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这个,自己就该乖乖听话去断思崖?去救岳沉潭?
是……崖边决斗的剧情提前了三年,如今的岳沉潭……的确还没有神书中的战力,更没有那么大的胜算,很可能会直接战败,甚至连坠崖都用不到,就丢了性命。
叶临风想着想着,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喘了口气,又从瓶子里倒出丹药吞下。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乱吃药的副作用了,大不了之后废几天。
——如果岳沉潭死了,那将来的夺舍者就会注定失败,注定会因此遭受巨大损失,这些光是从神书的上半卷他和‘系统’的很多对话都能看出。
——可是,岳沉潭是无辜的,他是个毫无防备和恶意的好人,如果他真的死了,那就是你的责任,你就是杀了他的凶手!
两道不同的心声在叶临风脑海中响起,相互矛盾、相互博弈,也让他御剑前行的速度时快时慢,脸上露出纠结不已、犹豫不决的神色。
——黑鸦魔君提醒你去断思崖了,那就去吧,如果没有他,你根本不可能得到神书,不久后就会失去一切、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他也只是为了最低成本的利用我,不必废话、也不必担心我会叛变,我做了他最希望做的事,还因他被司障月迁怒,挡刀,谁知道他除了对付司障月外还有什么心思?
叶临风:……
艹!
无论如何去想,无论如何做决定,心底里的怒火、不甘、烦躁情绪都始终烧个没完,让人难以心静,恨不得找个什么途径,狠狠发泄一番才好。
越是不平静,记忆深处的那些淤泥腐水,那些鲜少被翻出的东西,越是争先恐后的冒出,像是将人心的丑陋放大在眼前回放不停。
世人负我,天地不公,众生皆生不如死,还不如……
眼底的红光越发浓郁之时,叶临风呼吸急促,一手紧紧攥住了胸口,膝盖一软,直接半跪在剑身之上,连人带剑狠狠摇晃了一下,才恢复平衡没跌落下去。
剑灵相互,握着剑身的手倒是没被割伤,叶临风却亲自抬起手,死死扣住了左臂的伤口,刺激地伤口再次崩裂,疼痛感犹如电击,令人恢复了些许神智。
这是司障月的魔心种,它孕育而出的魔心,也比寻常人入魔后自行生出的魔心要危险。
就好像别人的皮肉,种在了自己的身上,总不会比原装的、自己的适应良好,总会有些副作用。
只是疼痛刺激之下生出的清醒,似乎并没有那么有效。
前行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几乎化作实质的魔气自叶临风身上溢出,半透明的丝绸般缠绕全身,也裹住长剑。
——杀、为什么不能杀,魔修,不就是应当快意恩仇吗?
——先让岳沉潭去死,再屠尽整个叶家,最后一把火烧了圣天门!
——你不是嫌自己顾虑太多?你不是想做得更彻底,更狠戾些?那就成为真正的恶人,让那个胆敢夺舍你的人,一睁眼就是一无所有的绝望处境!
——反正你也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苟活一条烂命,还能如何?!
许久,叶临风停止了痛苦的喘`息和颤抖,手指微动,以术法清理了身上的全部污渍和冷汗,动作稳健而缓慢地重新站起身来,一双暗藏着红光的眼睛看向远处断思崖的方向。
心底的冲动和欲念仍在叫嚣。
——让他死,夺走那些藏在崖底的大机遇,以后的十大尊者之首就是你!
——夺舍的时间到来之前,将这个‘叶临风’囚禁在最阴暗可怕的地牢,供你折磨上刑,再作为礼物献给那些恨他的、被他招惹了的人!
叶临风缓缓收拢双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起来,笑意满满爬上整个面容。
炎崆留下的药效已经发生了改变,可爱而讨喜的、犹如情趣般的狐狸耳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幼龙般的通体紫黑的角,从额头长出。
那些飞舞在身边的蝴蝶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单独一只跟宠般飞在身后的黑蛇,长着翅膀的蛇,小小一只。
他的皮肤仍然白皙,但更加苍白,刻意修改得娇弱纤细的身形拔高,变得精瘦而蕴含力量。
这样的变化自然也完整地映入了叶临风自己眼里。
他笑不出来了。
当真是没想到,原来炎崆那些药的药效,还会突变的,怪不得要找试药人,呵,难不成不同人吃下了还有不同效果?
