔账,绝非轻飘飘的物质补偿所能一笔勾销。
二人来到北殿门口,沿着石梯下行到冰窖,方宇接过守卫递来的厚实衣袍,顺势递到白锦漫眼前:“白公子,冰窖阴寒,你身体不好,还是穿件厚实衣衫……”
他不知白锦漫的魂魄残损之症已经痊愈,只当他还是过往那个重疾缠身之人。
白锦漫冷冷一笑,并不伸手去接,只是垂眸淡淡道:
“多谢陛下的好意,只是在下罪孽深重,自知在义父面前,连穿衣取暖都不配。”
他说罢就抛下方宇头也不回地进了冰窖。
侍卫见他对帝君如此不敬,作势就要阻挡,却被方宇反手拦下。
青璃帝君面上不动声色,侍卫却分明觉得周身的气息冷凝了好几个度,比起冰窖中溢出的寒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很好……
方宇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白锦漫的背影半晌,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稍后他若是要带走什么,你们都不必阻拦。”
北殿冰窖修建在地底,外围都是些方便取用的冰块食材等物,白锦漫沿着走廊又往深处走了一阵子,才在一方冰棺之前停下脚步。
周身温度清寒,却抵不上心底冰冷之万一,他深吸口气,毅然抬手推开了棺盖。
青白的冰棺中,白云萧双眼紧闭,以双手交叠的姿态仰卧,除了面色晄白没有呼吸,看上去就和寻常小睡没什么两样。
他身上的衣衫被换过,挺括的布料掩去了胸膛上的巨大致命伤口。
白锦漫失神地凝视着他,良久颤抖着伸手握住那早已僵冷的手指,珍而重之地攥紧。
真冷啊,他想。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回,他记得自己被白云萧收养之时,也是个阴冷的冬日。
那时他发着高烧咳着血,混混沌沌的什么也看不清,只一味地嚷着冷,白云萧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元力化为滚烫的热流,舒缓着他体内躁动不休的气血:
“没事的,义父抱着你,很快就暖和了。”
是了,每当他旧疾发作,痛不欲生之时,都依靠白云萧耗费大量元力疏通他的经脉,再配合温养的药物,才能有所缓解。
他的义父,一直都是那么温暖、那么可靠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即使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办法再次捂暖那人了呢?
视线渐渐迷蒙,白锦漫从悲痛中回过神,这才发觉泪水不知何时已然泼了满脸。
在他过往二十余年人生中,从未有一刻如眼前这般悔恨难当。他因方慕慈的行为齿冷,又藉由一枚长风令记恨上了白云萧,乃至近日以来一直奔波在外,连对方的解释也不肯听进一句。
多么荒唐,可笑他自诩疏朗襟阔,却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下半分。
那可是从小就视他如己出,倾心相待的义父啊!
白锦漫浑身一颤,泪水涟涟的眸子轻眨,流泻出沉重的悲凉:
“义父,是漫儿错了,您能不能再看我一眼,听我一言?”
“这冰窖太冷,漫儿没办法捂暖您……”
他扶着冰棺侧沿缓缓滑跪在地,手指深深嵌入冰棺之中,雪色肌肤被冻得通红。
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悲伤到了极致,开口便觉得亵渎,恨不能将一颗心撕裂成片,再流尽最后一滴血,才能稍稍缓解这椎胸的剧痛。
尽管魂魄已经归位,但白锦漫这种有若实质的深重悲哀,还是经由铸剑者与剑灵的微妙联系,清清楚楚地传入了陈茗脑海里。
“白嬷嬷……”
他低吟着,双手十指交握成拳,紧紧抵住心口的位置,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骆华卿正坐在书桌前浏览着文书,听到身后床榻上传来的响动,眉梢微挑,回眸查看。
自从他发现了身体的异样,这几日就一直留在未名教中,由檀鸳和华尧诊治。
因为目前尚且不清楚引发咒术躁动的具体情绪究竟是什么,他们只能设法用药物延缓咒术的发展态势,再试图联系夜流岛分部的咒术师寻找解除之法。
与此同时,未名教的斥候也传回了九阙宫的最新消息,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正准备和陈茗细说,就发觉那人瘫在榻上哼哼唧唧。
或许连陈茗自己都没意识到,每当他心情不佳或者身体不适时,总会通过这种方式纾解。
骆华卿看着看着就有些忧心,索性放下手中的文书坐到床边: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不是……”
感受到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发丝,陈茗抬起一张被软枕蹭得微红的小脸,瓮声瓮气地道:
“刚才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悲伤,好像是来源于白嬷嬷那边,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白锦漫?
