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渐书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而后笑道:“师尊太客气了。”
秦舟心里像是有一块巨石落了地,说话也随意了些:“你怎么看出我想带啾啾去找玄鸟的……我藏的那么拙劣?”
“怎么会拙劣。”君渐书道,“我一看见那只玄鸟就知道师尊想做什么了。师尊总是更喜欢那些可爱单纯的人。”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晦暗的感觉,但秦舟还是感觉一阵冷风从脊背上吹过。
君渐书的下一句话更让他毛骨悚然:“明明徒儿小时候,师尊对我那么好。长大以后,反而有事也不和我说了。你真当徒儿看不出来,你信任秋刃和玄青多于信任我和秦过吗?”
他的手还有些凉意,秦舟被冰的打了个哆嗦,又不敢动作幅度太大。
他干笑两声,刚想扯开话题蒙混过去,又听君渐书道:“不过师尊防的对,秦过……确实不是个东西。”
他也是这么想的。秦舟在心里赞同,但不敢说出来,只默默地在心里给君渐书点了个赞。
君渐书双手离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打量了一周,笑道:“师尊今天依旧英俊潇洒。”
他的语气一直没变,秦舟却不敢再和他对垒,脚步匆匆地走了。
等他到天璇殿时,又在殿门的石兽旁发现了一个绿衣小姑娘。
玄青今天依旧在殿门前蹲着,秦舟想了想,走过去蹲在她面前问:“你是在等我吗?”
玄青抬头看他,眨了一下眼睛。
秦舟就当她是承认了,笑道:“多谢啊。还得谢谢你带我去魔宫。”
玄青有些不解地盯着他,秦舟本来也就没觉得她能听懂,很快继续道:“过会能再带我去一次吗?我们去看场好戏。”
绿衣小姑娘闻言,猛地站起身来,直盯着秦舟。
秦舟:“你是想让我跟你走?”
玄青又盯了他一息,而后转身就走。
秦舟本想问个清楚,但玄青走的实在是太快了,他要跑着才能跟上。
他一路看着方向,发现玄青径直往关押她的地洞去了。
小门啪的一声被拍开,玄青迈入阵法中。秦舟紧随其后,一转眼回到了空荡荡的地洞里。
玄青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在度量距离。
而后一声龙啸从地洞底部升起,秦舟捂住耳朵,却仍被震得神魂不宁。
龙吟声消失后很久,秦舟的脑子里还满是回音。
巨大的青龙盘踞在他面前,一块巨大的鳞片朝着他张开。
玄青的尾巴尖在秦舟面前拍了拍,像是要他进到鳞片里。
秦舟抿了抿唇,迈步走进龙鳞的空隙里。他赌玄青不会在这时候对他下手。
紧接着,龙鳞闭合,只留下一条供给呼吸的空隙。
玄青再次长啸一声,然后盘踞在地上,一圈圈地将秦舟护在最中心。
秦舟觉得自己从□□里脱离了,浮在半空中看着玄青将他裹紧。
这是一种守护的姿态。
玄青是怕他神魂离体,□□会受伤害?秦舟下意识想,他在君渐书那里要危险的多,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秦舟面前的景象很快虚化,再睁眼时,他又回到了魔宫那片草丛里。
黑兔子正对着他,微微歪头,像是在问他要去哪里。
秦舟:“走,我们去找你哥哥。”
说完,他就挥动着自己的四肢,一点点地朝主宫爬去。
现在四下里都很安静,想必好戏还没开场,应该够他慢慢爬过去的。
他爬了好一会儿,却发现玄青还在原地没动,便艰难地掉了半个头。
却发现玄青还在原地,甚至已经快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秦舟叫她:“玄青跟上。”
黑兔子猛地一跳,平稳地落在秦舟身旁,与他齐头并进。
秦舟:“……哇哦。”
他累死累活爬了那么久,比不上玄青窜一下。
秦舟愤恨道:“我为什么非要是王八啊!”
一直没有出过声的黑兔子,忽然嗤了一声。
秦舟听见声响,愣了一下,缓慢地四脚并用着转过身子,怒视玄青:“你嘲笑我?”
黑兔子歪了歪头,像是没有听懂他说什么。
秦舟:“……”
他不生气。
不生气。
就是有点委屈。
之前就被啾啾欺负,好不容易能跟上啾啾了,怎么又被玄青碾压。
而且这个他还没办法解决。
秦舟怒冲冲地盯着玄青,小黑兔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过了没多久,眼睛开始有点干。秦舟默默眨了一下眼睛,气势全无。
算了算了,反抗不了就享受吧。秦舟十分想得开,对玄青道:“能背我一下吗?”
