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魏国公搀到马车边,贺祥立刻跑过来,将魏国公送上马车。
上了车之后,贺惜朝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斜靠在软垫上的魏国公瞧见他,乐呵呵地招了招手说:“惜朝,你来。”
贺惜朝于是坐过去,就见魏国公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道:“今日祖父真高兴,特别有面子!听着这些老小儿明里暗里的酸话,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在妒忌!太痛快了,扬眉吐气你知道吗?”
“看出来了,都给您敬酒呢,是不是来取经了?”
“我孙儿就是聪明。”魏国公难得表扬了他一回,却又叹息道,“不过可惜啊,都是你自己争气,祖父都没帮你什么。”
这大晚上出太阳啊!贺惜朝惊奇地发现这老头儿今天特别实诚,尽说好话。
贺惜朝照单全收,“您知道就好,那大办一场呗。”
“办!”魏国公一拍大腿,意气风发地说,“这全京城数得上号的,老夫都要请过来,如今咱们贺家可是不一样了……”魏国公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里充满了肆意畅快,就如他所说的扬眉吐气,仿佛将憋屈都释放一空,贺惜朝进府九年从来没听到过。
贺家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当初贺惜朝来京没多久就看出来了,今日魏国公还能腆个兵部尚书的位置,是天乾帝看在逝去的皇后跟萧弘的面上,给国丈留存的体面。
整个国公府若是再没有争气的子弟出头,没落是迟早的事。
虽然没人在跟前议论,可魏国公心知肚明,他做好给贺明睿蒙阴的准备,沿着勋爵之家的老路前行。
可是当贺惜朝高中状元的时候,还是激动地难以自持,这意味从今往后贺家能够走向另一条道路。
贺惜朝其实有心问一问李尚书跟魏国公说了什么,不过后者年纪大了,喝多了酒,说了几句话,在摇晃的马车里便昏沉欲睡,闭上眼睛歇息。
贺惜朝想了想,还是作罢。
第二日,办了家宴。
魏国公吩咐大夫人:“这是贺家的大事,是要好好操办的,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无需考虑银两,定要给老夫办得风风光光的。”
大夫人就等他这句话,也不管老夫人跟二房那沉下的脸色,响亮地应了,“爹放心,媳妇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绝不让您失望。”
家宴之后,贺惜朝便去了三松堂。
魏国公似早就知道他会来,不等他坐下,便道:“昨日你外祖父寻老夫给了个话,问了一个意思,是关于你的。”
“我的?”贺惜朝想了想,“难不成婚事?”
魏国公一笑,“没错。”
贺惜朝也跟着笑了,可笑意不达眼底,“真是能屈能伸,哪怕心里再厌恶,只要能保住荣华富贵,保住长孙,也能捏着鼻子把嫡亲孙女送过来示好。”
魏国公听了有些不解,“惜朝,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在某程度上,不管是我的祖父还是外祖父都是一样的,利益至上。”贺惜朝咸咸淡淡地说,可眼里却带着深深的讽刺。
这是提到了贺灵珊,魏国公清咳了一声,道:“过去的事提来作甚,倒是你这话里藏着的意思,老夫却是不明白了。李家虽然待你有所怠慢,不过如今你外祖乃户部尚书,实权在握,说来娶你表妹亲上加亲,也不是坏事。”
“娶?”贺惜朝失笑了一声,看着魏国公眼露深意说,“您信不信,我若是要纳她为妾,我的外祖怕是也会考虑再三。”
魏国公闻言顿时惊讶了一下。
然而还没等他品出其中意思来,便听到贺惜朝轻笑了一声,“开玩笑的,就算李尚书愿意,也丢不开这个人呀。”
“惜朝,你是不是跟李家有龌龊?”
“有啊。”
“什么事?”
“啧……那可就多了。”贺惜朝托着下巴回忆着,可想来想去只能说,“都是些小伎俩,偶尔闹个大的,我好像还知道了,所以这样算来,似乎也没吃亏,可心里头就是不舒服……”
他回过头看向魏国公道:“您知道的,孙儿这人心宽的时候能装大船,狭窄的时候,踩了我一脚我都能记得,更何况……”是谋杀呢?
他摊了摊手,“所以和好是不能了,不过祖父,难道您觉得这婚事比较好吗?”
“当然不是。”他一口否决,对于李家,魏国公越来越没有好感,李家教养出两个好女儿,已经够他受得了。
若是再娶李家女,魏国公得怄死。
“你想来主意正,老夫要是替你一口回绝了,你若有那意思,岂不是得怨我?”
