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密闭的环境,却隐隐有一种带着血腥味的风轻拂过发梢。
祁岩察觉到,立刻敏捷的向旁边躲去,便见到一片漆黑中探出了一个黑红色的大爪子,一下抓空,在方才祁岩停留过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爪印。
剑灵叫道:“后生,你再去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出去了?”
祁岩依言一跃跳到了走廊尽头的那面墙壁上,脚尖反复点了几次之后,再度寻了个尚且安全的地方落下,后背紧靠着墙壁,冷淡道:“还是出不去。”
从昨日开始,供应地牢运作的灵力便突然断了。
导致照明法阵直接中断,周遭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关押着众多邪魔歪道的结界也消散了,普通的门根本拦不住它们,片刻的功夫它们便撞破木门冲了出来。
应当就是剑灵所说的,苏木前来害他的鬼把戏。
然而地牢通往外面的门却并未因此而打开,反而出发了地牢之外另一个更强力的禁制,导致剑灵也出不去了,他们便只能被困在此处。
因为根本没带兵器,地牢之中也没有趁手能暂时当做兵器一用的物件,祁岩便也只能如其他妖魔一般,一切皆靠手撕肉搏,这会看着有几分狼狈。
虽说邪魔歪道们其实都看不见剑灵,但剑灵也并不希望祁岩就因为这种事情而死掉,毕竟祁岩是它现任的主人。
剑灵焦躁的绕着祁岩的头转圈,只恨自己如今只不过是个别人看都看不到的残魂,不似当年一般威武雄壮,挥手间便能死伤一片。
祁岩却越是情况紧急越是冷静淡然,这会简直已经快要超凡脱俗了,只尽力将自己窝在墙角,满脸冷淡的盯着面前漆黑的环境。
一人一灵也不知在这糟糕的环境中奋战了多久,才突然听得“咔嚓”一声轻响。
墙壁上,原本已经终止了的照明阵法突然散发出一缕微光,瞬着这一丝微光,可以看得阵法卡了一下之后,便再度缓缓的旋转了起来,彻底亮了。
地牢之中,满地的污秽皆被应照在了阵光之下。
剑灵见状长出一口气:“他应当以为你已经死了吧。”
原本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妖魔无处遁形,祁岩也无法再依靠黑暗藏匿自己。
他又连着与那群东西交手了数次,才闻得走廊尽头的墙壁扭曲了一瞬,现出了一个圆洞。
地牢被人从外面开启了。
有一名陌生的修士率先顺着进到了地牢中,看衣着倒像是云尘的修士。他一进来,便和狼狈不堪的祁岩对视到了一起。
他横眉一挑,质问道:“这便是浩渊宗的地牢么?!就是这副样子?”
他说着,抬手招剑而出,叫道:“师侄,接剑!”
祁岩依言旋身接住了飞来的剑,与扑过来的妖魔战在了一处。
他得了剑,便仿佛如鱼得水一般,出招之时干净利索,剑法极快,与数个邪魔歪道战在一起,都未落下风。
那丢剑的修士赞了一声:“好俊的身法。……他叫什么来着?”
