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足够的人口,颜爻卿就什么都不能做。
“可是……”黄四郎还是有些不服气,“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收拢足够的人手。”
“那当然,但我一个人都不想错过。”颜爻卿道,“你且看着就是,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的,这世上像流水村那样的还是少,大部分人都跟其他村子的人一样,总是会变的,而我们也会变,只要我们继续用手段叫他们听话就足够了。”
*
大山这些日子在菌菇酱作坊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是在村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自从他带头说出那些话以后,他就摇身一变,跟变了个人似的。
作坊是大家伙儿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作坊赚回来的银钱都是大家伙儿一天一天忙活努力得来的。对于颜爻卿他们也确实是感激,但是感激归感激,却不应该给他们那么些银钱,更不能往后每一单生意都要给他们那么些银钱。
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再者说,虽然当初他们是答应了,可就算是答应了,这约定也十分没有道理,既然没有道理,他们又何必去遵守呢?
根本就不用给颜爻卿银钱,只需要稍微感激感激也就够了。
如果颜爻卿真的有胆子来要银钱的话,那大家伙儿对他的感激也定然是没了,反而还会怨恨他。本来就不应该要银钱,又凭什么来要钱呢?也太不要脸了一些。
大山脚步轻快地回家,想着既然自己已经找到心仪的小哥儿,那么等攒些银钱,实在不行就再借一点,把家里的宅子拾掇拾掇,到时候也好成亲。
以前家里穷,一把粮食都没有,自个儿都吃不饱,哪里敢想成亲的事儿呢,不过现在他摇身一变,完全不一样了,已经是成了村里的香饽饽,不知道多少人想跟他说亲。
这就是银钱带来的变化,大山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一定要好好经营自己的名声和地位,菌菇酱作坊他一定要想法子牢牢控制住,这样的话他才能长长久久的赚取银钱。
大山美滋滋地到了自己门口,皱眉看了眼自家破的实在是不行的门,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满意。
等回头有功夫要先把门换了,家里的门就是里面,门这般难看实在是说不过去。
“刚从菌菇酱作坊回来?”颜爻卿问。
“恩,那边的活计干完了,也不用多干活,每天都早早回来,连地里的活计都耽搁不了。”山哥略微有些得意道,“当初那老五也不知道是怎么定下章程的,多干活多熬菌菇酱多卖钱不好么,非要每天就干四个时辰的活,剩下的功夫全都浪费了,也只能下地干活。如果能天天干活的话,我就把家里的地佃出去,到时候随便收点粮食就好,反正作坊管饭吃,还管饱呢。”
山哥的小算盘打的那叫一个噼里啪啦的响,他想的很好,以后或许可以不种田,或许还能想办法把菌菇酱作坊搬到镇上,想必那样的话生意定然会更好。
这事儿他琢磨很久了,他想在作坊里有更多的话语权,这就得想法子让生意更好,这样的话别人才会更加信服他。
“如果搬到镇上的话,你招不到这么些干活的汉子的,生活在镇上的人大多数都有自己的营生,他们轻易不会放下自己手头的活计去干别的……”颜爻卿道,“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们不敢相信作坊会那么好……而且镇上的人 ……”
总是比村里的农户见识更多一些,也更警惕,最关键的是镇上的人哪怕是穷一些,可日子也是比村里的农户要好得多。
就好比当初的叶清儿和冯木匠,虽然家里很穷很穷,但依旧预备着一只风干的鸡,村子里的农户是绝对不舍得杀一只鸡留着吃的,定然要留着下蛋。
而当初叶清儿和冯木匠之所以能那么轻易的放下手头的活计,那完全是因为对颜家,颜爻卿特别的信任而已。
“这菌菇酱作坊如果不建在村子里绝对开不起来,除非等以后菌菇酱的名气变得更大一些,那时候才能搬到镇上。”这些事儿颜爻卿早就想过,只不过他只对上坡村的人解释过,并没有对别人说而已。
“哼,我倒是觉得作坊留在村子里怎么都不方便,还不如现在就搬到镇上。”山哥理直气壮道,“明儿个我就找村里人商量商量,说不定我们都能直接搬到镇上去住。”
“村子里那么些人,都搬到镇上?你怎么就不想想镇上本来就有那么些人,他们凭什么让你们搬过去?镇上本来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你们去了能找到容身的地方吗?”
