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席端每天面对这么繁重的工作,付出那么多心力,席钰就愈加自责愧疚。
他以前真的不知道管理公司有这么忙这么难。
跟着岑宁时,有时候两人聊天,岑宁会跟他感慨:“我一开始跟着席总的时候,以为席总是机器人变的,可后来有一天他发了高烧,我才发现,席总也是人,也有累的时候。听说席总十几岁就独自支撑,恐怕那时候比现在更难。”
身经百战的将军可能会在战场上如鱼得水,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卒,面对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敌人,想要奋力杀出重围,坐上将军的位子,可想而知得付出多少心力。
席钰想想自己,更加无地自容。
情绪的爆发是在今晚。
商业合作少不了酒会,席端受邀去参加,席钰是个未成年不能喝酒,就跟刘志飞在外头随便吃了点饭,待在车里等他和岑宁。
按理说,席端如今是席氏的掌权人,商界的人多多少少让他三分,可他也不是倨傲的,山泉县的项目席氏鞭长莫及,还得倚重这里的地头蛇,于是你来我往,客套地多喝了几杯。
在车内等待的席钰因为无聊,就和刘志飞聊天。
“飞哥,小叔他经常这样吗?”
刘志飞疑惑,“哪样?你是指席总跟人喝酒?”
席钰点点头。他和小叔虽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人真正见面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对席端的生活是真的不了解。
“也不算经常吧,”刘志飞扭过头道,“这几年集团越来越红火,别人都敬咱们席总几分,喝得少了。但我听说,席总刚掌管公司那几年,的确经常喝酒,有时候直接喝进了医院。我前几年才跟着席总,这些也都是听说的。”
席钰嗓子涩得不成样子,仿佛一颗石子堵在里头,差点说不出话来,“进医院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席总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吧,你还小,不是很记事,”刘志飞顿了顿,有些不自在道,“我不知道席总以前是怎样的,但这几年跟着席总,他每次要是喝醉,就不回家,怕你看见担心,进医院也让人瞒着你。”
席钰:“……”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埋怨多年的小叔,其实一直在用另一种方式关心他,只是他根本看不到而已。
怀着复杂的心情,席钰一路都没说话,直到现在段书桐询问,他才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到最后,竟可怜兮兮地掉了几滴眼泪,大概是不好意思,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等他收拾好心情出来,段书桐还坐在房间沙发上,不过茶几上已经多了一杯温牛奶。
“孙叔送过来的。”
席钰现在敏感极了,孙叔的关怀触动他不稳定的情绪,搞得他又想掉金豆豆了。
少年强行忍住,握着杯子,仰头咕噜咕噜全部喝完,然后坐到段书桐对面,微红着眼眶,“谢谢你,段哥。”
“既然想开了,就跟你小叔开诚布公谈一次,解开之前的误会。”
席钰点点头,期待的眼神瞅着段书桐,“段哥,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件事?”
“你说。”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过不好的话,我当真了,”少年因羞愧脸颊通红,眼睛无措地往下看,“我跟小叔吵了一架,说他以后结婚就会把我赶出席家……”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当时说的话比这重多了,他实在羞于启齿。
段书桐失笑,“都是一时气话,你小叔不会记在心上的。”
席钰闻言有些急了,“小叔他记的不是仇,他是因为我一直不结婚。听说之前他经常让岑助理送花给那位裴小姐,但一直没有主动跟裴小姐说过话,我想,他是不是很喜欢裴小姐,可是碍于我,就打算放弃了。”
段书桐不笨,几乎瞬间就想通了席钰的意思,“你想让我帮你小叔追求裴小姐?为什么是我?我以前跟你小叔可是情敌。”
“可你现在不喜欢她了,我能看出来,反而是我小叔,”席钰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口气,“他一直闷闷的不说话,别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以前经常换女朋友,追人肯定很有一套,你就帮忙出出主意嘛。”
段书桐下意识反驳:“可是……裴小姐怀孕了,现在谈感情,不合适。”
席钰:“……谁的?”