叶临风心中正是不爽的时候,当即伸手——攥住了自己额头的角,一个用力掰断下来。
然后又随手拔出一把短匕首,将飞在旁边的怪蛇刺杀分尸,丢了下去。
等待不多时,角再次长出、飞蛇也再次凝聚,叶临风便重复刚才的动作,忍着疼痛把角一次次掰断,哪怕额头流下鲜血也不管。
不知重复到第几次的时候,角终于变小了、飞蛇也越发虚弱起来,叶临风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毫不手软地一次次将那些‘药效’弄死。
终于,额头只剩下两个小小的皮肉伤,凝了血痂,不再长出东西,飞蛇也不再出现。
恼人的药效硬生生被他耗尽、消失了。
叶临风的眼眸暗了暗,自言自语,“早知如此……”
深吸一口气,叶临风将手伸进乾坤袋,小心翼翼取出了里面的一样东西。
是一枚圆滚滚通体透亮的‘夜明珠’,只是与一般的夜明珠不同,它即便是在白日里、烈阳下,也能瞧见珠子的内芯发着银白色的光芒,那里面像是有什么液体在流转,又像是一只有生命的游鱼,让珠子透出一股股奇妙的暖意,抓住了叶临风的全部视线,只想再多看一会儿。
他捧着珠子,用手心在上面温柔地抚摸了一会儿,像是在怀念。
可是等了许久,叶临风也没等到那珠子中传出什么意念或是情绪,只是心中略微静了些。
他有些失望地看着珠子,伸手轻轻弹了一下,“亏你还是我生出来的(道心)呢,瞧瞧人家魔心,瞧瞧你?哎……”
惋惜完了,又将珠子放回口袋。
遥远的天边,已经能瞧见冒出云层之上的断思崖一角了,叶临风眸光一凛,嘴角却略微勾起。
就在这时,识海中的灵识印记忽然传来了波动。
是一条千里传音,来自岳沉潭的。
第50章
这种时候收到来自岳沉潭的千里传音, 叶临风的第一反应是突然而来的惊吓。
就像是全身心地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全部的注意力都关注在某件事之中的时候, 忽然从背后来了个人,无声无息地靠近,然后拍了一下你的肩膀,那种纯然地、被打断、被惊醒的惊吓。
这样的惊吓之中, 又掺杂了些叶临风自己也来不及辨识的情绪,有怀疑、有心虚、也有些许忌惮和愧疚。
所有的反应在瞬息间出现, 不轻不重压在他的心尖,让他久久注意着那条传音, 却没有打开查看, 仿佛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也需要积累些勇气才能办到了。
叶临风屏息了片刻,又强迫着自己缓缓放松下来, 让一切归于冷静。
不可能的,他用理智告诉自己, 岳沉潭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关于自己的消息, 知道自己逃出来了, 而且还活着。
在那些刚刚离开季婷山时, 脑海里一股脑涌进的传音之中,岳沉潭发来的最后一条也是在几个月前, 现在突然又发来一个,定然只是巧合。
退一步想, 就算岳沉潭知道自己回来了……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现在状况。
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入魔, 不可能知道自己正在去往断思崖的路上。
就算是知道又如何?退一万步想, 岳沉潭再厉害,总不会连心思都和自己相通,连自己方才正想着与他有关的事,挣扎纠结犹豫着是救他还是杀他,都能刚刚好猜到。
就像岳沉潭曾经做过、说过的那些,导致一切看起来像是他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一样,定然是同样的巧合,是自己想得太多,太过敏感。
叶临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自嘲地笑了一笑。
自己如今这算是什么样子?
收到个口信就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看都不敢睁眼去看了?明明一打开就能知道的东西,偏要猜个没完,直接打开传音瞧个清楚不行吗?
少男怀春吗??要不要再拿一朵花花揪花瓣,他爱我、他不爱我???
想到此处,叶临风终于被自己臊得受不了了,一手扶住额头抬起,第一次明白恨铁不成钢什么的也能用在自己嫌弃自己上面。
又是一条千里传音送了过来,依旧是来自岳沉潭的消息。
叶临风将其依次打开。
第一条,非常简略,只有两个字:
“快逃!”
第二条,是一张地图,和一句话。
叶临风瞧了许久,才认出来,这地图画的,正是仙乐坊的内部。
“妖面仙君的人情,是时候兑现了。”
……?仙乐坊,妖面仙君?岳沉潭这人……难不成是将鹿城那事欠下的人情,兑换了这么一张地图?
