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临风低着头,仿佛一个秘密被人发现的可怜人,因为压抑太久、痛苦了太久,一时无法控制自己,激动地说出了一切。
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微微颤抖,看着就像是要哭了,要遮掩那扭曲狰狞的表情,实际上,却是快要憋不住笑了。
演得太像,自己都要被自己惊到了。
暮天点了点头,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无声安慰。一旁的叶父和叶临歌的表情也微微变化,突然得知的真相太多,一时间没法做出反应。
“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您在我体内感觉到的两股魔气,其中一个就是来自炎崆尊者,”叶临风装作已经破罐破摔了的模样,断断续续说道,“另一股……应该是来自七绝魔尊。那日我去仙乐坊找乐子,不小心冲撞了他,才被他一怒之下喂了蛊毒。”
一边卖惨,一边不忘记提醒爹爹,自己虽然惨,但也丢尽了叶家的脸,还自找苦吃,不但得罪了华付城的人,还得罪了修真界的大人物!如今,可是个谁都不敢接的烫手山芋!
不行不行,不能笑。叶临风慢慢攥紧拳头,脸都憋红了。
暮天的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看不出喜怒。
旁边的临歌却是坐不住了,一下子冲了过来,被叶父拦住,便大声道,“蛊毒?!你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却不说?哥!哥,你是不是怕连累我们……你说话啊!”
“不。”叶临风调整了表情,低下的头缓缓抬起,方才的那些压抑、痛苦、纠结与颓败一并扫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彻骨的敌意,带着修仙者不该有的杀气和怨气,幽幽一眼,就冻住了临歌的所有动作,堵回了临歌的所有话语,
“我可不怕连累任何人……只是想你们这些凡人,别再拖我的后腿、给我帮倒忙罢了,蠢货。”
毕竟不是真心出口的伤人之话,叶临风话音落下,便不再去看临歌,收回视线,自己也有点难受。但难受,也不打算让人看出来,长痛不如短痛。
暮天真人细细瞧着他,似乎并未因为自己的旧相识被他出口伤了而生气,也没有因为他表现出的恶劣脾性而生出丝毫厌恶嫌弃之情,他还是如同刚才那般温和体贴,甚至不愿看他就这样低下头去,亲自伸出手,轻轻扶起叶临风的下巴。
说是如同慈爱温暖的所有人幻想中的完美长辈,此时,又像是相识多年、无微不至关心着自己的暖心情人了。
暮天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这笑容依旧是亲切温和的,像是能让人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的温泉,可又有哪里和方才不太一样。
“别怕。”他安慰着,“我会帮你的。”
叶临风受宠若惊地望着他,望着眼前这个身价非同一般的‘神医’,巨大的惊喜似乎冲淡了所有其它感情,让他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一半是在做戏,另一半,却是真的惊喜。
自己方才那些话,果真起作用了,暮天真人,这个不可貌相的真人,果真对自己产生兴趣了。
而后,他又做出为难的样子,为难,又非常不安,小心翼翼、怕被人发现似的抓住了暮天真人的衣袖,太不敢相信了,所以只抓住了小小的一角,可又害怕被拒绝、再次失去,便将这小小的一角衣袖在手心攥得死紧,攥得出了褶皱,哪怕隔着布料,指甲也掐进了肉里留下印子。
“你真的能帮我?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答应了炎崆尊者,这一年都要为他试药,决不能将体内的药力驱除出去……而七绝魔尊,传闻他最是冷酷残忍,喜欢慢慢折磨别人,就在前几日,他还说要来亲自抓我!”
说完这些,叶临风自己的呼吸都有点急促。
倒不是像他装出来的那样是吓得,或是紧张的,而是激动,太激动了,这一次居然临场发挥得这么好,都没有在脑子里提前打草稿,就‘出口成章’了!
感觉自己棒棒哒进步超大!