骆华卿挑眉,回忆起属下传给自己的情报。
昨夜长风门门主在天牢被三皇子诛杀,他身为那人的义子,想必心中也很不好受。
“的确……我也是刚刚知晓,昨夜长风门门主在劫狱过程中被人一剑穿心。”
陈茗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颤,喘息似的叹了口气,脸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长睫却已经湿了。
养育自己长大的义父被人斩杀,换了谁都没办法轻易接受吧。
他甚至不能想象,若是疼爱自己的父母突然间不在人世,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究竟是为什么,上一世那人已经足够悲苦,为何连仅存的温情也不肯为他保留?
陈茗的每一分动作都在骆华卿眼中无所遁形,他们朝夕相伴心意相通,便是那人动动小指头,他也能轻易猜到对方心中所想。
所以他默默垂泪,暗自心痛,都是为了白锦漫?
不过是个……无甚情愫纠葛的人,就算有前尘旧事横亘在眼前,也都已经随着岁月淡去,为何还要纠结不放?
他究竟把自己置于何地,把他们之间的感情置于何地?
仿佛一粒火种落入柴薪,顷刻间唤起星火燎原,骆华卿自己都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份情绪的所起,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汹涌地炸裂开来。
如情爱之甜美,如嫉妒之卑劣,尖锐的刺痛源源不断地往上涌,他眉尖微蹙,“哇”地呛出一口鲜艳淋漓的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白嬷嬷啊我哭了!!!
真的是好难一男的
不过我没有让他再吐血了,革命的火炬交给卿卿(并不)
所以大家有没有猜到引起咒术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呢?
求收藏评论,比心心!!!!!!
第100章 他这是吃醋了?
“卿卿!”
陈茗被骆华卿毫无预兆的呕血吓了一跳, 顿时从床上弹坐起来。
平日里那人一向身体康健,除了在夜流岛幻境中受创的那回, 他几乎没有见过对方伤重虚弱的模样。
心跳如擂鼓, 他慌乱地去抓骆华卿的衣袖:“你怎么样?”
“唔……我没事……”骆华卿蹙着眉, 嘴角勉强扬起一抹笑容,似乎是想要安慰他, 胸口的疼痛却一阵强似一阵地往上涌。
眼前发黑,他撑住床沿想要坐稳, 可还没来得及用上力,就身子发软向下倒去。
陈茗急忙伸出双手搂他入怀, 见他面色苍白如雪, 双眸紧闭,竟然晕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非……与自己提及白嬷嬷有关?
心口狠狠一阵抽痛,仿佛被巨力攥紧, 他再不迟疑, 立刻奔到门外找来了檀鸳与华尧。
他垂着手紧张地站在一旁, 看着华尧面色凝重地取出药囊中的银针,沿着骆华卿头部颈部的要穴一路扎下去。
檀鸳则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在厨房捣鼓了大半个时辰, 才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了房。
“教主这是体内的咒术又发作了,因为咒蛊吸收精气变得强大,反应比以往更为激烈。”她蹙着眉叹了口气, 将药碗递给陈茗,“还要辛苦夫人将这抑制咒蛊的汤药喂教主服下。”
“咒术?”陈茗全副精力都放在骆华卿身上,根本没顾及“夫人”这个恼人的称呼, “卿卿他怎么完全没告诉过我?”
说罢他又忍不住暗暗恼恨自己,分明和他朝夕相对,怎么会这样粗心,连对方身体的异状都毫无察觉?
“咒术不同于药物,除非是使人身体衰弱的那种才会有外在表征,”檀鸳见他急得红了眼眶,赶忙柔声安慰,“尤其是教主所中的这种成长型咒术,通过吸食中咒者的精气生长,没有特殊因素的触动也不会发作,您一时发现不了也属正常。”
“特殊因素的触发?”陈茗蹙眉想了想,语气显得有些不确定,“方才我随口提及了旁人一句,卿卿的脸色就显得有些不对,莫非……”
他蹙眉纠结的样子立刻被檀鸳瞧了个通透,她少年时游历四方,情感经历之丰富,远非眼前这纯情少年所能想象。
看看这委屈巴巴的小样,怕不是遇到了什么割不断舍不理的余情?
她轻掩檀口,揶揄道:
“让属下猜猜,夫人口中的那位‘旁人’,只怕与您关系匪浅吧?”
没想到她竟能一语中的,陈茗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