他是傻子吗?!
不知为何,叶临风隐隐有些压不住怒意。
岳沉潭让他逃命,让他走。
岳沉潭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逃出来了,也知道有人在找他的麻烦。
甚至还可能知道更多,提前去见了妖面仙君,无私舍己地为他换来这样一个能助他藏身的地图。
然后呢?
叶临风几乎是冲动地就回了这样一句,“然后呢?”
接着又想到,自己时间不多了。
真的不多了,按理说还有接近一年的时间才会被人取代,被人夺舍,但就连断思崖的剧情,都提前了这么些年,谁知道夺舍的人会不会提前到来?
时间不多,不能让岳沉潭再这样傻下去了,管他是生了一副圣贤心肠,还是天生瞎了眼,或是从小缺爱给点笑脸就把人当兄弟肋上插刀,都得尽快扳过来了。
叶临风非但没有领下岳沉潭的好意,反而加快了速度,越发坚定地朝着断思崖御剑飞去了。
一整瓶补充魔气、短期内提升修为的丹药超量服用下去,外加另一整瓶提升元气、抵御内外伤的药膏服用下去,叶临风弯下腰,一手手掌贴在剑身之上,如同离弦之箭般,刺穿云层。
纵是有防护结界在前面抵挡着,过快的速度仍然让身体有些吃不消,就连微微探出结界外的剑尖,都有些微微发烫,红光流转。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收在无底洞般的乾坤袋里的丹药们,竟然被吃得差不多了,手臂上的伤口,也早已麻木。
三天的行程,硬生生地缩短了一半更多。
叶临风到达断思崖的时候,脸色已经犹如鬼魅,面色苍白如纸,神情阴鸷,挂着乌青的眼袋,一身本应是富贵华丽的绣金白衣、银绸暗纹,添了数道令人心惊的破损剑痕。
尤其是心口与手臂处淡金色花纹,本该在阳光照耀下才能看清其图案,如今却染上了暗红血色,爬在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以不走心的术法清理过的长袍之上,更为穿衣之人添了几分危险而妖异的气质。
他抬眸,不带温度的视线缓缓扫过断思崖上的人群,眼底有不详的红光,在阳光下并不明显。
正如神书中所写,发生在断思崖上的对决,定然会有不少带着种种借口前来看热闹的闲人。
然后他终于找到了想见的人。
叶临风从剑上走下,一步步朝着战圈中心靠去,许是他看起来气息太过危险,周围那些围观的仙修魔修们,竟是自觉地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也为他自动让出了一条不窄的路,目视着叶临风越走越近,直到那些其它人为自保而不敢继续靠近的地带。
他听到了一些议论声,猜测着他的身份,他的战力,他与那几个打得你死我活仍不肯停止的大能们之间的关系。
实际上,也只有三人。
他再次估错了事情的发展。
不是岳沉潭和七绝魔尊的决战,而是七绝魔尊、暮天真人和炎崆尊者之间的。
后两者……压根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不是叶临风以为的那种、针对暮天真人的二打一,而是每个人都打其它两人的三角关系,极其混乱,也极其……平衡。
暮天真人的话很少,以防代守,身上的伤势痊愈速度惊人,但也很难取胜,炎崆的战力极佳,但是一直骂骂咧咧,加上太在意形象,浪费了好几个可以打出重伤的机会,总叫另外两人得以躲闪。
至于七绝魔尊,一柄大刀耍得威风,打是很能打,就是用的招数都是群伤,放毒、放蛊、放暗器、使诈耍陷阱,似乎觉得只要两人里有一个中招了就是赚了,看起来非常欠抽不说,还惹得另外两人总需要互相陷害,似乎是逐渐发现了捣乱比单纯决斗更有趣。
叶临风并不是来看他们的,也不想掉头就跑。
他绕过战圈,尚未收起的长剑剑尖拖在沙石地面上,手臂耷拉着似乎疲惫到了极处,在身后留下一道长剑拖拽出的细长痕迹,来到了悬崖的另一边。
不是平坦宽阔的、极其适合高手对决的峰顶平地,更不是其它围观的人聚拢在一处的、接近山路随时都能撤退跑路的一侧,而是能够看到脚下流云浓雾,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的万丈悬崖那一端。
悬崖那边,有一处房檐边角般凸出的陡峭山体,最边缘的地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万年不变地立在那里经历风吹日晒,仿佛随时都准备将这一块‘山檐’压断、一同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