同时招惹了十大尊者中的两个魔修,这样的信息完整传达了出去,落入叶父耳中,这下一来,连惹怒了几个官员商贾都急到不行的叶父,定然再也不肯和自己扯上关系,只会觉得这个儿子太作死太会惹事。
而不会被两个厉害魔修放过,会被抓住折磨的信息,也详细地传达给了暮天真人,加了这把火,以确保暮天对自己的兴趣再多稳固一些。
倒不是说暮天像七绝魔尊一样,会对不走寻常路、胆大而有趣的人感兴趣,恰恰相反,暮天对他人的个性如何并不在乎。
按照神书所说,暮天真正喜欢的,是那些病患身上持续不断的‘伤痛’。
最好的证据,就是在那些细节的剧情描述中,暮天往往会在前期对病患无微不至、温柔相待如同亲人,可一旦病患痊愈,态度就会发生彻彻底底的大转变,变得漠不关心,兴致全无,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会刻意记住。
这个感觉不到疼痛的人,在一次次的行医途中,并非像其他人以为的那样,怀抱着同情、仁慈之心,而是悄悄地享受着、欣赏着他人被病痛折磨的模样。
这是暮天的病和苦,也是暮天的瘾和欲。
而像自己这般,身体状况如此复杂,今后面对的各种折磨和疼痛也未知的人,应当是比较稀少的,招惹了两尊大佛,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被放过,也意味着短期内无法‘痊愈’,则暗示着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难,会持续很长的时间,足够让暮天好好享受。
像是为了验证叶临风的一系列试探与猜测,暮天真人忽然搂过了眼前的少年,直接抱在怀里,像是要安慰这个可怜人,又像是在用这样的拥抱平复自己忽然起伏的心情。
然后他看向坐在一旁,已经又气又急,不知该愧疚自责、心疼一番,还是该将这倒霉孩子打断腿再说的叶家家主,冷静而不容置疑地开了口,
“还请容许我带令郎先离开叶家,前往季婷山诊治。”
季婷山,原名季停山,正是暮天真人平时居住修炼的地方,也是季婷药庐所在的山头。据说是因其地势等多种原因,这座山上的不同高度、朝向,同时呈现了不同季节相对应的气候温度,得名季停山,意为一切季节都在此山中停留。
山上有了不同的气候温度,也就生长出不同的植被,正好方便药庐采药,这才成了暮天真人的地盘。
听了这话,叶临风先是心中一喜,而后又多了一忧。
暮天真人突然出现,这也是未来的暮天尊者,可现在出现的未免有些早了,自己还没来得及亲自去见七绝魔尊,好讨要一颗修炼用的魔心呢。
而且,要想真的被暮天重视,还需要一个最重要的杀手锏,得先回一趟自己的圣天门才能拿到手。
他当时也是翻遍了神书,才找到了这么一个,能让暮天真人切身感觉到疼痛的术法,而且那术法还因为太过‘歪邪’,一度失传,因圣天门最擅长的就是博览众家之长,早几百年前就开始到处收集功法书籍,才恰好保留着这邪门术法的最后一个修炼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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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明天三更,第一更在下午3点。
下一章结束叶家副本
是时候让七绝魔尊再出来遛遛了
至于主角攻,他永远都有凸显自己存在感的各种方法,绝不会让主角轻易忘记自己!
第33章
想想从华付城到季婷山的方向, 倒是也能够稍微绕一下路过圣天门,到时候找个借口理由,让暮天真人放自己去取, 应该也不难。
叶临风在心里迅速盘算完毕, 亮堂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一圈, 心里踏实了,重新看向还僵持在远处的爹爹和暮天。
爹爹似乎并不太想放人, 让自己今日这样顶撞气坏了他就这么溜走, 更不想以父亲的名义留下自己受罚, 那就没了说狠话断绝关系的好机会,整个人喘着气, 快要捏炸手里的瓷杯, 半晌没说句话来。
或许其中还有亲情之类的别的因素, 放在以往会很动人,但今天叶临风不想再管了, 他只知道, 爹爹还需要自己再最后推那么一把。
“暮天真人客气了,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何须向他人请示。”叶临风被他抱着,倒也没有怎么挣扎,只靠在人怀里从乾坤袋取出了自己的佩剑,随手扔在地上, “这剑是我亲自折断的,今天就还给叶家。”
剑, 是难得的好剑,上面一个刻上去的‘叶’字, 也象征了叶临风与叶家的联系,身份。如今剑丢了,扔出去了,倒也算是一种表态。
叶父望着地上的剑,断了一般的剑身滑出一截,断痕清晰可见,他喉咙动了动,发出干涩黯哑的嗓音,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个都如同沉甸甸的石头,一声比一声重地砸在地上。
“我就当,从来没你这个儿子!”叶父说话时,嘴唇和手臂都在发抖,恨不能直接将旁边的桌都一齐掀了去,“有本事你就别再回来,别再跪着求我原谅,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别再妄想叶家会收留你、可怜你!你去吧!惹事、闯祸、把天给掀了叶家也管不着你,命是你自己的,以后怎么活也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没人再会稀罕你盼着你回家!”
