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想当官呀?”贺惜朝问。
“当然,本来说好的考中进士让我走,然后祖父非得让我进三甲,进了三甲又骗我在上书房呆了五年,面对一群鼻孔朝天的天之骄子,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头了,结果……惜朝,我真是命苦呀!”
谢三仰头喝下一杯酒,满脸凄然而痛苦。
然而对面坐着的却是一心出人头地,摩拳擦掌准备勇闯名利场,终极目标人上人的贺惜朝,压根一点共鸣都没有,全程面无表情,最多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哦。”
谢三顿时一口老血憋在心里,他自问是有多想不开在贺惜朝身上找认同感。
他忍不住摇头,“你小小年纪功利心如此之重,这可不好。”
“不好?”贺惜朝闻此眉眼一挑,嗤笑一声,“我一没偷,二没抢,三不欺,四不诈,凭本事考科举做官,将来靠政绩说话升迁,功名利禄在身也是我付出努力的应有回报,怎么就不好了?”
谢三想了想说:“君子淡泊名利,惜朝,虽然你不是小人,可也会让人看轻。”
“那这样的君子不当也罢。试想若是人人视名利为粪土,这国家大事小事谁还会尽心尽力去管,边防杀敌谁会勇猛而上?没有功勋权柄奖励,你看看可有君子会为天下大义自我牺牲?别说什么名士淡泊名利令人赞扬,全是狗屁,真不追求名利,那就藏好自己的山头,别闹得人尽皆知啊,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某山住着某士,等着三顾茅庐提高声望,那才是真正的虚伪,呵。”
“呃……”还真挺有道理的。
最后贺惜朝一口茶喝下,看他,“我爱名利,则承当更多重任,你想自由,则失去名望权力,只要不背德违法,付出则收获相应回报,追求什么都是人身自由,就无所谓高低贵贱,谢哥哥,你说是不是?”
谢三瞠目地看着他,忍不住啧了啧舌,“惜朝,你要是谢家人,我祖父可得给谢家列祖列宗烧高香了。”
贺惜朝微微一笑,“我要是在谢家,也无需这么殚精竭虑,可未必能有现在的成就,不过也只有幸福的人家才能养的出谢哥哥这样开朗天真,令惜朝羡慕。”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贺惜朝都羡慕在正常人家里被父母宠大的孩子,无忧无虑有自己的梦想可追求。
就如谢三,虽说一直被谢阁老坑在了京城,可若真想走,谢阁老也会成全他。
“谢哥哥还是想要离京吗?”贺惜朝问。
“那当然,可不是不行嘛。”
“还想去西域?”
“是啊,我跟你说过吗?我马队都找好了,人前些日子还问我走不走。”谢三郁闷道。
贺惜朝一哂,“那惜朝帮帮你吧。”
谢三惊讶地问:“你有办法?可我的辞官折子被驳回了,皇上还给我升了官。”
贺惜朝胸有成竹地一笑,“那就想办法让他同意呗,不过谢哥哥去西域,怕是得带点任务去了。”
看来是有门,谢三一扫丧气,惊喜道:“什么任务?没事,只要能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别着急,在此之前先提供我一些东西。”贺惜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了它们,事情就好办了。”
贺惜朝休沐的日子只有一天,陪着谢三吃完饭,刚好溜达到书巷。
乡试临近,书巷里很热闹,特别是求知书斋,不少学生模样早早地就等在里面,带着笔墨纸,翘首看着门口。
一个胖乎乎的素衫书生更是站在门边,他腰上现在挂着的是一只小金笔,赫然便是被贺惜朝要走金算盘的罗黎。
自从贺惜朝初见罗黎,被他那真诚求教的态度,以及贵重金算盘的礼物所感动,认真地作了讲解,并说好只要有空,便会过来解惑。
当日有幸遇见这一情景的书生们也抓住了机会,纷纷得到了满意的解答,一传十十传百,来求知书斋寻偶遇的书生就更多了。
大家都算着他休沐的日子,早早地来书斋等着。
一般贺惜朝会在吃完午饭之后过来找书看
“罗兄,你觉得今日贺先生还会来吗?”另一个书生忍不住也跟着走出来。
罗黎摇头,“不,不知道,他若有兴……兴致会过……来,若是发懒,怕是就……不来了。”
“今天都这么晚了,看样子我们得白等一场。”有人失望道。
“十日前也没来,唉,为什么就不能提前说一声,让我们这样干等着,姿态也未免太高了吧!”一个书生埋怨道。
此言一出,罗黎顿时看过来,“兄……兄台这话……不对,先生只说……偶……遇到可以请教,没……没让我们等……”
罗黎说话听在耳朵里实在太累,有人听不下去便附和道:“我等也是真心求教,临近乡试,总希望能再抓紧一些,贺先生才高八斗,他倒是不怕,可……也该稍微替我们着想一下呀。”
“是啊,是啊!”
