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仔,来找旧书本吗?”大娘笑眯眯的,“没用完的铅笔也有呢。”
“是啊,大娘。若是有箱子就好了,东西没处放。”昭明一看人家微笑服务,忍不住也愉快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民宿门口买的水煮栗子,“大娘,吃栗子不?”
栗子一直被他捂着,这会儿还是热乎乎的,发出坚果特有的香味儿。
大娘忍不住嗅了嗅,有些不好意思的拿了几个,捂在手里,“木材在进门左边位置,你找找有没有能用的箱子柜子,咱们这论斤卖,这两天下了雨,好些木头都湿了,这会儿买不合算。你要不怕忌讳,放废纸的里头还有些木头,都是雕花的,回去你把那花纹用泥浆抹了也能用。”
昭明得了这些善意的建议,干脆把兜里当零嘴的栗子和一把五六个小核桃都掏出来给了这个大娘,“成,我进去找找。”
然后大娘就开了门放行了。
里面是一个很空旷的露天场地,只有废纸那块儿有个遮挡,别的都是暴露在日光下,风吹雨淋。但并没有十分脏乱,各类处理品都按着种类摆列好,这边是收来的动物骨头,还有玻璃瓶和玻璃渣,一些破旧的陶瓷瓦罐,各种桌子板凳腿……
这会儿的人几乎是没有垃圾的。县里的居民吃了肉,骨头炖汤,之后也不扔,可以处理给废旧物品收购站,骨头能磨粉加进饲料里。那些破碎的玻璃瓶,用完的牙膏皮,也都有各自的去处,并不随意丢弃。
昭明看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任何金属制品,铜铁都没有。瓷器堆里也都是很普通的破损的瓷器,偶尔看到一个青花的,也是碎片状态。
昭明也不准备找旧碗,他这个人吧,有点神奇,别人家的旧物件他用了,能感受到别人的情绪,特别灵异。所以旧物件他只爱书,这么多年,找到的旧书,那上面留下的多是一些让人愉悦的情绪。
他从旁边走过,脚不知道踩到什么,那一堆的碎瓷片动了动,滚下一个拳头大的五彩小罐子,不远处还有一枚完整的青瓷茶碗,那颜色看着像是明青瓷。
昭明拿起来看,这五彩小罐子,器型有点像是他见过的蟋蟀罐子,不大的小罐子,上面还描绘了四季图景,画工精致。上面传递来的情绪,是类似大海一样十分包容厚重的情绪,像是长辈关爱着晚辈。
他去拿了那个茶碗,像是一个人的旧物,他一碰就知道。唉,不知道是从哪家抄出来的。原来也是主人的爱惜之物,如今却在这里风吹雨打。昭明顿时生出些怜惜之情,就把东西都收起来。
昭明又去了放废纸的地方,里面最深处果然有一堆木头,但他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那些雕刻花纹的木头,而是露出一个边角的一个箱子。一堆木头里怎么有个箱子,昭明觉得好奇,他拨开上面的杂物,把箱子拖出来。
不算大的箱子,四四方方恰好抱在手里,外面看上去十分普通,除了两侧有两个黑色的铜把手,其余毫不出众,表面也没有雕刻和绘画。但是昭明看着却感觉特别眼熟,他想了大半天。
嗨呀!
这不是以前的大夫那种行医箱子么?怪道那么熟悉,他的隔壁伯伯就是个中医。
昭明有些好奇的把箱子打开,里面分上下两层,但都是空空如也,他敲了敲底部和侧面,没听到有空洞的回想,是实木做的。上面情绪淡得很,至少四五十年没有人使用了。
他收好行医箱,在边上发现了一个围棋的棋盘,看着不大,很重,表面黑漆漆的,同样没什么情绪传递下来。怪哉,一次碰着两件长久无人用的东西了?
他对木料没什么研究,但本能的知道,同等体积,质量越重的木料可能越贵重。一些大家族都习惯用黄花梨等红木制作家具,奢侈一点的甚至用上了小叶紫檀,昭明用过紫檀的物件,还没有这个重,真是木头么?
昭明去废纸堆里找了找,本指望着找到古籍、书画之类的,但一通下来只找到了废旧报纸、旧课本、用过的本子之类的东西。
他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都进了焚烧炉了吧?
