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紧张、再忐忑,叶临风也不得不笑着挺直脊背,迎着那几乎让人承受不住的威压点头,再次肯定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神书上写到过,炎崆尊者不喜那些胆小懦弱之辈,更讨厌被人欺瞒,尤其不喜欢别人因自己的尊者身份特殊对待、诚惶诚恐。
“是的。”
果然,叶临风忍过了这一时之后,炎崆的神色忽然缓和了许多,唇角重新勾起一个弧度,充满了棱角的锐利美感彻底取代了之前的柔和假象,
“哦?家伙不大,口气倒不小。你假冒那些为我试药试术之人,混进我的府邸,就不怕惹怒了我,直接讲你折磨得死去活来再大卸八块?”
叶临风一愣,家伙?什么家伙?我哪里不大了?而且他怎么看出来……不对,重点错了。
“咳……”叶临风努力控制好险些崩裂的面部表情,做出个颇为无奈而有苦难说的模样解释,“并非在下有意隐瞒,原本在山脚下就想表明来意的,谁曾想……”
炎崆看着他,似笑非笑,等他下文。
叶临风微微一笑,之前的苦恼无奈尽数化作春风荡漾、心神向往的欣喜惊艳,一双眼闪闪发亮,仿佛此生无憾,“只是在开口之前,不小心多瞧了炎崆美人那么一眼,只此一眼,惊艳二字仍无可形容,直叫我神思恍惚、忘乎所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全都不知了。”
神书诚不欺人,炎崆听了这些、看着眼前这小少年的真诚崇拜的模样,果真很是受用,笑得都更加甜了。
只是这份被夸赞的喜悦,似乎并未在炎崆脸上停留多久,就化作了一声不信也不屑的叹息。
“你倒是会说话,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读过书,还拜师修炼过。”
叶临风只报过名讳,倒是不曾说过自己身世过往,可炎崆说这些时倒是自然而然,对他而言,能瞧出一个人的底子不过是寻常之事,
“你不过是头次见我,自然觉得好。若是对着我十年一百年,怕是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喜欢看了,早该厌烦。”
叶临风脑筋迅速一转,当即猜到,约莫是哪个炎崆尊者的旧识惹得人不愉快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怎么会呢?”叶临风便连忙否认,“这大好山河年年都是一样的绿树红花、河川冰封复又消融,谁也说不出今年花与去年有何不同,可谁又敢说这样的山水风景是会看腻了的?”
“你怎知就没人看山看水看腻了的?”
叶临风微微一笑,“那必然不是因为山水景色看得太多太久了,而是看景之人腻歪了自己十年如一日不曾有盼头的劳苦命,所以才看山看水也觉得腻歪。”
话音落地,炎崆摸着手中的一杯酒,那原本盯着酒液波纹看的眼眸晃了一晃,猛地抬眼直朝说话的叶临风飞来,不笑,去也摄人心魄。
许久,叶临风被盯得都有些发毛,快要忍不住叫人回神了,炎崆才收回了视线,长长袖摆一扫,坐直身来,说了一个“好”字。
然后又飞快地补了一句,“我也觉得他是活腻歪了。”
叶临风:??
等等,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怎么总感觉要闹出人命……
天知道叶临风的本意其实不坏,只是想说生活不如意之人心情灰败,自然看什么都觉得不好看,好山好水都能觉得看腻歪了……怎么到了炎崆尊者这儿,就成了活腻歪了才敢觉得他不好看?
罪过啊罪过,不管惹怒了炎崆尊者的是何方高人,都请安息吧……
“你,很不错。”炎崆不再难为他,“要我教你这套比外面那些劣质术法都高明许多的替身术法也可以,但我带你上来本是为了试试我的新药和术法,这件事你也得好好完成才行。”
“多谢炎崆美人!”叶临风大喜过望,连忙施了一礼,“在下一定全力配合,绝无半点怨言!”
“嘁,”炎崆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小声嘟囔,“某人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嘴甜……”
某人?虽然还活着但很快就会死了的那个倒霉蛋吗?
瞧见叶临风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模样,炎崆细眉一挑,“怎么?还有问题?”
被这敢乱听乱说就打到你毁容的视线一刺,叶临风下意识地浑身一凛,慌忙摆了摆手,而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转移话题,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晚辈是在想,方才炎崆美人上山时……嗯……是每次都会这样抱着来试药的人进屋吗?”
