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岁辞静静看着他,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他话里那满满的恶意,只是目光微动,“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着他如此平静的面容,黎晰脸上的笑意微微顿了顿,视线透过他看向屋里,“来看看你啊,怎么,梁医生不请我进你的新家坐坐?”
他说完便趁着对方发怔的功夫,径直抬脚走了进去。
梁岁辞下意识地侧过身让开,手还扶在门框上,有些后知后觉。
一进门黎晰便发现这里比他之前所想象的还要小,屋里所有的东西都一眼尽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种浓重刺鼻的药酒味。
……他过得也并不好吧……住在这种地方,空气又冷又湿,连暖气都没有,房子也不隔音,街上车辆人流喧哗的声音几乎能持续到凌晨。
不可否认的,黎晰发现自己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恶意的,掺杂了一点解恨的快意感——因为他过得不好的这个事实而感到解恨,这种卑劣阴暗的情绪让他自己都十分意外。
他视线最终落在床头的那瓶药酒上,嘴角出现了一抹嘲讽的冷笑,然后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梁岁辞身上。
因为在家,他只穿了一件浅色的薄羊毛衫,下面是一件灰色的家居裤,都是非常宽松柔软的质地,这样显得他整个人清瘦修长。
黎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旁若无人地在那张旧沙发上坐下了。
“我听朋友说,梁医生今天遇到了一点麻烦?”他眉峰凌厉,目光尖锐锋利到几乎要将人看穿。
见他这样,梁岁辞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脸上浮现一种类似于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才艰涩道,“原来那晚你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付出代价,这就是你说的代价吗?抹黑他的名声,让别人都以为自己破坏了他人的家庭。
那声音居然有一点颤抖,黎晰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不由地皱了眉,“你自己做这些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有这一天?”
梁岁辞别过脸,不说话了。
黎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在你之前,我倒是真没想到一个人能够有这么好的演技,为什么总是装出一副这种,仿佛全世界都冤枉了你的样子。”
梁岁辞怒道,“你究竟说够了没有?”
黎晰从沙发上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而后冷冷地盯着他苍白的脸,“不让我说?感到耻辱了,那你当时做这些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羞耻呢?”
他这句话说完后,周围便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好半晌,梁岁辞才声音嘶哑地开口了,“所以你今天是专程来这里看我笑话的?”
黎晰没有错过他眼底的难堪和痛色,心脏处不可抑制地痛得痉挛起来,可开口时,声音却异常地平静,“也许是吧。”
他转头对上梁岁辞的目光,轻笑一声,“不过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你知道的,我曾经有多么爱你,甚至可以为你付出生命。但你却弃之敝履,将它肆意践踏。既然你说过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那么,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他的目光平静得近乎于寒冷,定定地看着梁岁辞,开口,“做我的情人,怎么样?”
梁岁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嘶哑道,“你说什么?”
“做我的情人,这有什么很难理解的吗?”黎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弯身拉过他垂在身侧的手,将钥匙放进他的手里,唇边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做我一年的情人,除了这栋房子之外,我还会再给你两千万,梁医生,你觉得这个价钱怎么样?”
梁岁辞却触电一般地将手收回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钥匙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黎晰也并不在意,“不用急着拒绝我,你以为在M市,让一个人身败名裂混不下去很难吗?”
对啊,今天的事不就是这人给自己的一个警告吗?只要他愿意,在M市,碾死自己不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吗?
梁岁辞怔然,“我可以辞职……”
黎晰打断他,“辞职?你以为就这么简单……”
他轻而易举地便将梁岁辞的话堵了回去,就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
良久的,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梁岁辞终于开口了,“一年吗?”
呵,一年居然值两千万,恐怕自己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吧。
黎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自己对我还剩多少吸引力……”
梁岁辞迎上他神色冰冷的脸,恍然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膝盖碰到床沿,身体一软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这样?”
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黎晰甚至能看到他脖颈侧青白的血管,皮肤白到近乎透明,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冰冷和脆弱。
他忽略掉心脏处那种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一字一句看着他道,“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
楼下漆黑一片,只有寥寥数点灯光,黎晰拿出钥匙按下了开锁键,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车灯亮了两下,他走过去拉开车门钻进去,却发现梁岁辞还站着没动。
他站在一片黑暗里,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才朝着这边缓缓走过来。
他打开车门坐进来的时候,黎晰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夹杂着一种他常用洗发水的清香,霎时间就充斥了他的整个鼻腔。
“安全带。”黎晰提醒道。
楚宴侧过身将安全带系好,然后将整张脸都低进了围巾中,似乎是极畏寒的样子。
黎晰瞥了他一眼,“把暖气打开。”
第6章
打开暖气后,车内外冷空气一循环,挡风玻璃便迅速地蒙上了一层雾气,楚宴看了一会儿,转过头问黎晰,“我们去哪儿?”
暖风将车里的温度慢慢升高,黎晰将外套脱了,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纯色的衬衣,剪裁得体的衬衣使他的身材看起来非常利落,直视前方不说话时显得风度优雅又气势强悍。
“回公寓。”他大转着方向盘倒车,仿佛不经意一般地道,“还有,我妈让我明天带你回家吃顿饭,你准备一下。”
“吃饭?”楚宴骤地转头看向黎晰,眼中露出意外的神色,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不愿意?”