罗黎的脸顿时涨红了,他说:“不……不是,你们也太……太……太……”越急,他越结巴。
旁边一个年龄相仿的书生翻了一个白眼,然后脸色一正,讥嘲道:“你们也太得寸进尺了!贺先生凭什么得为我们着想,是他兄弟还是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他能放下身段遇着了耐心给我们解惑指教,已经难能可贵。一没给束脩,二没端茶倒水为他鞍前马后,他不指导我们也是应当,哪儿来的那个脸皮,亏的是读圣贤书!”
此书生利落的嘴皮说得当场众人哑口无言,罗黎激动地看着他,狠狠地点头,“兄,兄台说得对。”
“兄什么台,我比你小。”书生鄙视了他一眼,“哼,若是靠你给小贺先生争辩,先生都被唾沫给淹死了!”
罗黎被骂了也没生气,反而憨笑地挠挠头。
正说着,身后传来清脆的击掌声,“说得好。”
众人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一回头,只见贺惜朝就站在他们后面,赞赏地看着那书生。
“贺先生来了!”
一个人一喊,书斋里面听着响动,脚步声顿时响起,纷纷涌上了二楼。
而门口的这些人看到他,有的心虚往后缩了缩,有些崇拜地满脸激动,特别是被贺惜朝赞赏的书生,之前的镇定全然不见,眼里冒着星星眼,就差扑上去。
“今日本不想来了,不过友人请客吃饭,恰巧离这儿近,就溜达着过来消消食,没想到呀……”贺惜朝笑眯眯地望了一圈,“大家赏脸给了先生的称呼,我觉得却不太合适。惜朝年纪小,能力有限,可担不起教书育人的责任,万一这考不好怪罪过来我可就里外不是人了,所以……”
他的眼神最终落在起先冒头嫌他姿态高,不够善解人意的那些书生身上,温度一降,冰冷地说:“不是你们的爹,更不是你们的祖宗,考不考得好关我屁事,强行塞责任过来的,都上了我的黑名单,就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担当不起!”
贺惜朝毫不客气揭了他们的脸面,让这些书生脸红羞愤,怒道:“贺惜朝,你……”
“别用这种不忿的眼神看着我,愿意与各位讨论切磋是因为我乐意,来不来随我高兴,你们管不着,既然是来求教的,那就把腰弯一弯,恭敬一些。没落的一分好处,还得受埋怨,我吃饱了撑的?”
“就是,贺先生愿意给我们解惑,那是荣幸,不愿意,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对啊,就是书院里的夫子也没贺先生讲得好,贺先生都没要什么回报,说来还挺惭愧。”
“贺先生别生气,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一直在这里等您,您什么时候来都行。”
……
人啊,有时候真不能太善良,便宜多占了就理所当然了。
贺惜朝扬了扬眉,抬脚往里头走,一边走一边道:“我忙得很,休沐的时候就想做些轻松的事,大家想听就来,一切随缘。”
大家跟着他往二楼而去,徒留下几人站在原地,接着一甩袖愤然离去。
书斋毕竟是买书看书的地方,人多嘈杂也不行,掌柜的当机立断,整理出了二楼,摆了桌椅,让求教解惑都在二楼进行。
贺惜朝一到,人一满,就封了二楼不给进,所以提前占座也是很有必要。
既然是贺惜朝来讲解,哪怕他年纪最小,可也有一师之名,书生们跟他兄弟相称自是不合适,最后都恭敬地称呼一声先生。
在场的几乎是对乡试没有多少把握,又没有好师傅教导,才会抓紧一切机会求教,所以资质上欠缺了一些。
通俗点讲,就是没开窍。
小贺先生时间有限,耐心不多,还全程免费。再要想有个好脾气是不可能的,往往直截了当地点评,不会委婉全脸面。
特别是罗黎,初见贺惜朝温和耐心的话语印象太过深刻,等到第二次,他就知道为何萧弘当初那么不忿,贺惜朝的毒舌不客气起来简直让人羞愤到死。
罗黎被他挑剔地简直怀疑人生,可无奈谁叫贺惜朝说得一针见血,所以哪怕字字锥心也得含泪听下去。
幸好,难听归难听,疑惑总是被解开了,甚至若是贺惜朝心情好,还会好好指导一番,教授一下如何破题如立题,取长补短,这个时候底下的书生便挥洒墨水奋笔疾书了。
要知道这种指导一般人可听不到。
举人这一考试,加入了策论。破题,立题这些基本功便不说了,如何写好一篇策论,观之言而有物不空洞,却是多数人的难点。
策论的中心便是立意,符合当下国情国礼谭述自己的观点并加以论证或给出解决方案,完成这三步便是一篇有内容的文章,忌讳却又最容易犯的就是泛泛而谈。
朝廷选人无非为了做官,做官就是要干实事,为百姓做事。
此时的书生都明白读万卷书的重要性,可却少有真正去体验一下民情之人,或是离开那一亩三分地,去游历见识一番。想想都脱离了群众基础,怎能写出一篇真正于国有效的国策来?