小黑兔听话地玩下身子,让秦舟抓着她的短尾巴,爬上脊背。
然后她伸了个懒腰,将秦舟荡到了自己头顶。
秦舟被晃得晕晕乎乎,又感觉身上压了两个毛茸茸的东西。
又感受了一下,发现竟然是玄青的耳朵。
原来不仅仅猫是液体,兔子的耳朵也能像液体一样自由形变吗。
还没等他感叹完,就听见玄青的声音:“吼。”坐好。
下一瞬,玄青猛地朝前面跳去。
因为速度太快,强烈的刺激感让秦舟的大脑一瞬空白。
要不是玄青停下来的快,秦舟几乎要忍不住口吐芬芳了。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玄青就再次跳跃起来。
这样过了几次以后,秦舟终于知道玄青为什么要用耳朵压着他了。
那是救命的安全带啊。
如果君渐书是一辆法拉利,快的人眼晕的话,玄青就是一个过山车。
还是会停在中途一瞬,然后紧急提速的那种。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过山车体验中,秦舟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宫主思量再三,还是觉得魔尊亲自前往蓬莱一事太过重要,不能如此儿戏。”“傅延”站在台下冷冷道,“要去就特别为魔尊举行接风礼,群英会过于手忙脚乱,不能好好接待魔尊。”
玄冥坐在主座上,平素漆黑的瞳孔泛出金色,昭示着他的不满:“君渐书是想出尔反尔?”
“并非如此。”“傅延”不敢与他对视,微微垂着头道,“宫主只是担忧,贸然接待魔尊,会对仙魔两界的关系有所影响。不过此事终归是我蓬莱宫通知不及,蓬莱愿以百瓶上品灵丹作赔偿。到时候魔尊随宫主去取就是。”
上品灵丹。
秦舟从“晕兔子”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后,趴在主座旁边默默换算。
按照原书的说法,能够炼出上品灵丹的炼丹师不过百人,而成功率极低,通常十炉里才能成功一两次。而且每次只能出寥寥几颗丹药。
一次百瓶上品灵丹,君渐书不至于拿不起,但确实是十分贵重了。
这人身上有蓬莱宫的信物,气息又和傅延几乎一样。玄冥和傅延没有私交,自然认不出真假。
若是玄冥信了,不仅能顺利掉包去蓬莱宫的人选,来日玄冥去和君渐书清算时,双方各执一词,极有可能起冲突。就算不起冲突,想要查这事,也已经晚了。
能想到这招来挑拨,不得不说,那个魔使胆子真是大,敢拔老虎胡子。
成了就一举多得,不成就命丧于此。
可惜他们终于成不了。
玄青一直在玄冥身上跳来跳去,秦舟将她叫下来,一起看接下来的好戏。
玄青:“吼。”你看。
秦舟于是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人轻轻笑着,从暗处走出来:“一百瓶上品灵丹,这位傅长老可真会替本座开价。”
白衣如雪,笑靥生花。来人正是蓬莱宫宫主君渐书。
他气度从容,语气里没有怒意,却令人遍体生寒。
单纯以欣赏的角度来看,君渐书是真的无懈可击。
秦舟多看了几眼养眼的人,然后饶有兴趣地往被拆台的“傅延”看去。
第32章 蓬莱(十五)
“傅延”大惊失色:“不知宫主在此……”
玄冥眼中的金色愈发浓重了,他轻嗤一声:“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给本尊跪下。”
他说的话仿佛金科玉律, “傅延”双膝一软, 就跪在了殿前。
“想必不是本座。”君渐书慢慢走上前去,以灵力扼住“傅延”的咽喉, 迫使他抬起头来, “谁让你来的?”