唉,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他又找了找,一张旧一点的纸张都没找到,怎么这些木材还能剩下,那些古旧书籍一本都没有?昭明百思不得其解,找了一会儿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堆墨锭,大部分都是四四方方长方形,也有几个圆形和椭圆形,都印了文字和图案,但此刻都像是碎煤渣一样散落在地上。
昭明拿了一块擦了擦,仔细闻了闻,除了墨香,还有股药香味,反正嗅着还挺舒服。
他把墨块和瓷罐放到箱子里,背上背着,手里捧着就去了门口。
大娘拿出了一把大称,东西全部重六十六斤,她嘴巴一张,就抹掉零头成了六十斤。而那箱子连里面的东西,直接给了一个一块八毛的价格,这价格确实不高,里头的墨块大大小小十几块呢,那分量特别重,特别压手。
把东西放到民宿之后,昭明在县城的商业街逛了逛。
临近年关,街面上有许多出门购置年货的,平日再怎么的仔细用钱的妇人,这时候也舍得花点小钱买些不要票的高价细粮点心,或者厚实耐磨的机织布等等。若是身边还缠着一个孩子,那给钱的次数就更多了。
孩子们都是天生的小机灵鬼,一个个啊可能清楚腊月不打孩子的习俗,就不断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蹦跶,一会儿买红糖年糕,一会儿买油炸麻花,不买就撒泼打滚哭闹。
那些家长绷着一脑门的青筋,估计是念着在外头,不得不忍了,但掏钱的时候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呵,回去等着吃竹板炒肉吧。
昭明还在街上发现了糖炒栗子,一粒粒小栗子和黑色鹅卵石一起在铁锅里翻滚,大师傅仿佛是练了铁砂掌的,刚出炉的滚烫栗子,他面不改色就抓起一把放到油纸袋里,都不用称,掂一掂就知道几斤几两。
这味道可真香啊,那种有点儿焦又有点儿甜的滋味,让人忍不住的分泌唾液,不知不觉的就顺着香气走过来。再看到大铁锅里油滋滋发着亮光的栗子,油黑的表皮,裂开一道缝,露出蜂蜜一样色泽的果肉,眼睛都移不开了。
若是兜里还有点小钱,这会儿就要忍不住摸出一两角,称个三两四两解馋。边上如果有漂亮姑娘看着,少不得还得出一次血,一次就称个一二斤,你一粒我一粒,一边心疼一边忍不住沉醉在美食的芳香里。
昭明自己还有栗子,那栗子个头比这些大,又很甜,但水煮的没有炒的香。他就忍不住在边上站了一会儿,看那些人吃得香,从兜里摸出两角来。
大师傅给他抓了一把,昭明数了数,能有十多颗,个头都不大,价格确实不便宜。他捻了一粒,用牙齿把皮咬开,金灿灿的果肉就完整的剥下来。
哎哟……真好吃。
个头虽然小,又甜又糯,吃完一粒唇齿留香。
昭明瞬间就觉得钱没有白花。他一边吃,一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大师傅翻炒的动作,在边上正大光明的偷师。
除了糖炒栗子,这街上还有好些吃的,有炸麻花,有酥饼,有猪油饼,有龙须酥,有豆糕……若是全都吃一遍,怕是晚餐都吃不下了,所以昭明就包了点酥皮绿豆饼和红豆粘糕,想着带回去慢慢吃,反正这天也放得住。
县里最大的商场,百货店就设在这条街的中心位置,第一层卖日用品,第二层卖高价奢侈品。在使用外汇券的洋行关闭之后,百货店就是县城里最洋气的商场,一般也就是购置结婚物品的时候和过年的时候才能用金银作胆走一趟。
这里的服务员更不必说,鼻子朝天爱理不理是标配,你还不得不哄着对方,谁让对方手里掌控着你需要的东西,若是一个不好,人家嘴皮子一歪说没有了,那真是哭都没有用。如今什么都限量限购呢,这次错过了不定下次什么时候才有。
昭明拿着布票和钱,排了一会儿才排到他,站柜台的是个年轻姑娘,扎着两辫子,长得清秀,就是没个笑模样。她后面的是个条柜,上面放着很多布料,但只有几种颜色,剩的多的是黑、蓝、棕三种颜色,还有少数枣红、大红和粉红的料子,这些布料都按着粗细分出档次来,不许客人摸也不许近看。
姑娘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还穿着一身体面合身的毛呢大衣,终于把脸正过来,露出一点笑容,“为人民服务,同志想要什么料子?刚进的布,可全了。”
“有没有适合做衬衫的布料。”
“有。”姑娘挺热情的取了一块白色的布料和一块淡蓝色布料。
昭明看了看,“我能上手么?”
