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池站在原地看着他,并未找个地方坐下,而是又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遇到柳长风了。”
苏木“啊”了一声,满脸无辜的明知故问:“他与兄长说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苏池的眉头并未松开,还是皱的紧紧的,“但是看起来很不高兴。你招惹他了?”
苏木立刻摇了摇头。
但他心知自己的兄长和外公总是对自己颇为关爱,自己哪怕有一定点的小动静,这两个人总是能很快就知道。
果然,见他摇头,苏池就垂下眸子,转身推开门,对等在外面没敢进来的小弟子招了招手,将对方叫了进来。
而后指尖在小弟子托着的剑匣上轻抚了一下,意有所指:“我觉得可不大像你没招惹他的样子。”
这就是在劝他直接说实话了。
“我只是说了些实话,而他恰巧不爱听罢了。这把剑也不是我抢来的。”苏木答道,“是他自己对弟子教导无方,短短几月间,座下连着两名弟子勾结宗门之外的邪门歪道,我秉公将他们处理了。这把剑是他小徒弟的,这会关押在执法长老那里,我恰巧见此物有些趣味,便想拿来看看。”
但是苏木与苏池虽然成年后很少一齐共事,却是自小是一起长大的。苏木有什么坏主意的时候,他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话根本糊弄不了他。
苏木现下这么说,恐怕就是在本末倒置了。怕是他先看上了人家的东西,这才找了个法子将人家的弟子关起来了还差不多。
“苏木。”苏池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到了对方身上,“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门派内和外面有所不同。你在门派内惹麻烦,就是在给外公惹麻烦。”
苏木无辜的笑着:“我没给外公惹麻烦……”
“你没有把你的麻烦事在门派之外解决好,把它带进了门派,就是在给外公找麻烦了。”苏池打断了他,“我宗中数处重要的禁地,禁制的设计和日常维护都是柳长风主管的,哪怕是外公平日里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你如今直接把他的徒弟抓着不放,你还不是在给外公找麻烦?”
苏池顿了一下,才再度一字一顿道:“下次,再有什么问题,你在外面就解决好,我们都不会过问的。只是别带回来,好么?”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颇重,苏木立刻乖巧的应了一声:“好的,兄长。”
苏池看着他,眼神中的锐利仿佛能将他看穿:“我知道你在动什么歪心思。但这是浩渊宗,不比外面,你给我收敛收敛。”
兄长说话的时候,总是什么都是对的。
苏木听了,又乖巧的应了一声。
苏池见苏木最起码嘴上应得快,便点点头似乎是满意了,态度稍显缓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这两日,就会有云尘派的修士过来了,你也该早早做好计划了。”
要么走,要么留,他们都不会多问。
若是这几日便离开宗门,躲出去是最好的。
但若是想留在这里,那就守规矩低调些,也不要四处乱露脸,免得丢人现眼惹麻烦。
苏木心里知道他指的是云尘派每隔几年就会派修士前来,到他们宗中挑选一些优质弟子带走的事情。
他便又乖巧了应了一声:“好的兄长。”
苏池找他,本就是想过来看他一眼,再送个水晶片顺便交代几句而已。
这会都做完了,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道了声别之后便转身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苏木见自己这位兄长走了,才慢悠悠的再度窝回了自己的藤椅里,对一直托着剑匣等在门边,不敢懈怠的小弟子招了招手:“拿过来。”
那小弟子就颠颠的过来了,将剑匣放到了苏木身边的小桌上:“师叔小心。”
他知道苏木拿不动这么沉的东西,便自行将剑匣打开,把重剑抽出来了一些。
苏木微笑道:“辛苦师侄了,没有什么再需要师侄帮忙的了。”
那小弟子应了一声是,就懂事的退了出去。
祁岩以私通邪魔歪道的名义被抓走,他的私人物品便会被执法弟子反复检查。
苏木找了个由头,轻轻松松的就将它要了过来。
他侧着头,看了那一截重剑片刻,才用指尖在剑锋上轻轻划过。
这把剑可能所有修士都能握得住,甚至凡人没准都可。但是对于他羸弱的躯体而言,却太沉重了。他根本拿不动。
不过无妨,等他想办法杀死祁师侄,真正寻得妖道之时,他将不再逊于谁。
他也将如他的兄长一般强大耀眼。
而棺材里的那只鬼?呵,待他强过他们的时候,何惧一只鬼?