“傅延”闷得额角青筋暴露,却道:“属下是……为了宫主……”
君渐书回头, 朝着玄冥笑了一下,而后转过头:“好一条忠心的狗。”
他转过头的那一瞬, 秦舟心里动了一下。
他总觉得君渐书是在看他。
不过君渐书脏话都出来了,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有点少儿不宜。
他一个年满十八岁的大人不怕, 玄青这个几百岁的孩子可别被带坏了。
秦舟想了想, 叫了玄青一声:“玄青,我们去找啾啾吧。”
玄青俯下身子, 一条长耳朵耷拉下来,将秦舟卷上自己的脑袋。
这耳朵……秦舟心里有很多槽想吐,但玄青一蹦起来,剩下的事情他就没空想了。
啾啾依旧在原本那个小偏殿里待着,现在却收拾着东西, 像是要走。
秦舟晕乎乎地爬到他面前,拿爪子拍了拍他。
见到他们来,啾啾先是惊喜, 而后竟然有点羞愧。
他收拾着自己的小包袱, 压低声音对一龟一兔说:“我要走啦, 有缘再见啦。”
“怎么了?”秦舟还没从“晕兔子”里面缓过神来,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本来魔使大人是让我放一个人进魔宫,说我领他找到魔尊大人在的位置,就会认我。但是他让我放的那个人……是个假货,我认得出来。魔使大人可能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想跑。”
黑兔子蹲在啾啾面前:“吼吼吼?”你跑的出去吗?
“可以的。可能因为魔尊大人本来就没打算见我吧……他又懒得把我轰出去,就把我放在这,看我自己什么时候走了。”啾啾歪了歪头,“魔尊大人真的对这些事一点都不上心。”
倒是符合玄冥的性格。秦舟缓过来后,问啾啾:“如果我能找到你母亲那一族的人,你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啾啾手一顿,小包袱掉到榻上,东西撒了一地。
他呆呆道:“……啊?”
·
“之前一直在闭关,竟然不知道魔宫里来了只玄鸟。”见到啾啾的那一瞬,栖梧笑道。
和秦舟想象中一样,栖梧是个看起来极其温婉的女子。
如果不是玄鸟一族遭了劫难,实在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会选择入魔。
见到啾啾的一瞬,栖梧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她眼里含着笑问啾啾:“你是哪支的小崽子?”
啾啾迷茫道:“我不知道,魔使大人说我是他的私生子。”
这个说法有点不讨喜。秦舟正担心时,却见栖梧脸上带了抹了然的神色,而后蹲下身来:“来,给小姨看看你的原形。”
她依旧笑眯眯的,在场其他人却全都呆住了。
啾啾懵怔地变回了原形,栖梧蹲着笑道:“又丑又可爱。”
“……!”被族人评价“丑”的啾啾,默默到一边自闭去了。
没想到竟然是啾啾的亲戚,不过这样安全性应该有了保证。
秦舟:“可以收下他吗?”
“当然。我还要感谢你们把他送过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秦舟犹豫了一下,黑兔子抢先道:“吼!”憨八龟!
栖梧忍俊不禁:“好,龟公子,多谢你和玄青送啾啾回家。”
秦舟梗了一下,绿豆眼愤怒地盯着玄青。
玄青动也不动,呆愣愣地蹲在原地。
不过也懒得否认了。毕竟他这个身份的徒弟,是栖梧的初恋,他暴露了身份还有点尴尬。
秦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然后问栖梧:“没想到栖梧姑娘和玄青认识。”
栖梧扬唇一笑:“玄青幼时在玄鸟从前的领地待过,那时候我照顾过她。”
原来人家认识的比自己早多了。秦舟有些尴尬,却听旁边玄青吼了一声,然后栖梧就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玄青刚才是在护他?秦舟倒是有些意外。
他看向玄青,黑兔子依旧一副呆兮兮的样子,连对视都懒得和他对视。
秦舟于是转过身去,继续和栖梧对话:“啾啾出声前遭逢动荡,体内的魔修血脉没能清除完,不知道栖梧姑娘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倒不难。”栖梧道,“用玄鸟的血脉帮他将旁的血脉赶出去就行。”
秦舟有些紧张地问:“疼吗?”
栖梧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摇摇头道:“不会,像是洗经伐髓一样。”
没有洗经伐髓印象的秦舟只能懵懂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玄青过来用耳朵拍了拍秦舟的龟壳。
“该走了吗?”秦舟反应过来,便和栖梧道了别。
方才一直在和栖梧交谈的啾啾,闻言跳到秦舟面前。
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被秦舟注视着,不知不觉还有点局促。
他最终小声问:“是你吗?”
秦舟愣了愣,最终苦笑道:“大概……不是了吧。”
啾啾眼里蓄满了失望与不解,但很快又恢复了元气。
他扇了扇翅膀,趾高气扬道:“那就从今天开始认识吧!我叫啾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