“厉骁。”
席钰果断道:“那是不行。”
他本来觉得只要小叔喜欢就行,现在看来,还得再筹谋筹谋。小叔那么辛苦,他想给小叔找个能照顾人的,而不是需要人照顾的。
段书桐:“……”虽然有点对不起席端,但好像松了一口气。
反正他不掺和感情的事,不管席端和裴若薇以后如何发展,他都不会插手。
出了席钰房间,段书桐理了理思路。依照席钰所言,席端是为了照顾侄子的情绪,才一直没有主动热烈地追求裴若薇,反而在压抑不住情感的时候,才让岑宁去送一束花?
这么推测似乎没毛病,但好像哪里怪怪的。
依席端的性情,他要是选择放弃自己的情感,就会坚定不移,不可能出现“若即若离”这样的局面。
算了,不想了,反正原书里席端因为裴若薇孤独终老,肯定是有感情的。
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有些口渴,段书桐下楼去倒水喝,结果发现厨房里有动静,却没开灯。
一团高大的黑影站在台子前,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
段书桐认出是席端,伸手开了灯。
只见席端正拿着水壶,朝着杯子倒水,杯中的水已经盈满,他却丝毫不知,继续加水。
水沿着台面流到地上,差点浸湿男人的拖鞋。
得亏不是开水,否则得烫掉一层皮!
段书桐顾不得地上的水,立刻上前握住他手腕制止,从席端手里夺走水壶,放得远远的,又将他杯子里的水倒掉一些,在男人茫然的目光下,道:“水满了,喝吧。”
“嗯,喝水。”席端机械般地拿起水杯,大口大口地灌,跟平日正经严肃得仿佛老干部的形象相比,颇有些出入。
段书桐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便忍不住笑起来。
“你在笑。”席端喝完一杯水,扭头看他,似乎在疑惑青年为什么笑。
段书桐立刻面无表情,“没有。”
男人稍显醉态的眸子定定看他几秒,点点头,“不笑了。”
这样的他莫名戳中段书桐的萌点,段书桐觉得好玩,心思忽然一动,不禁凑近他耳畔,轻声笑问:“你喜欢裴若薇吗?”
“谁?”
段书桐放缓速度,“裴、若、薇。”
男人倏然转首,鼻尖几乎贴上青年脸颊,一双黑眸幽深静谧,对上青年有些无措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不喜欢。”
段书桐愣住了,内心陡然升起一丝隐秘的欢喜,却又被理智压了下去。
他喝醉了,醉酒后的话能当真吗?他不敢确定。
“上楼休息吧。”青年后退几步,离席端远了些。
席端目光随着他动而动,见他远离自己,眉尖微蹙,委屈若隐若现,连眉尾的小痣都透着几分忧郁,却依旧乖巧听话,“嗯,休息。”
紧接着闭上眼睛,直挺挺往前倒去。
段书桐心脏骤惊,连忙伸手去接,被男人扑得趔趄一步,后腰撞到台沿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席端倏地睁开眼睛,又直起身体,“疼?”
揉了揉腰,段书桐摇首表示没事,顺势轻轻扯住男人手腕,“走,上楼。”
席端点点头,跟着他,亦步亦趋。
第二十三章
成功将席端哄睡着,段书桐揉着腰下楼,喝了点水,收拾好台面,又将地上的水拖干净,这才慢吞吞回到房间。
掀起衣角,扭过身体去看,后腰上果然出现一片青紫,不碰都疼。
正要去洗澡,床头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来自燕市。
他没接,兀自整理换洗衣物,直到铃声停止。却在下一秒,又响了起来。
段书桐只好接听。
“你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移出来?”厉骁在那边咬牙切齿,声音压得很低。
段书桐挑眉,“移出来让你天天打骚扰电话?”
厉骁:“……”
他沉叹一声,语气忽然弱势许多,声音显得很疲惫,“随你。我只是想问,若薇是不是搬走了?”
“是。”
厉骁暴躁又无力地揪了揪头发,“她和你住在一起?”
“没有,”段书桐可不想被人说闲话,“她自己一个人住。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等一下!”