“你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可有想过作坊如果真的搬到镇上的话,生意究竟能不能做下去?”
山哥想也不想道,“菌菇酱作坊是那颜老五的,他自然有法子把作坊开起来。”
“呵,你倒是看得起我,既然你都这么想了,怎么不给我送银钱呢?当初说好了的给我那么些银钱,亲自送去上坡村,怎么我在上坡村从来都没有听到动静啊 ?”颜爻卿抱着胳膊看山哥,“你是个傻的吧,我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其实不是你们村的人,是外人呢?”
山哥猛的回头,这才发现颜爻卿完全是生面孔!
他身体紧绷,明明看上去十分强壮的身体却不自觉的微微发抖起来。
若是换做以前,他肯定是会发现的,村里头肯跟他说话的就那么几个人,他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跟他说话,很多人都根本不熟悉,他又如何能分辨出来这些声音呢?
所以颜爻卿说话的时候大山根本没多想,他甚至是觉得这应该是村里哪个小哥儿偷摸跑出来跟他说话,应该是哪个小哥儿看上他了,想跟他成亲。
所以大山体贴的没有回头,准备等小哥儿自己贴上来,所以大山根本没有多想。
“过上好日子了,已经飘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颜爻卿道,“你就不怕忽然有人来要了你的性命?”
“就你?”大山哈哈大笑,一边上下打量颜爻卿,“就你?你这样给的小哥儿我一只手就能按倒你!”
“谁说就我的。”颜爻卿也哈哈大笑,“都不用藏着了,都出来,咱们都去他家里商量商量事情。”
黑暗中黄四郎率先露面,冷着脸盯着山哥看了一会儿,这才走到颜爻卿身边,后面高飞花笑眯眯地出来,见着大山微变的脸色,便故意道:“人都安排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大山脸色大变,他眼瞅着出来的是个貌美的妇人,怎么听声音竟然是个汉子!
“那就好。”燕洵微微点头。
后面狼大、狼二出来上前打开门,请颜爻卿进去。
等着所有人都进了门,大山这才咬紧牙关,他想现在就跑,去找村里其他人,又担心如果自己就那么跑了的话,村里的人会不会觉得他十分无能,从此以后再不信任他?
心里头太矛盾,以至于山哥不由自主的自己进了院子,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
“宅子很一般。”颜爻卿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圈道,“进屋看看。”
“屋里也很一般。”黄四郎先进去转了一圈,拿出油灯点燃,这才叫颜爻卿进去。
屋子里头也确实很一般,颜爻卿看得忍不住皱紧眉头。
山哥家里其实跟当初流森的家差不多,都穷的厉害,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是颜爻卿就是觉得流森的家看上去很顺眼,而山哥的家看着就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你进来。”颜爻卿走到门口,冲着山哥道。
山哥皱眉,“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把他拉进来。”颜爻卿道。
狼大、狼二便立刻跑过去,把他拽进屋子里。
别看山哥也五大三粗的,可他其实力气没有那么大,再加上他原本就有些心虚,并不敢拼命反抗,便被狼大、狼二直接拉进来,‘嘭’地一下关上门。
屋里点着的油灯是颜爻卿带来的,很明亮,照的屋子里亮堂堂的。
颜爻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问:“作坊是不打算给我银子?”
“……”山哥想说是,想理直气壮的说全村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可眼前的颜爻卿就是传说中的颜老五,模样倒是好看,可那双眼睛总是让山哥觉得心里头打颤。
再加上颜爻卿身边的高飞花看上去也十分诡异,明明是个貌美的妇人,怎么能是硬邦邦的汉子呢。
还有狼大、狼二,他们比起山哥来,那可真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至少现在山哥是怕了的。
见着山哥这副模样,颜爻卿觉得有些没意思,“给县上的钱你们都已经送去了,听说回头再去县上还能领个小吏当当是不是?你们可知道,别的作坊送去县上的银钱多,现在就已经是小吏了,那可是官,跟白身能一样吗?”
“你们还是太老实,应该多去县上送些银钱,这样才能得到足够的好处呢。”
“再者说,那留在作坊的银钱你们其实也可以瓜分瓜分,大不了等到时候作坊出事的时候,你们再拿钱出来就是。”
“还有那菌菇酱,现在既然生意那么好,是不是你们可以想办法掺一些别的蘑菇,不用上坡村的菌菇子了!”