姑娘点点头,“你小心点别弄脏了。”
他摸了下,还算顺滑,像是含棉量比较高的的确良,问了价格在自己承受范围内,就拿出布票,一种颜色买了一块,加起来十五块六毛。回头托村里的裁缝给做成衬衫,比成衣要便宜三四块。
他又去买了牙膏牙刷,毛巾肥皂之类的,擦屁股的草纸也买了一捆。
二楼卖得高价品,就是那些烟酒、羊绒毯、眼镜、钢笔、手表、电子设备等等。昭明手里的钱,买了这些东西就买不了红糖了,所以他也就是上去溜了一圈,了解了一下外科医生父子给他的手表的价格,差不多三百多,就是半旧的打了半折也得一百五。
昭明忽然注意到外国货柜的那一排的名表,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经就站在这里,买下了一块表。仿佛梦里见过,或是前世见过。
大人说,小孩子们其实有些还残留着上辈子的记忆。莫非,他也有些前世的记忆残留?
“买不买?不买让开,别挡着。”
漂亮售货员打心眼里瞧不上的刻薄声音喊醒了昭明。
没钱。
贫穷让人气短。
昭明灰溜溜从二楼下来。
在房间窄小、被子又脏的民宿糊弄过一夜,昭明腰酸背痛的从硬邦邦的床上爬起,还在床头发现了一只没有冬眠的小虫子。等日后有了机会,还是去更好一些的招待所吧。
今天的份额更新,他可以再拿一次。
这个有个很有趣的地方,在这个大卖场有很多东西,价格高低贵贱不同,但都是十斤。拿高粱米是十斤拿野山参也是十斤,最老的野山参都有百年。
昭明曾经很丧心病狂的拿了十斤人参,多是四五十年的,卖了一部分给药店,到手几百块,他忽然就惊醒了,再也没干过这傻事。如今剩下的七八斤还好好包着夹在他的旧棉袄里。
昭明心特别大,他在民宿续了一天的房钱,然后把东西都留在里面,自己坐车去了制糖村子。
果然是规模更大的制糖村子,村里三分之一的土地都种着甘蔗,所以村里留着的糖也多,他大批量拿货的价格更便宜。可惜在黑糖上没有什么优惠,那里人都识货,称黑糖是‘老红糖’,价格比红糖还略贵一点,所以他就没有买。
下午他便回来了,带回来十几斤的红糖。
昭明带着粮食和别的东西去了一趟农场,把他们要的东西尽数给了,才摸黑赶回村子。
红糖带回来分了,大队长家里一次要了三斤,他家人也多,十多口人,这么一算红糖就不多。有多出的钱他一家一家的给,有些人家不买红糖,只卖粮食。
家庭主妇们一盘算,这一来一回省了好几毛呢。看着是小钱,积少成多,便没有不满意的。
他昨儿半夜才回来,第二日就请了假。其实也没有多睡,生理时钟在这里。他见大家不在,把自己床底下的东西都搬出来。有好多坛子,都是酒,其中葡萄酒最多,有三坛,他打开取了一点尝。
“咦?”有一坛酿得不太好。他在虚拟教室酿过很多次,几乎能百分百成功,但外面毕竟不同,有很多意外和可变因素。
“这一坛卖了吧。”
酿酒得看时节,因为发酵的温度需求,昭明一年也就酿一次葡萄酒,用得也不是橡木桶,而是本地的大酒瓮。因为每批次的葡萄不一样,这天气也都不一样,所以每一批次的葡萄酒都有口感差别。
现在他要拿出去卖的,是酿得不是太好,略酸涩的那一瓮。他用玻璃瓶分装开,这些玻璃瓶都是以前攒下的,用滚水烫过,塞着一个橡胶塞,里面可以装两升酒。
用的葡萄是当地野葡萄,不是最好的酿酒的葡萄品种,所以酿出的葡萄酒也很一般,这坛子酿的不好的说是葡萄酒,倒像是带酒味还酸涩的葡萄汁。
昭明傍晚的时候离开村子。
他分装了十多瓶,身上也难免带出些葡萄酒的酸甜气息,混合着对酒鬼来说再好闻不过的酒精味,这就是最好的广告。
昭明还没走到三石桥,眼角余光看到旁边有一群巡逻队走过,他往边上避开,抬头看去,却和领头那人四目对上。
那青年的目光像是夏日夜晚撒在地上的月光,带着说不出的清冷味道,昭明愣了一愣,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他匆忙低下头,加速向前走,擦肩而过一秒、两秒,昭明鬼使神差回头望去,却见那年轻人也回头看他。暮色沉沉的黄昏,天边一线残红如火,他冷清的眉眼忽然温柔得放松下来,露出一点暖阳似的笑。
昭明不自觉牵起嘴角。
这人的笑容越发灿烂几分,却带上点即将恶作剧的邪气,快步走到昭明面前,视线在背篓上掠过。
“后生仔,大晚上出门溜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