厉氏太子爷还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与林曼曼取消婚约后,厉氏和林氏步入冷战,林焕为了给自家妹子讨一个公道,接连不断地针对他。
他现在尚未在厉氏掌权,只管理着厉氏旗下一家子公司,当做晋升的基石。可现在,因为林焕的存在,他的公司遇到不少问题,这段时间一直焦头烂额。
磨难使人成长,以前不可一世的、在裴若薇面前宛若天神的男人,渐渐意识到,世界不是围绕着他转的。
段书桐等着他。
男人艰涩的声音穿过耳膜,“我之前伤害她很多次,在她需要的时候也没能给她支持,之前还差点……她不原谅我是我活该,但是段书桐,我还不想认输。”
“哦。”
“她是喜欢我的,她怀的孩子也是我的,”厉骁顿了顿,“我不求你能好好照顾她,只请求你不会因此伤害她。”
段书桐无语,“挂了。”
“段书桐!”厉骁急忙开口,“照顾好她!”
段书桐挂断后哂笑,现在知道急了,之前干什么去了?
翌日清晨,生物钟准时叫醒段书桐,他同往常一样坐起身,腰部却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差点又躺回去。
掀开衣服一看,好像更紫了点,等会得去找孙叔问问有没有药酒。
下楼的时候,他按着腰,本以为跟往常一样,只有他和孙叔一起吃饭,没想到竟在沙发上看到席家叔侄俩。
两人一人占据一边沙发,离得不远不近,听到楼梯动静,同时抬起头来,都聚焦在段书桐身上。
段书桐:……
压力甚大。
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放下扶腰的手,尽可能让自己走路的姿势正常点。
谁料,被从厨房出来的岑宁一语戳破,“段少,你昨晚干什么了?伤到腰了?”
段书桐:……我昨晚就是想下楼喝口水结果碰到你喝醉的老板然后在扶他的过程中撞到台沿伤了腰而已。
他能这么回答吗?绝壁是不能的。毕竟看席端这模样,肯定不记得昨晚的事儿了,说出来徒增尴尬。
他神情坦然,“昨晚在浴室滑了一下,磕上盥洗台。”
“哦哦,”岑宁和刘志飞帮忙将早餐端上桌,“严不严重?要不等会去医院看看?”
段书桐闻言看向席端,恰巧席端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两人愣了几秒,段书桐率先移开目光,接了岑宁的话茬,“不严重,涂点药酒揉揉就好了。”
他走到餐桌旁帮忙摆放餐具,席钰猴儿似地窜过来,凑成伴儿跟他一起。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少年殷勤地盛了一碗粥,双手端给席端,有些腼腆道:“小叔,吃早饭。”
席端:?
一晚上没见,改性儿了?
他不动声色接过,淡淡嘱咐一句:“你也吃。”
这倒也就罢了,结果吃饭的时候,席钰不间断为席端夹这个夹那个,活脱脱一个孝顺好侄子。
段书桐和岑宁他们看热闹,直把席钰看得不好意思,暗地里瞪了他们一眼。
岑宁反应最快,连忙夹起腌萝卜递给刘志飞,一脸关切道:“兄弟,多吃点。”
刘志飞:……兄弟,谢谢你啊,可我不喜欢吃萝卜哎。
他精准锁定酱黄瓜,投桃报李,硬塞进岑宁碗里,语重心长道:“岑哥,你辛苦了,你也多吃点。”
岑宁欲哭无泪,他是讨厌酱黄瓜的呀。
有他们起哄,席钰自在许多,他正沉浸在修复叔侄关系的要事中,并没有注意到一旁“孤独”吃饭的段书桐。
看着碟子里堆砌如山的“孝敬”,席端颇有几分无奈,他伸手制止了席钰再一次的孝敬,余光扫过耍宝的两个下属,最后落在对面的青年身上。
席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顿时浮现懊恼之色,就这么晾着段哥太无礼了,于是期期艾艾夹了一块荷包蛋给段书桐,大眼睛写满真诚,“段哥,你也多吃点。”
见段书桐笑着接过,席端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饭后,段书桐寻孙叔拿了药酒,正要上楼去擦,见席端几人还没出门,不由问:“今天不上班?”
席端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药酒上,“放一天假。你自己抹方便?”
段书桐点点头,“能够得着。”言罢,迅速移开目光,扶着腰上楼。
和席端对视,总让他想起昨晚在厨房里的那一点靠近。他还清晰记得,席端扑过来时身上散发的淡淡松香,混杂着一点点酒味,让人有些留恋。
他有些后悔,后悔之前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答应同住。
段书桐不得不时刻告诫自己,席端是男三,他有喜欢的人,即便他以后不和裴若薇在一起,那也不会和男人在一起。
擦完药酒后,他匆匆出门去春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