苏木看着重剑,眼中带着一丝贪婪,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着剑说话:“看着吧,你现在的主人我很快就会除掉。到时你只能倚仗我。”
他的指尖在剑身上来回抚弄的时候,不慎被剑锋划破了指腹,血水顷刻间便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苏木立刻皱紧眉头“嘶”了一声,却没有将手缩回来,而是若无其事一般继续在剑身上又来回抚了两下:“等着吧。”
然后才收回手,将指腹含入了口中止血。
苏木的血阴冷而带有很重的腥味,与祁岩的血完全不同。
剑灵大惊失色:呕。
不知为何,这气息让它觉得不舒服极了。
与每次祁岩的血一接触到重剑,便会顺着血槽流淌开来进而被吸收进剑锋不同,剑灵完全不买苏木的账。
血珠划过剑身,一滴不落的沿着剑锋滴落了下去,剑身上再度变得干干净净,血槽中一丝的血丝都未残留。
苏木看着滴落在地上的血珠,抿了抿唇:“连你也不喜欢我?”
剑灵只觉自己与血水接触过的地方,简直就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如果它还是个人,就已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它听到苏木问了,就立刻应了一声:“没错,孤就是不喜欢你。病歪歪的。”
苏木并不能听到剑灵说话,即使他将手就放在剑脊上,最多也不过是能感觉到些许来自于剑灵的波动,以证明剑里面确实有什么东西,而却不知道剑灵到底表达了些什么。
因此即使剑灵嘲讽了他,也未见他脸色有什么变化。
只是苏木还是冷哼了一声:“哼,容不得你的喜好。”
虽说自从剑灵上次自作主张,给祁岩出了那个馊主意之后,祁岩不知怎的了就开始刻意疏远它,外出的时候也经常不将它带在身边了。
但即便如此,哪怕祁岩再冷淡它个十倍八倍,剑灵也是看不上苏木这个病歪歪的。
尤其对方的血液中,还带着一种冷血动物一般的阴冷气息,简直舔一下就能减寿十年。
剑灵心里有些焦躁的想:当务之急还是怎么去找回那后生,一来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二来也要快些喝上血,不然凉的就是它了。
剑灵思索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一咬牙从剑中脱出。
此时祁岩已经被收押进了浩渊宗的地牢中。
浩渊宗虽然弟子众多,但因为做出私通外敌或者欺压凡人而被抓到这里的毕竟是少数。
因此地牢中关着的,大多是些需要调查不能立刻消灭掉的妖魔鬼怪,虽然都独立关押,但当他们聚在一起边上又无人管束的时候,难免就闹腾了起来。
祁岩在一阵阵不绝于耳的鬼哭狼嚎声中,靠着身后的墙壁,望着天顶发呆。
先前当苏木带着柳司楠和执法弟子过来找他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惊讶,顺便在思考该对策。心里虽也有些恐慌,但是两相对比之下其实并不明显。
而此时远离了外面的纷争,那些恐惧才后知后觉的纷纷来袭,如荆棘一般缠绕在了他的心中。
祁岩的脸上虽然如往日一般,并没有什么表情,手却不自觉的绞紧,指尖陷入了肉中:他是多么的愚蠢……
方哥哥曾提点过他要有所收敛,他却没有听,不以为然的。却险些用那肮脏的欲念害死方哥哥。
若不是因为苏木在临行前先过来找了他,叫他有了时间通知方哥哥,怕是方云已经落到了他们手中。
若是苏木当时是直接叫柳司楠领路找过去了,现在方哥哥又当如何?