“爹!爹您息怒,哥哥他只是一时冲动,爹,”临歌扑通一声跪下了,抓着叶父求饶,急得快要哭出来,“哥的处境已经太难了,我们不能在这时候抛下他划清界限,爹!求您了,临歌求求您了就饶了哥哥吧……真人已经答应救他了,他一定会改的,会改的,他不想连累叶家也不会连累的,您想想……爹——!”
“都给我滚!”
叶父踹开了叶临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叶临歌独自一人跪在那儿哭,看着很是可怜。
“你也知道,叶家怕我连累,可是爹爹不信,你也看到了。”叶临风凉凉地说道,仿佛事不关己,“可就算连累不到,叶家也不会因我享福了,我的好弟弟,你其实什么都明白的,我离开叶家,你是最大的受益人,还在这里哭什么呢,哭给谁呢?”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
“没人会怪你的。”
叶临歌当真止了哭,眼睛通红的看过来。
“哥……你去劝劝爹,道个歉,好好赔个不是,一切还是……”
叶临风打断他,“十多年了,你对我的愧疚也该到此为止了,临歌,我不需要一个只知道为了赎罪对我好的弟弟。”
叶临歌怔愣地望着他,像是快要不认识眼前的哥哥了,又像是找回了自己真正的哥哥。
十多年前,叶临风掉进冰窟窿,旁边只有年纪差不多的弟弟在。虽然没有淹死,但因为临歌愣在原地,去叫人来救的时候耽误了太多时间,冰水和寒气严重冻坏了叶临风的底子。
要想不留病根,太难了。请医生治病,怎么也需要许多年,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养着,养好了没问题,但从此无法过于操劳,容易成那体弱多病的主。若是能送去修仙,自然能不花钱又省心的解决问题,修好了,延年益寿,不留病根,修不成仙,自然也没事,再接回来治病就是。
他在冰水了泡了几个时辰,泡得差点睡过去,当年记不清楚了,神书中却明确写着,是有人吓唬叶临歌。
“你是救人了,可就不怕你哥出来反咬一口,说是你为了害他故意推他掉进去的?到时候叶家哪里还有你的饭吃,必定将你赶出去。”
“你要是想以后继承叶家,成家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就不要对任何人提临风掉进去的事,让他自己冻死,几天以后,谁都不会觉得是你的错,叶家自然是你一个人的。”
“你现在是好心,可就算他不反咬你,叶家的其它人不会猜疑你、议论你吗?到时候不光是你,就连你娘亲都要没饭吃!我看你啊就是傻,这么好的机会……”
于是,在担惊受怕之中,在畏惧着将来会被赶出去,和娘亲都没饭吃的可怕设想里,叶临歌不敢回家,在外犹豫、挣扎、矛盾了那么一会儿,耽误了时间,让叶临风几个时辰后才终于得救。
叶临风却只记得,这个少年老成,总是心事重重的弟弟,自从自己出事,不得不去修仙后,就对自己格外的好,掏心掏肺的好,比亲爹还亲。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出落成大人的临歌弟弟,叹了口气。
“你走吧,只有成了真正的叶家之主,才有本事将那些躲在角落、阴影里不干净的东西,全都清理干净,不是吗?”
留下这么句话,叶临风拽了拽暮天真人的袖子,示意可以离开了,两人一齐出了门。
很快,叶临歌又追到了门口,喊他。
“哥!”他微微喘着气,眼里有些闪着亮光的水汽,“我可以不再自责愧疚……那你原谅我了吗?”
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叶临风的脚步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快被这些街头小话本一样的台词对话弄出鸡皮疙瘩了。
“不原谅。”他头也没回,接着向前走去,“我还没成仙呢,没那么宽宏大量。”
终于离开了叶家,彻彻底底地离开,不再拖泥带水,也没有藕断丝连。
走着走着,就在叶临风纳闷怎么还不御剑时,旁边的暮天忽然拿出了一包东西。
“刚才情况有点复杂,把这个忘了,”暮天站定后,将那一包东西递给叶临风,“这是一个朋友托我带给你的,让我转告你注意身体。”
包裹里有淡淡的药香飘出,叶临风接了过来,愣了半晌,神色从迷茫到猜疑到惊讶,抬头询问,“您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姓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