“可是……”
黎晰心情烦乱地打断他,“礼物我会让人替你准备好,下班以后你别走,我直接去医院接你。”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弧度好看的双唇紧紧抿着,按住方向盘的那只手却因为太过用力地缘故,手背上青筋毕露,在车内微弱灯光的映照下,满面冷的若冰霜。
在片刻的寂静后,才响起一声瓮声瓮气的,妥协般的,“那好吧。”
黎晰手指顿住,心中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情绪都压了下去,平稳道,“你做的那些事,我爸妈现在还不知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中间稍微停顿了一下,但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就察觉不出来。
这个很容易理解,楚宴倒不是很意外,毕竟谁都不想自己刚结婚就被带绿帽子的事被别人知道,因为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嗯。”楚宴轻轻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车外是浓重的夜色,街灯如水,穿过几条仍旧繁华热闹的市区街道,不一会儿就停下了。
房子被人打扫过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很久没人住的样子,黎晰率先进了门将外套随手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就径直抬脚上了楼,期间一句话都没说。
楚宴跟在他后面慢吞吞地将鞋换了,屋里的温度很高,他又将外套和围巾都给脱了,坐在沙发上,微微有些出神的样子。
黎晰洗完澡下来的时候,在客厅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就在黎晰以为他走了的时候,最后却在厨房看到了正在喝水的人。
他手里捏着玻璃杯,手指修长,指尖雪白。微微低着头,柔软乌黑的头发轻轻垂在侧颊边,看起来居然格外地安静乖巧。
黎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出声提醒道,“你的东西这个周末再去搬,今天——”
他还没说完话音就霎时顿住,脸色一变,大步朝着楚宴的方向走了过去。
“怎么了?”楚宴疑惑地问道,忽然鼻腔一热,从嘴唇上方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
他伸手去碰,却摸到了一手鲜血,有一些还顺着指缝滴在了地板上。
“头低下来。”黎晰沉声命令道,空出一只手拿出手帕递给他,扶着他去了卫生间。
冰凉的水涌入鼻腔,这样反复清洗几次后,血才渐渐地止住了。
楚宴直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毛衣上也沾了几滴血迹,看起来特别明显。
“怎么回事?”黎晰将毛巾用冷水沾湿递给他,手指还有些僵硬,刚才心脏那一瞬间的跳动得太剧烈,以至于到现在还残留着一点仿佛溺水般的心慌和窒息感。
楚宴接过毛巾覆在了鼻梁处,看着他闷声道,“可能是天气太干了。”
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黎晰就发现他有这个毛病,一到秋冬季节就经常流鼻血,最严重的一次还进了医院,当时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得了什么重病。
毕竟几乎很少会有成年人像他一样,动不动的就流鼻血。
“你自己就是医生,饮食上也不知道注意一点?”
楚宴见血已经止住,便将毛巾从鼻子上拿开了,“以后会注意的。”
黎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面无表情道,“再敷一会儿。”
“已经止住了。”
黎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抿了抿唇,转身走出了卫生间,“随你。”
——
第二天楚宴是被闹钟吵醒的,他在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一圈,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黎晰说是让自己做他的情人,但一点情人的义务都没让履行,除了脾气似乎变差了一点之外,几乎好像与之前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等到楚宴洗漱完下楼的时候,却发现黎晰已经吃完早餐出门了。
这么早?是故意躲开他的吗?
楚宴挑眉,去厨房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一份留下的早餐,是烤三明治配燕麦粥。
[宿主大人,你不吃吗?]
[当然不能吃了。]不管黎晰现在表面有多么平静,他心里对自己的恨可没有减少半分,一个再小不不过的事情都能让他彻底失控。
楚宴收拾好东西,因为车送去做了年检,所以只能坐地铁去上班了。
到了年底,医院的病人也多了很多,住院部几乎爆满,中午,楚宴刚查完房,就在拐角跟陈宛盈撞上了。
“梁医生。”陈宛盈笑了笑,关切地问道,“你昨天……的伤好点了吗?”
楚宴也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关心,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中午——”
楚宴刚说完,手机却冷不丁地响了起来,陈宛盈的后半句话也被堵了回去。
楚宴拿出手机,在看见来电显示后,脸上表情有了些变化,他对着陈宛盈歉意地笑了笑,边走边听到了一个安静的窗户前。
“喂——”
电话那头的那一声伴随着一阵嘈杂穿进耳中,显得格外的清晰,黎晰拿着钢笔的手顿了顿,“我让人给你送了一套衣服过去,你晚上就穿那套。”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完全就是命令的语气,也不等对方说话就把电话给挂了。
黎晰挂了电话,脸上也仿佛跟着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他以为自己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能够保持一种完全冷漠不屑的态度,能够狠狠地羞辱他,让他后悔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既然他在意的只是钱,那自己何必又自己为是地付出这些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地感情呢?
梁岁辞——
黎晰在脑海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可伴随而来的,却是一种强烈的不甘。
一阵忙音过后,楚宴这才确定对方是将电话给挂了。
这倒是与他之前完完全全相反,楚宴记得,黎晰其实谈起恋爱来非常黏人,比如打电话在这件事上,即使自己反应冷淡,他一个人也能说上好久。
回到办公室,楚宴便在桌子上看到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楚宴没有拆开,而是随手放进了柜子里。
……
下午,大街上车水马龙,楚宴换好衣服打完卡下班,几乎是同时的,再次接到了黎晰的电话。
黎晰的车停在停车场里,透过玻璃,刚好看到楚宴朝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
身上穿的还是他自己那件风衣,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手里还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目光还在四下寻找着。
黎晰将电话挂了,按了按喇叭。
楚宴循声找到了他的那辆黑色布加迪,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黎晰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问他,“我不是让你穿我给你的那套吗?”
楚宴将头偏向窗外,不做声。
车辆驶过防护带的时候颠簸了一下,黎晰又问了一遍,“问你话呢?”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声刺耳尖锐的刹车声响起,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更强烈的震动,楚宴被这惯性勒得往前一倾,然后又重重地倒在了车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