子千城看了祁岩一眼,露出一丝笑意,提醒道:“叫祁岩。”
“若是假以时日,定能有一番成就。”领队修士又赞了一声之后,冷眼看向等在后面的苏池,“我对他有兴趣。与其任由你们关在这连个门居然都关不好的地牢中,不如便由我们带走吧。”
浩渊宗外,此时虽夜色已深,方云却并未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他跳到了小酒馆的楼顶上,抱着膝盖坐在了屋顶的瓦砾上,默默眺望着远方。
附近多是矮楼,因此这方酒馆的屋顶,便显得视野开阔极了。
虽然此处其实也距离浩渊宗算不得太近,不足以在夜幕之下看清了浩渊宗的全貌。
但是浩渊宗的护山结界却很高,在夜晚散发着轻微的浅蓝色微光,很是显眼。
方云看着那微光,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片刻后才抬手掩住了口唇,来回摩挲了两下,陷入了深思。
其实以他的立场而言,他更该做个纯粹的伪善者。
那种表面上总是对祁岩温柔以待,甚至是有求必应,私底下每当对方遇到困难的时候,却不管不问,甚至是暗中下绊子,背地里暗戳戳的拖他后腿,影响他发育的人。
说是道貌岸然也可,说是伪装的最好的那个衣冠禽兽也可。
但是只是这样,只有祁岩成长的尽可能慢一些,他们两人的关系其实才能维系的最久。方云其实心里清楚。
但上次方云发现了祁岩自己偷溜出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而他却没发现那次。
在他犹豫于要不要把那尾巴赶走之时,他曾暗中打探祁岩的想法。
方云在他面前提及了云尘派,提及他日后是想图安逸,还是想出人头地之时,祁岩眼睛亮亮的告诉他:“我自然不能永远依靠方哥哥,我自己也该有所建树。”
“我当然不能一味贪图安逸,待我学成归来,才是不辜负方哥哥的照顾。”
那时,看着他那副样子,方云便不知怎的,有些改变想法了。
他心软了。
“想贪图安逸,还是想出人头地”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因为安逸是方云自己的安逸,而出人头地才是属于祁岩的出人头地。
他无法改变祁岩最终的成就,便想着是否应该通过限制祁岩,拉长这中间的时间。
但他心软了。
也许是因为祁岩每次看见他的时候,都总是一副兴高采烈到就差长条尾巴摇成风车的样子。
也许只是祁岩对着他,笑的阳关灿烂的样子
总之都叫他格外的不忍,于是便只希望对方能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但是祁岩身边却历来不会少了看他不顺眼之人,若是不能早日成长起来,走到最后,又如何算得上平安顺遂,万事如意呢?
方云晚间跳上了屋顶,没有去睡觉,他手下的魔修们便也不敢睡。
虽已歇业,酒馆中却还点着蜡烛,未关大门。
生怕他随便有个什么指示,自己因为没听见而遭了殃。
然而方云却只是一言不发的在房顶上吹了一宿的凉风,把酒馆中的魔修们熬得东倒西歪,有几个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云尘派的修士已经聚集了一些弟子,准备从中挑选出另外九名合适的弟子。
苏木听闻祁岩居然没死,不禁惊讶不已。
但苏池已经找上了他,来索要属于祁岩的那柄剑了。
苏木无法,只得叫将其交给了自己的兄长。
苏池心知他又耍了些什么坏心思,但到底是没有点破,也并未多点评什么。
只是带着重剑离开了他的房间,有一会才对身边人吩咐道:“去给我调查调查,这个祁岩到底是什么底细。哪怕鸡蛋里挑骨头,也要给我挑出来他之前是否有过什么疑点。快去。”
而祁岩从苏池手中得回了自己的重剑之后,便到山下寻了处有活水的地方,给自己好好洗了个澡,将身上满是腥臭味的污渍都洗掉了,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此时天色尚早,程然却没有如往日一般,在屋中睡得像死猪,而是已经走出了屋门,靠着门框,抱着手臂站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便看了过来。
祁岩也已经注意到了他并未穿着浩渊宗的校服,而是换了一身装束,便稍稍顿了一下,才继续走过来。
今日的程然身着一身紫色的广袖华服,袖口上绣着金龙,腰身被一条黑色玉带束着,显得腰细腿长,发髻也被玉冠束着,有几分干练和英俊。
那只小朱雀这次并未再乱窝在他的脑袋上,而是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他的肩头。虽然只是个鸡仔的大小,但那五彩的羽毛却衬得程然十分的不凡。
这一身倒是有些像小时候,他被人簇拥着来到浩渊宗山门下,第一次见面冲着他咯咯叫时的那副装束,只是现在的他看起来比那时高大了很多。
祁岩其实知道,这是只有凡人国度的皇亲国戚才会穿着的装束。
程然看见祁岩一言不发的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脸上的表情也说不准是高深莫测还是只是满脸呆滞的面无表情。
他便觉有些尴尬,不自在的抬手抹了抹自己的鼻子,率先开腔道:“我要离开了,我母妃来接我了。”
因为上次程然打祁岩,两个人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说过话了。这会总算由程然起了个头,虽然并未提及那一拳的事情,也没有直言和解的意思。
祁岩点了点头。
“本来是前几日就该走的。”程然又道,“但前几日听闻你突然被人抓走了,一直未曾放出来,我便拖延了些时间,想着最起码先等你被放出来了,再见一面告个别,然后再离开这里。我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祁岩又点了点头,绕过他进了屋里,开始在自己那边翻找起什么。
多年相处,程然知道他其实是有点闷骚,很多时候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总要多给他些时间,他才会有所反应,因此并不生气。
“我想了想,我从这仙门中离开,回去凡人国度,似乎除去这一身在此地学来的武义和仙法,似乎也带不走什么了。”程然只是继续道,“这只小朱雀可以留给我吗?我想把它带走。”
剑灵听了,立刻不满道:“贱民,凭什么你带走?这是孤的小朱雀。”
祁岩却直接道:“你带走吧,它本来就和你更亲些。我也不会养。”
程然便道:“多谢。”
祁岩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将载物的箱子合上了,抬头看向程然:“正巧,我也该走了。”
程然已经多少听到了些风声,便问:“哪?云尘派?”