“只要不用上坡村的菌菇子,那还怕什么颜老五,往后这作坊就跟颜老五没得任何关系。”
颜爻卿笑眯眯地说道,“你们啊,还是太老实。”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山哥肯定会赞同,并且尝试着去做,可偏偏说这话的是颜爻卿。
他脸上控制不足的冒出冷汗,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颜爻卿便冲着黄四郎挤眉弄眼,轻声道:“看到没,哪怕是他们过上好日子,整个人都变了,可曾经那些穷日子他们也没有忘,我亲自来到这里,便立刻变成了以前的模样。”
瞬间打回原形。
山哥先前有多么得意,现在就有多么狼狈。
“你要是现在跳起来跟我拼命,我还高看你一眼,偏偏你只被我几句话就吓成这样了。”颜爻卿皱眉道,“山哥,你现在想什么呢?”
“我……”山哥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会说话了啊。”颜爻卿就道,“那我来说。你且得记住,甭管你变成什么样,过上什么日子,你首先……”
第95章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不管你拥有多少家财,多少仆役, 多少收下,你都不能忘记你最初的根。”颜爻卿笑眯眯道,“知道你的根是什么吗?”
山哥不知道自己的根是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遇到惹不起的人了。
“你的根就是你活下去的本源。”颜爻卿细细地说给山哥听, “你觉得坏人能长长久久吗?”
“我……”山哥摇头, 他不觉得坏人就能一直逍遥法外。
“你看你还相信这样的道理。有律法在, 天底下又有那么多好人在, 是没有坏人多少生存的土壤的。你看你,明明很明白这样的道理, 怎么自己却把持不住, 慢慢的变坏了呢?”
颜爻卿相信山哥最初的时候定然是个好的, 否则他根本没机会进入菌菇酱作坊,只是后来他变了, 往坏的方向变了。
“我没有。”山哥不承认。
摇曳的油灯火苗中, 颜爻卿落到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的, 在山哥的视野中就像是魔鬼一样,他甚至是感觉到颜爻卿的影子在狞笑,魔鬼一样的笑。
他怕了,身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愈发的不敢承认。
“哎,明明道理你都懂,却又不敢承认, 这叫我如何高看你一样?”颜爻卿叹息。
山哥就感觉到那墙上颜爻卿的影子分明没有叹息,而是咧开嘴露出诡异狰狞的笑容,像是下一瞬就要把他吞掉一样。他忽然张了张嘴,想要大喊大叫,使劲喊了声,却发现自己因为太害怕竟然根本发不出声来。
他有些绝望了,眼前的小哥儿哪里是人畜无害,根本就是拿着尖锐的刀,一下一下戳人的心窝子的鬼。
“不过你的胆子倒是小,这个可以一用。”颜爻卿又忽然道,“你且跟我说说村里的人都是什么样,在作坊里干活的人都是什么样,平日里都是谁跟谁关系好,平日里他们都说什么话,你且细细说来。”
山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平白无故的就让他说这些事儿,凭什么?
“只要你把该说的说了,作坊的事儿我除了拿走属于我跟黄四郎的银钱,其余的事儿我一概不管。”颜爻卿道,“作坊还是照常经营,里面的人也不需要变化,如何?”
此时颜爻卿的地位在山哥眼中已经从‘不应该来村里要银钱,除非不要脸的颜老五’,变成了‘笑容诡异,话语诡异,甚至是影子都变得十分诡异的颜爻卿’。
颜爻卿在山哥眼中变成了完全不敢招惹的存在,所以当燕洵提出来这样的条件的时候,他几乎是忙不迭的就答应了。
这叫旁边的黄四郎看的叹为观止。
从山哥一开始得意洋洋的算计作坊,不把传闻中素未谋面的颜老五看在眼里,再到随着颜爻卿一句一句看似似是而非,却句句在刀刃上的话说出来,叫山哥的得意变成了慌怕和恐惧,最后再是颜爻卿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卸掉山哥身上的压力,让他忙不迭答应自己的条件,从而顺理成章的知道村里所有的事情。
这份能耐黄四郎没有,他能想到的也无非是威逼利诱、严刑拷打这样空洞的根本没有说服力的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