萧弘让贺惜朝当做储君来培养,也脱离不了务实二字,这些书生若是高中必然做官为民,他更希望将来不是随大波逐流之人,所以他在讲完解题技巧的时候,往往会灌输这一思想,留一些调查民生,体验民情的任务,就看有心人愿不愿意跟着他走了。
临走前,一个书生挤到了贺惜朝的跟前。
“小贺先生,帮我瞧瞧这道题,上次您临走前出的算学题,我算了很久,没得要领。”
这个书生,贺惜朝熟悉,刚刚伶牙俐齿帮着他怼了那几个得寸进尺之人,年纪不过比贺惜朝大了四五岁,还未中秀才,但很机灵,叫方俊,特别崇拜贺惜朝。
留数学题是贺惜朝的恶趣味,一般书生都不感兴趣,考试不考,自然也不会花功夫在这上面,毕竟大齐的才子算术普遍差。
然而对于方俊,只要是贺惜朝说的,哪怕只是提了提,他都会去做。这样的人在少数,贺惜朝对他留心,平时也多关注一分,于是看了看题,是个求比例的方田,不算难,他正要解答,可留意到身旁的罗黎,便说:“罗黎,你替方俊解释吧。”
罗黎刚刚被贺惜朝打击地体无完肤,此刻忽然听到点名,一时间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还没说话,倒是方俊先叫起来,“他来解,他会吗?”
不是方俊看不起罗黎,后者实在没表现出多聪明的劲来。
罗黎本想一试,听到这份怀疑就没好意思再凑过去,可贺惜朝却说:“他会,他算术可比你好多了。”
贺惜朝说的非常肯定,不仅方俊,就是罗黎自己也很惊讶。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罗黎在科举上的愚钝有目共睹,让人甚至怀疑他的秀才是怎么考出来的。所以像这种一般人根本不会的算数,给人的感觉他更不会了!
然而殊不知他出自商贾之家,虽然说话结巴,可天生对数字敏感,算账理才一把好手,就是吃亏在嘴上。
他从来没表现出这个天赋来,不知道贺惜朝是怎么发现的,可是这种认同让罗黎很高兴。
“看吗?”贺惜朝问。
罗黎狠狠地点头,“看。”他看上一眼,思索了一会儿便对方俊道:“我……我教你。”
方俊有些嫌弃,“你话都不利索。”
“我,我给你写……写过程,详细一点。”
贺惜朝听着,弯了弯唇,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三:人生苦逼,难以诉说,哀叹哀叹
贺惜朝:是生活的太幸福了,给你找点事做做就好。
第83章 私下补贴
乡试又称秋闱, 在深秋举行。
不过在此之前,萧弘的生辰到了。
大皇子十五岁的生辰, 算是大日子,一早帝王的贺礼便到了。
内务府总管带着礼单, 大声地念着赏赐, 一流水儿的好东西, 什么古玩字画, 雕花摆件,文房四宝……内侍们捧着一一摆放进来,占了满满一个院子,沿路引了不少艳羡。
然而萧弘见此却没觉得有多高兴, 他对贺惜朝悄声说:“这些都中看不中用,堆在库房里还不能卖掉, 都说换成银子了。”
贺惜朝放眼看过去, 都是好东西,显示的是帝王对即将开府的大皇子那份疼爱和重视。
随着这些而来的还有今日最重要的册封旨意,萧弘被封为了英亲王,待三日后大朝之上正式受封, 同时另赏有三十万两的安家银子。
听着那三十万两的安家费, 萧弘顿时笑颜逐开,“父皇还不算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