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么……”萧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谢阁老微微一笑,“老臣事务繁忙,又年纪大了,实在没那个心力猜测您的意思,便请殿下体谅老臣一二,若是老臣能帮得上忙,自然为殿下分忧解愁。”
谢阁老说的真诚,萧弘也就不犹豫了,他恭敬地行了礼说:“谢阁老,边贸那份折子是我跟惜朝一同商议的结果,让谢师傅呈给父皇也是我的决定。要说歉意,我更为愧疚。而惜朝,虽然他从未与您直接接触过,可六年来对您一直敬爱有加,他说过您是他最尊敬的长辈。然而却因为我让您伤心,他一直都很内疚。他说过不管如何打骂,不管认不认,受您指点便是您的弟子,一辈子尊您为师。所以……萧弘请求您,原谅他这一回吧,您有任何不满萧弘愿一力承担,实在深表歉意。将来萧弘若有能力,定回报谢家宽容之恩。”
萧弘说完,又抬手施了一礼,然后轻吐一口气,坦荡荡地看着谢阁老,眼里带着期待和恳求。
京城内外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对他的伴读爱护有加,可今日谢阁老却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份情谊。
他很意外。
天潢贵胄见的不少,几乎都秉持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行事作风,犯错让手下顶缸的比比皆是,敢勇于承担的却凤毛麟角。
更何况这种借力而上偏于计谋的手段是贺惜朝的风格,而萧弘显然更喜欢勇敢而上,直接抗。
谢阁老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即使这样,萧弘也担心贺惜朝会受到谢家刁难,希望能将这份怨怼转移到自己身上。
昨日贺惜朝才来的谢家,今日萧弘就一反常态起来,谢阁老回想起来萧弘那笑容里其实充满了讨好的意味。
其实情谊不情谊,无非“为你着想”这四个字罢了。
他轻轻一叹,“殿下此言,老臣记住了,也望殿下不要忘记才好。”谢阁老眉目舒展,温声道。
贺惜朝愿意为如今的萧弘尽力筹谋,可将来若有一日萧弘大权在握,是否还能记得今日的情谊,却不得而知了。
皇家最难得的便是真心实意。
萧弘连连点头,“阁老放心,我萧弘说话算话。”
谢阁老回来的时候,贺惜朝正给谢二讲解数学题,他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好多年不碰的东西,现在要一一记起来,实在有些难度。
不过不管如何,站在巨人肩膀上哪怕只想起个一星半点也是超脱时代的东西,两人一起研究探索倒也乐趣无穷。
晚饭后,贺惜朝随着谢阁老进入书房,将他整理的笔记呈上去。
谢阁老看了看道:“之前只当你狂妄,区区举人也想出书指点科考,要知道科举出题多根据主考官的喜好变化,中不中也并非才能有差,迎合考官也是一个关键,如今看来是老夫想左了。”
贺惜朝整理出来的与其说是四书五经的注解,不如说是答题技巧,满满的干货。
将考题分门别类后,再细讲各种题型的解题思路,并不涉及具体的内容理解。
院试,乡试不管考什么内容,出卷子的形式也就那么几种,针对各种形式,他特意做了归纳总结。
而像这种技巧,一般不会广为流传,都是师徒传授,为的是避免竞争对手。
像谢家自己就有一套做题规则。
“其实有名师指点并不需要我这份资料,主要是为了那些靠自我鞭策,一步一个脚印起来的寒门子弟,将来少走弯路罢了。老师,您觉得可行吗?”贺惜朝问。
谢阁老笑道:“册子都预定出去了,如今还来问老夫可不可行,岂不是晚了?”