若是贺明睿,魏国公自然无需考虑他的感受,然而放在贺惜朝身上,这个孙子可不会让任何人做他的主。
这话贺惜朝爱听,闻言便笑道:“多谢祖父,不过这婚事我是真看不上。”
他对这位表妹没意见,可是那位外祖,对李家上上下下所有的男人,所有知情且参与的人,他是真打心底厌恶。
若真想保住李祖辉,保住李家,那就堂堂正正地带人过来当面致歉,请求宽恕,做出补偿,这样贺惜朝还能高看他们一眼。
可这个样子算什么?
男人做的事,不敢承担,至今为止连一句歉意的话都没带过来,反而将家中柔弱的女人推出,求一个联姻消怨。
他若答应了,那将来他的这位表妹还能有好日子过?被他欺负死了也无人为其撑腰,按照这个时代的活法,估摸着李家还得来人劝着她顺着丈夫,打骂忍耐,忍耐,再忍耐。
这样的人家,若是某天萧弘失势,第一个跟他撇清关系的就是妻族吧?
什么亲上加亲,更加牢靠,就是一个势力之下的笑话。
贺惜朝贤明的态度显然让魏国公比较高兴,他忍不住道:“那什么样的婚事你才看得上,宋家的丫头,老夫要不再帮你去争取争取?”
“哟,祖父,不得了了,您这是在为孙儿打算?”贺惜朝促狭地瞧着他。
“老夫向来为你打算,你不领情而已。”魏国公嘴硬道。
经过那一晚的促膝长谈,祖孙俩之间的隔阂明显小了不少,更加亲近,贺惜朝也不打算翻旧账。
“行吧,祖父说什么是什么,只是好意心领,婚事,您就别操心了,昨日英王殿下刚驳了皇上的好意,就再多等几年吧。最近事情多,没工夫关注这些私事。”
如今贺惜朝已经是正式官身,皇帝点了翰林院编纂,起点便比一般人高了。
可究竟这仕途该如何走,面前倒是有两条路。
不过魏国公觉得贺惜朝不会这么按部就班地在翰林院走下去,那儿虽然清贵,可没进入内阁中枢的之前,都是清水衙门没什么权力。
可要是离开翰林院,进入六部,魏国公觉得作为祖父,他可以帮着好好参谋一下,毕竟论朝中六部,作为兵部尚书,他比较熟悉。
然而贺惜朝却摇头道:“自然是翰林院,留馆几次,这官职就蹭蹭蹭往上涨了呀,升迁多快。”
魏国公不解,“那里面都是做学问的,你一个弄权的,呆得住?”
“呆不住。”贺惜朝老实回答,“可翰林院清闲,空暇时间我还能做些其他的事情,兼顾英王府。如今殿下又不需要我进入朝堂把住一方势力。况且我要是想达成什么目的有没有官职,在哪个位置上并不重要,是不是?”
论权势,有萧弘在就够了。
贺惜朝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保证萧弘往上不掉下来,一直到风云变幻那一刻。
萧弘如今已经够瞩目了,而他无需再加分量,惹帝王打眼了。
再说只要萧弘顺利继位,他内阁首辅的位置还能跑掉不成?
第152章 李府打算
魏国公很高兴地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信送到了李府。
然而这信中再怎么谦逊和遗憾终究掩盖不了拒绝这门婚事的事实。
李尚书收到信, 默默地搁到桌上,眉间锁紧, 站到窗前,轻轻吐出一口郁气。
早些几天, 他并无将孙女嫁给贺惜朝的意思, 就如之前所说, 李祖辉这么做, 让两家的情分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仇怨。
这种时候,李尚书怎么会凑上去让人耻笑。
然而,琼林宴一晚, 看着帝王对长子那毫不掩饰的看重,英王现在俨然已经无太子之名却已有太子之实。
得罪贺惜朝, 就是得罪英王, 李尚书向来是避祸趋利的一个好手,此情此景之下实在不得不低头。
于是他才腆着老脸跟魏国公提了提,李茜长相出色,知书达理, 又是嫡出, 她嫁了贺惜朝,李家自是以英王马首是瞻。
他可是户部尚书, 权力极大,掌管着国库的银子进出,谁敢不让他三分, 他只要倒向英王,萧弘在朝堂之上,就如虎添翼,不怕事情办不成。
说来梁国公也不过是因为百年公府,子嗣繁茂,姻亲遍布占了勋贵的便宜,论联姻中最实惠的还属他了。
李尚书虽全无把握贺惜朝会答应,可没想到会拒绝地这么干脆,第二日,魏国公就送信过来了,一丝犹豫都没有。
李尚书不认为是魏国公替贺惜朝做主,时至今日,就是魏国公也得看这个孙子的脸色,所以毫无疑问是贺惜朝自己的意思。
这真是压根不顾一点血脉亲情,如此决绝!