祁岩点点头。
“那真是恭喜了。”程然祝贺过祁岩,便转过目光,在这间已经居住了六七年的屋子中来回看了看,不无感慨的叹了口气,“我们两个都走了。如此,这屋子便算是空下来了。”
祁岩又点了点头:“该启程出发了。日后有缘自会再相见。”
程然跟着他的话笑了起来:“好兄弟,有缘再见。日后若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你知道去哪能找到我的。”
祁岩勾了勾唇角:“嗯。”
程然与祁岩交代好了之后,便自行离开了。
屋子里他能带走的已经都装了起来,剩下带不走的便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原地。
祁岩没有过去查看,只是在自己这边翻翻找找,把该带走的都装了起来,而后把剩余的东西都规整清理了一下。
他其实对这间屋子很是有些感情的,因为这是他流离失所之后,方哥哥替他找到的,第一个可以安稳下来的地方,叫他稳稳当当的度过了六年多的时光。
日后大约也没机会再回来了。
祁岩最后在四下看了一会之后,便也走出了屋子,临走前将房门也带上了。
云尘派那领队修士本是跟他说,叫他在晌午前打点好一切的,此时时间尚早,他便想再去看看自己的师尊。
可谁知这几日都不太爱出门的柳长风,偏偏就今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祁岩问了一圈也没问出自家师尊的下落,便只得作罢了。
柳司楠此时正窝在墙角,看神色和动作颇有几分神神叨叨的味道。祁岩过来了之后也不见她如之前一般跑过来问好。
“柳师妹。”祁岩便自己叫了一声,语气平淡不似有什么其他的意味。顿了顿见她没动静,便淡定的继续道,“柳师妹,我走了。”
他临出门的时候,却听到柳司楠在后面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你真恶心!”
祁岩稍微迟疑了一下,最终却未做什么理会。
云尘派众修士那边,中午前便又挑选出了九名优秀弟子。
子千城看见祁岩过来了,便笑了起来,问:“祁师弟,去和柳师叔道过别了吗?”
祁岩闻言摇了摇头:“师尊不在。不过我和其他师兄说了。”
“哦……别怪他不等你道别。”子千城便似乎有所了然了,“祁师弟,你别看柳师叔好像一副很严肃很不通事理的样子,其实心思很重的,有时候有很多难以舍弃和面对的心事。”
祁岩觉得他可能在暗指白浩那件事,便点了点头:“我明白。”
“嗯。”子千城便满意了,转身看向其他人,“诸位师弟,我等即刻便要启程了。师弟们可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
另外九名弟子无人应声,大约是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众人便要出发了。
依然如先前的规矩一般,他们并不会被直接带入云尘派中,而是需在外面停留些时日,待探查清楚了底细,方可进入宗门。
当晚,祁岩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不着觉,便又再度拿出了方云给他的那只拨浪鼓,仔细看了起来。
不知是否,应该也与方哥哥做个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时至今日, 他这份秘而不宣的心思,已经不是天知地知了, 还有另一人已经知晓。
柳司楠。
但是这唯二的知情者, 对他的评价却依然犹在耳边:你真恶心。
旁观者尚且如此,真正的当事人若是知道了, 又该作何感想呢?
祁岩叼着自己的指尖翻了个身,眼眸在漆黑的环境中显得有几分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