贺惜朝眨眨眼睛,马上顺杆往上爬,“那您可得指点我,有些地方学生怕犯忌讳。”
谢阁老看着手里的初稿,忽然觉得他这个学生跟别人不太一样,他不屑于君子的淡泊名利,对权力的渴望毫不掩饰。可是对学问知识并却不自私,那些在他人看来无比珍贵的经验和心得,有人问,他就答,一点也不忌讳分享。
这种矛盾让贺惜朝显得分外独特,他行事自有一套规律,似乎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看待。
“惜朝。”
贺惜朝疑惑地看向谢阁老,只听到他说,“三日后休沐,见见你的几位师兄,行拜师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 遥:小红的傻气已经突破天际了……
第104章 无所畏惧
萧弘带着谢三关于边贸的折子到了清正殿, 天乾帝正等他,抬起的眼睛, 目光中仿佛已经了然一切。
萧弘于是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
“这的确是儿子的主意,本来想晚几年等我在朝中站稳脚步再向父皇进言, 不过谁让谢师傅一心向往西域呢, 这么好机会, 错过可惜, 便……”萧弘抬手双手虚推了一把,“顺水推舟了。”
“那也要他这个舟同意才行,你怎么劝说他?”天乾帝端起茶杯拨茶沫。
“用国家大义啊!”萧弘见帝王手一顿,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便一挺胸膛,很是得意地说, “咱们这位谢师傅可是端方君子呢, 这项国策虽然不那么完备,可于国于民显然有利。看看那税银,父皇,这要是实施起来, 您还担心什么天灾人祸没个赈银救济吗?说不定每年的军饷都出来了。国库有银子, 也无需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手里死命扣粮,再加上边境稳定, 利于修生养息,没什么不好的。谢师傅苦读圣贤书,急百姓之急, 自然就被……忽悠了。”
萧弘说了一堆,可惜皇帝没那么好糊弄,他道:“边贸一直都有,不过是私下来往罢了,朝廷禁止却不断,可见其中利益之巨。朕虽不查,可不代表朕不知朝中有多少官员涉及,要真查起来,泰和殿早朝至少能空一半。朕若推行起来,谢家出了这个头,恐怕会不得善终,谢三再好说话,作为探花郎总不会想不到这些。”
天乾帝一点也不信空套的国家大义能够让一个世家公子舍了家族,除非那是个蠢人。
他放下茶盏,锐利的眼睛注视着萧弘,问:“所以弘儿,你究竟有何打算?”
“我自己来。”
天乾帝一怔,“你说什么?”
萧弘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天乾帝,“不用谢家,儿子自己来做主事之人。”
天乾帝被萧弘的胆大包天给惊了惊,但顷刻间他眯起眼睛,神色隐晦不明地看着萧弘,“你可知会有多少人来阻止你?”
“知道,您刚刚说了,朝臣中十之七八,再加上他们背后的势力,甚至宫闱,只要被动了利益之人都可能反对我。”
萧弘很清楚,可他却一点也不怕,他昂首挺胸,神情坚定,望着天乾帝的目光毫不闪烁。
“可这是一项好决策,为君者,当为天下黎民考虑,维护的应该是百姓,是国家,而不是高官厚禄的暗中私利。既然没人做,那儿子来做。我贵为亲王,吃着天下供奉,也合该为了大齐江山出上一份力。”
少年人的话大义凛然,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刚入朝堂似乎无所畏惧。
天乾帝已经多久没听到这样让人热血沸腾的话了,朝堂之上的大臣多是一份圆滑,一份谨小慎微,即使是责任也说的小心翼翼,生怕一着不慎跌落云底。没想到却是从自己的儿子口中而出,这话听着幼稚,可却极为震撼。
“父皇,您别觉得是我在说空话,套话,我是真想这么做的!”萧弘怕天乾帝不信,又扬了扬头。
“朕只怕你做不下去,弘儿,这并非危言耸听,就是朕贵为帝王,乃天下之主,可有些事情也无法一意孤行。芸芸众生太远,环绕在身的却是这帮文武大臣。”听着也有一抹无可奈何的意思在里头。
不过萧弘却道:“儿子不怕。”
天乾帝笑了起来,“若是失败了呢?”
“那就失败呗。”萧弘轻松一句话让天乾帝眉头一皱,接着又听到萧弘继续说,“我还年轻呢,不怕失败,大不了将来再找机会。可要是不做,永远都不会成功。”
是啊,失败了又怎么样,无非重头来过而已,并非十恶不赦的罪,有何可怕?
天乾帝很久没见到这股锐利勃发的进取精神,他不禁对儿子刮目相看。
萧弘一看天乾帝脸上露出欣慰来,心里便暗暗高兴,“我并不是鲁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敢那么大胆无非仗着有您在,真顶不住压力,您总不会看着可怜的儿子受各方诘难吧?”
天乾帝失笑,不过转眼一想,便问:“既然有这决心,又何必拖着谢家下水?谢阁老那脸色,朕看着都替你担忧。”
“害怕呀,虽然按照我跟惜朝的计划里,得再过个三五年,等我在朝中站稳了再向您进言,可这么好的机会,儿子实在不想错过。谢家不管是名望还是号召力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谢阁老又是您的肱股之臣,若是他愿意体谅,甚至能够支持,儿子的把握会更大一些。况且只是以谢家的名义提了提而已,最多被骂两声,应该不打紧吧?”