炎崆笑了笑,“那倒不是。”
“哦……”叶临风懵懵懂懂点头。
“一开始我是御剑的。”炎崆补充道,“结果一个两个的没出息,不是恐高就是兴奋过头,晕倒了还要我去救,麻烦,干脆就……”
第99章
等会……岳沉潭问的好像不是男人好不好看, 而是,艳、书?
叶临风老脸一红,慢半拍地想起来刚才那句是在问自己艳书好不好看呢。
这人、这人怎么回事?他的正常反应不应该是沉默,然后不再搭理我吗?
问这种话, 指望我怎么回他?
好看吗?
好看好看,都是美男子,你也来一起看看?
……神经病吧?!
叶临风当然还是没有回他,因为他真的空虚到连一个千里传音都传不出去了。
反正看书又不需要灵力,叶临风也没当回事,也不打坐,只等着灵力自己慢慢恢复, 借着烛光开始看书。
神书毕竟还是神书,里面透露的天机就算埋在一堆难以直视的句子里, 也是价值连城的天机。叶临风翻了没多会儿, 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重塑肉身的术法,知道去哪里偷学了, 想用这个术法还需要的其它材料,材料去哪儿找,要求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也差不多都知道了。甚至有些东西, 是要在特定的时间去特定的地点才能正好得到的, 提前知道了这些消息, 直接提叶临风省去了九成工夫。
这哪里是什么艳书啊,这分明就是个百科全书嘛!
叶临风做好了打算,决定第二天就直接去找十大尊者之一的炎崆尊者请教捏‘替身’的术法。
这位炎崆尊者,正是神书中提过的‘女装大佬’。
其实叶临风也不太理解什么叫做‘女装大佬’,神书中的太多词汇都匪夷所思,但多看几句又能勉强理解,差不多就是一个喜欢打扮得超漂亮的男人,因为太漂亮经常被人错当成女的。
据传闻,这位尊者幼年时天生眼盲,经常遭到同龄人的欺辱嘲笑,那些嫉妒他虽然眼盲却脸庞俊美的,就故意骗他,说他长相丑陋。他眼睛瞧不见,自然不知道自己究竟长得是好看还是难看,便自此埋下了心病,就算后来知道了那是谎言和嫉妒,再不曾被辱骂丑陋,也弥补不了当年的伤害。
直到后来入了道,还是魔道,有了修为,也忘不了当年的阴影。
别人都以为他会了仙术后,会第一时间治愈好自己的眼睛,再回去找到那些当年欺负自己的人狠狠教训。结果他却一头扎进了与易容、美体、塑身等有关的术法里,沉迷臭美。
当然,现在已经不算是瞎子了,早在三百年前,尊者已经为自己重塑了一个眼能视物的新肉身,从头到脚的样貌形态都是自己照着最完美的模样捏出来的。
这个重塑肉身的术法,也是他成了炎崆尊者以后自己又重新改良过的,不像其它门派只用来救命和临时用用的‘替身’术法那么粗糙。
最关键的是,唯独这位尊者的‘替身术法’是最耐用的,一个身体捏出来,只要材料够好,撑个一百年不是问题,刚好符合叶临风的需求。
想着想着,就这么真的睡着了。睡梦之中迷迷糊糊地似乎还感觉到了灵识颇不安稳,做了一夜的梦。
醒来时,来自岳沉潭的千里传音又多出几条来。
“怎么不理我了?”
“醉了?还是睡着了?”
“有件事忘了和你说,我放生了一条……妖修,它好像对你身上的酒很感兴趣,不过你放心,它不害人。”
叶临风眨眨眼,听完最后一条传音,然后冷漠地和眼前挤满了整个道馆的大型蚯蚓精对视。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地瞪着看,这个蚯蚓精粗得像百年老树,长得像打水的井绳,一圈盘着一圈把叶临风的床密不透风地绕在最中间,颜色黝黑潮湿,像个最健康的狗子拉出的新鲜便便,一眼望去,他都找不到这蚯蚓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毕竟,眼睛看着眼睛才是对视,现在这个,应该是蒙逼。
过了一会儿,他还听到了隐隐的打呼声,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叶临风脸色一变,连忙往床头一摸——酒壶没了。
那可是他特意留下一小半打算以后慢慢喝的天然竹子酒啊!
居然就被这么个连人形都化不出的妖修给偷喝了!