祁岩抬起手掩住了口唇,目光微动:简直不敢想。
只是这次虽说是过去了,但是下次呢?也许这不过是对于他那不该存于世的,肮脏欲念的报应罢了。
地牢中只有绘在墙壁上的照明阵法缓慢旋转着,散发出些许光亮,却见不到外面的日光,分不太清楚日夜。
祁岩心不在焉的望着天顶,心中并未刻意计算时辰,因此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只觉自被关押进来很久之后,才总算在一片鬼哭狼嚎的乱叫声中,听到有个略显苍老的熟悉声音口吐人言,叫道:“后生。”
祁岩闻言立刻顺着声音回头,便见到有一坨淡到仿佛已经看不到了的红色雾团挤压变形,从远处墙壁中挤了进来,而后慢悠悠的飘了过来。
若不是因为它提前出声了,这么淡祁岩几乎无法注意到它。
是剑灵。只是它此时已经快要没有颜色变成一团空气了。
浩渊宗的地牢之外禁制层层,外来者无法轻易进入。
此时它突然出现,边上的妖魔鬼怪们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些许异样,哭嚎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瞬,但眼神聚焦的方向却各异,大约只是感觉到有什么进来了,却还是无法看到剑灵。
祁岩便看着它,不动声色的微微动了动唇,几不可查的叫了一声:“前辈。”
剑灵不等祁岩问它什么,就嘶哑的笑了起来,又吹道:“这世上,还没有什么能阻拦住孤的东西呢。况且人修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啊。”
它才不会告诉祁岩,在确定了祁岩的大致方位,摸过来之后,它足足来回四五次,历时一天多,才总算在成片的禁制结界中寻了个豆子大的空隙,把自己压瘪了才好不容易挤进来的。
祁岩一如既往的对于剑灵吹嘘的话语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沉默的看着它。
剑灵已经习惯了,一边缓慢的飘过来一边问:“后生,你之前抛下孤到底去做了什么?为何会被关起来?”
祁岩唇角稍微动了一瞬,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剑灵一点点飘到了祁岩面前,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后生,孤快饿死了,快给孤点血。”
祁岩沉默了片刻,眼眸才稍微动了动,低声道:“剑不在。”
剑灵催促道:“无碍。快点快点。”
祁岩这才抬手在指尖聚了些许灵力,在自己手腕处轻划了一下,便见到鲜血自破口处涌了出来。
剑灵闻到血的味道,立刻扑了过来,如水蛭一般摊开了,紧紧吸附在了祁岩手腕处那条细细的伤口上,开始贪婪的吮吸着流出来的血液。
祁岩微微皱着眉头,甚至那吮吸血液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片刻之后,伤口中流出来的血自己止住了,剑灵便仿佛是个人一般,又意犹未尽的将粘在边上的血迹反复舔舐数遍,给他舔了个一干二净才作罢。
吸了这些血之后,剑灵的颜色又变得稍微深了些,不再如之前一般浅淡到仿佛要消失一般。
它满足的喟叹一声:“好了。”
祁岩见它松开了,便垂下手,将手腕掩进了衣袖间,又微仰起头看向天顶,一副想要闲来无事开始发呆的模样。
“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吧。”剑灵又问,“你那师叔把孤拿去了之后,每日都抱着孤诉说什么要弄死你。”
祁岩默了一瞬,才将目光又落回到它身上,问:“他有说要怎么弄死我么。”
剑灵答道:“这倒是没有。”
过了这么久,苏木都只是说说,那十有八九真的也就只是能说说罢了。
毕竟就算他再有关系,也不是什么地方的规矩都能乱动的。
也许现在在这地牢中关着,反而是安全的,总比在外面被人随便找个借口支出浩渊宗来得好。
祁岩就仿佛是不再关心,又靠回了墙壁上:“在这里,他没那么容易害到我。前辈放心吧。”
剑灵平日里性子历来有些张扬暴躁,受不了委屈。这会吃了这天大的亏,根本淡定不下来,只想着让祁岩快点出去报仇雪恨。
这会见他一脸淡然,便焦躁的绕着他转了两圈,却未引起祁岩半点反应,只得作罢。
另一边,方云早先甩脱了追着自己的浩渊宗弟子后,找了个地方等了些时间,估摸着那群修士差不多走了,才再度寻了回去。
大约是因为多少被他早先的凶悍震慑住了,苏木并未敢擅动他的棺材,那石棺还好好的留在原地。
方云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远远的看了一眼,确定了石棺还在之后便不做理会,立刻向另一个方向御剑而去。
苏木不是个老老实实的善茬子,虽说现在看似是被他的行径镇住了,但难免过两天缓过来之后,便想着带人再找过来毁他化身。
方云是不敢再将石棺连带着化身留在此处了,得再寻个新的地方安放。
但那棺材却是死沉死沉的,他一个人搬不动,需要找些帮手来。
片刻之后,方云便一掀衣摆,迈步走进了那件由他的手下开办的小酒馆中。
此时还未到饭点,店中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抬头看了一眼来者之后便都各说各的,不再特意留心新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