李尚书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竖子当敢!
身后传来一个脚步声,李夫人走进书房,看着丈夫黑云密布的脸,忍不住道:“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目光瞥向了书桌上的信,心下好奇,却没敢擅自去动。
李尚书回过头,问:“辉儿的婚事如何了?”
李夫人说:“下完定之后,妾身就请护国寺大师算了吉日,一个七月初九,一个九月三十,一个十月十五,都是顶好的日子,不过七月份有些热,时间上怕是有点赶,王家不一定乐意,咱家长孙娶亲也不能简陋了,我看九月三十和十月二十三都行,老爷觉得哪个好?”
李尚书点头,“都好。”
“那妾身让王家选一个吧,也好让他们知道李家对王家的看重。”
“你办事妥当,祖辉近来如何?”
“他如今一门心思读书,王家学馆跟家里两头跑,非得考出个举人来,很受夫子看重。”李夫人说到这里,未免叹息了一声,“经此一事,这孩子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一下子长大成熟了,老爷,只要度过了难关,祖辉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尚书听着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也要先度了难关再说。”
“贺惜朝难道不同意吗?咱们家的茜儿也不比梁国公府的小姐差呀。”
李夫人突然这么一说,让李尚书顿时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
李夫人是端着一碗羹汤进来的,闻言将盅放在桌上,舀上一碗,递到李尚书的手里,轻声说:“你我夫妻那么多年,你想什么,妾身还能猜不到吗?”
李尚书端着碗顿时不自在地舀了两口。
“朝堂上的事,妾身一个女人不懂,可是交好的几位夫人,都明里暗地向妾身透着拉拢月婵的意思,劝我好好对待这个女儿,不要离心。老爷,贺惜朝不过中了状元,当真影响那么大吗?”李夫人不明白。
李尚书肯定道:“大,皇上的意思很明白,让英王好好礼遇贺惜朝,以便将来君臣相得。”
李夫人震惊了起来,但转眼她又很是不解,“可明明之前朝堂上就有大臣请立太子,皇上为什么不立?”
“天威难测,皇上自己想立储君是一回事,被人逼迫着又是另一回事。”李尚书想到这里,忽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也是,前朝端阳太子曾经多受皇帝喜爱,可最终还不是落了个引鸩身亡的下场,这天家父子跟普通人家总是不一样的。”
“老爷眉间舒展,可见是有法子了。”李夫人含笑道。
“法子还是同一个,你明日递个牌子拜见一下贵妃娘娘,问问她可是认命了,愿不愿意为三皇子再争取一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皇子既然能丢一次太子位,自然也能再来一次,咱们李家愿助其一臂之力。”
也让那狂妄的小子看看,万事皆有可能。
贵妃如今近四十的年纪,可容颜依旧芳华绝代,岁月似乎在她的脸上没留下什么痕迹,反而增添了几分韵味,变得更加妩媚动人,只是此刻她眉宇间却仿佛带着郁郁愁绪,是皱着的。
她执着茶盖,翘起三根带着玳瑁甲套的手指,轻轻地拂着茶沫,嘴角挽着得体的浅笑,听着李夫人拉着家常。
说来这个时候还有命妇愿意来拜见她,贵妃挺意外,也很高兴。
萧弘炙手可热,也就意味着芳华宫人走茶凉。
直到李夫人开始夸奖她的长孙女,什么有孝心,能管家理事,明理是非……各种美好的辞藻往上堆的时候,贵妃终于听出了一丝异样,笑道:“贵府小姐这么好,本宫都心动了,不知道找了婆家没有?”
“还没呢,正要请娘娘给寻一个人品端正能疼人的。”
“哟,让本宫找啊,那干脆留下来给本宫当媳妇算了。”
贵妃也只是试探的一说,语气都带着几分玩笑,没想到李夫人却惊喜道:“那可是茜儿的造化,求之不得呢!贵妃娘娘可是当真?”
此言一出,贵妃终于放下了茶盏,她看着李夫人问:“这是李尚书的意思?”
李夫人脸上依旧带笑,不慌不忙地说:“娘娘,婚姻大事,妾身一个女人家怎敢自作主张?外子曾言,如今大皇子乃是烈火烹油,看着花团锦簇一片光明,可众人拾柴烧地却是他自己,想想前朝端阳太子,是不是极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