不用猜测,眼前这个又粗又长又蠢的家伙,肯定就是岳沉潭在途丘镇救走的那只被冤枉的‘九尺长蛇’了。
回想起自己昨日如何如何用这个事情的真相暗示威胁、逼迫岳沉潭借钱给自己,叶临风就是眼前一黑——宿醉闹得。
看不出来啊,这个岳沉潭看着对人笑嘻嘻的,居然这么蔫儿坏的?这是在借妖修之力打击报复自己?
叶临风脸色黑得不行,草草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趁着那蚯蚓精没睡醒就打算开溜了。
来的时候,是直接推门而入,出去的时候,却要在个妖修的身上‘翻山越岭’。蚯蚓的本体太长,一看就远远不止九尺,还七扭八歪地盘堆着,叶临风刚爬了一半,还没碰到门板,就给甩了下来。
接着就是一鸟叫似的的惊呼声,那妖修不知哪里被踩到了,忽然就浑身泛起光来,眼睁睁地开始缩小,一边缩一边像个虾米似的狂乱扭动,在地上扑腾,最后停在了九尺左右的长度,以及普通蟒蛇的粗细。
倒是把破道的空间给让出来了,还顺带让出了门口的位置,叶临风理也不理它,抬脚就出门了。
身后是委委屈屈的哭声,呜呜呜个不停,“眼睛、眼睛要瞎了呜呜呜……”
没追究它半夜偷溜进来还偷了自己的酒喝,它倒是先委屈上了,这叫什么事儿?
叶临风终于忍不住了,“你个蚯蚓有眼睛么??”
蚯蚓边哭边回答:“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眼睛……”
叶临风:……
行吧。
他是知道了,这个东西之所以能轻易被普通百姓发现,这么藏不住,就是因为又馋又蠢。
“别跟着我,眼睛疼就自己揉揉,在外面瞎转悠小心又被人欺负,”叶临风瞥瞥他,“回去找那个带你离开途丘镇的岳公子去。”
“呜呜呜……”
又哭上了。
“怎么着,你也知道他太穷,跟着没得吃啊?”叶临风哭笑不得,走过去戳戳它。
“嘤,”那蚯蚓娇羞道,“你怎么戳人家屁股。”
叶临风:……不好意思,把你屁股当成头了。
“要跟着我也可以,我正好要去这里,”他掏出个地图给这蚯蚓精示意,“你跑得快,能带着我地遁直接过去,我就不赶你走,还给你酒喝,如何?”
不能化形,但总会地遁术吧?好歹也是个妖修。而且看它的魔气,似乎也更适合去那位尊者的山头定居,比途丘镇更利于它修炼。
反正现在剑也是坏着的,没法御剑,借助这妖修的力量地遁,去哪儿都会快一些。
蚯蚓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表示能给叶公子当坐骑是自己的荣幸。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岳仙君告诉我的呀。”
好吧,果然是被派来打击报复自己的。也不知道岳沉潭知不知道这个小妖修这么容易出卖他。
知道了岳沉潭有这么点蔫儿坏,叶临风不但不气,反而隐隐松了口气——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啊。加油!岳公子!争取做到以后见到我就想‘呸’,全世界都没有人了也不会喜欢上我的地步!
于是就欢欢喜喜地上路了,目标平乐山。
百里之外,岳沉潭也松了口气,心中一派欢喜——看了小妖修的暗中反馈,叶公子似乎并不反感自己给他准备的惊喜,对于这个临时坐骑很是满意。
甚至在明白坐骑是自己送去的之后,看起来心情更好了。
可喜可贺。
不得不说的是,蚯蚓精作为妖修,地遁术还是很精通的,叶临风在一片黑暗之中,几乎没感觉到什么颠簸或是前进得多快,只冥想了一阵子的功夫就到了平乐山附近。
等回到地面,看看天色,似乎只过去了半天,正是晌午。
叶临风往地里那么一站,差点被晃瞎了眼睛——漫天遍野的都是皑皑白雪,头顶还恰好是大晴天,刚从暗不见光的地底下出来,这感觉酸爽的,险些让人落泪。
好不容易眼睛适应了光线,叶临风才慢半拍感觉到了冷,慢吞吞运转起了周身灵力,即便身上穿得薄也缓和了许多,不至于冻僵。
与其它几位尊者不同,这位炎崆尊者并未建立或加入某个修真门派,始终避世而居做着自己的散修,据说脾气娇蛮任性,不太好相处。
要说脾气怎么个任性不好相处……
那必须说到某一次,炎崆不知被邀请去参加什么集会,前来邀请的人客客气气地表达了一通对炎崆尊者的崇敬之情,炎崆就突然发起火来,对着人劈头盖脸一通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