“弘儿,你就不怕因为你摆了他一道,他今后为难你?”
萧弘一呆,“不会吧,都说谢阁老宽容大度,我又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他不会这么小气吧?况且今日我向阁老道歉了,他看起来也挺好说话的,是不是啊,父皇?”
所以今日才这么傻笑的吗?天乾帝被萧弘那奇葩的想法给惊呆了,天底下有这样赔罪的法子?
就算是个亲王,也得备上一份厚礼,亲自登门去拜访一下吧?
天乾帝看着自我感觉分外良好的儿子,有些为他发愁,这傻孩子就算笼络个人都不会,将来可怎么办?
谢三对贺惜朝的本事再一次刷新了认识,才一天一夜呀,居然哄好了他们家固执小老头,他很怀疑贺惜朝是不是直接灌了迷魂汤?
他一边疑惑,一边麻溜地收拾包袱,带着小厮回家,接着喜极而泣得被他祖父关进了祠堂,面对着列祖列宗跪地忏悔。
三日后,朝中休沐。
谢阁老端坐于堂上,两手边站着几位陌生儒雅的大人,年纪最大者两鬓已白,而最年轻的也过了而立之年,他们都是谢阁老的正式弟子,在朝中皆有重任。
贺惜朝跪在蒲团上,手里捧着茶盏,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道:“老师,请用茶。”
谢阁老接过,喝下这口拜师茶之后,贺惜朝便正式成为他的弟子。
“老夫古稀之年,不想还能收个称心的关门弟子,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就是这个徒弟太小了些。”谢阁老说着,堂内围观者都笑了起来。
谢阁老身边最大的一位老者说:“老师,我家孙儿都比小师弟大几岁,这要走在街上,可就有意思了。”
谢三道:“可不是嘛,小惜朝明明叫我谢哥哥的,结果如今我反而得称他为……什么来着?”
“师叔。”谢二也跟着拉低辈分,想想自己的年纪都能做贺惜朝爹了,这是个什么事。
谢思归问谢思远:“哥,那我们称什么呀?”
“嗯……祖师叔?”
谢思远说完,两人面面而觑,看着年纪跟他们相仿的贺惜朝,内心深处几乎是崩溃的。
“不,我叫不出口啊!”谢思归抓狂。
贺惜朝他真实年纪算来可比他最小的师兄大一些,所以接受的很坦然。
听着谢阁老的训诫,磕完三个响头,接着便是与众位师兄一一见礼。
就这份淡定,也让人刮目相看。
贺惜朝在谢府住了大半个月,将那份复习资料编纂完毕后,谢阁老便将他赶回了家。
虽然谢家并未公开,可贺惜朝没有在当晚被赶出来的时候,魏国公就知到谢阁老是躲不开这小子的魔爪了。
他用惊叹的目光看着这个孙子,哪怕出身有所缺陷,如今一层层光辉之下他的锦绣前程已经有了,要是大皇子再争点气,位极人臣不在话下。
“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他忍不住问道。
贺惜朝心情不错,难得开个玩笑说:“生孩子吧。”
魏国公瞪了他一眼,“胡言乱语!对了,梁国公的那门亲事你考虑的如何,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提醒贺惜朝都忘记了。
看贺惜朝呆愣的表情,魏国公就知道他根本没当回事,“既然不在意,不如先回拒了吧,横竖你们都还小,再看几年也可以。”
贺惜朝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说:“那姑娘能提前看看吗?要是像堂姐一样知书达理我没意见,可万一刁蛮任性,我可没工夫调教她。”
嘿,这臭小子要求还挺多,魏国公眉头一皱不悦道:“公府小姐是你想看就看的?还挑三拣四,人不嫌弃你庶出已经不错了。”
贺惜朝沉下脸,本想顶一句,嫌弃就别嫁呀!可心思一转,那样不就正好如了魏国公的意了吗,便挑挑眉咽了回去,只问:“行不行?”
魏国公瞥了他一眼,思索道:“让你大伯母想个法子见一见吧,你就算了,男女大防,不是儿戏。”
贺惜朝忽然有些不得劲,心说那干脆算了吧,他并没有多迫切地想有个妻子,哪怕妻子的背后能带来巨大的利益。
贺惜朝回府的第二日,萧弘就送来了信,说明日带他去英王府。
贺惜朝欣然同意,正好他的复习资料已经完善,可以送去刊印,约了罗黎在求知书斋见面,离英王府并不远。
萧弘是真想念贺惜朝,自从停了上书房之后,日日形影不离的两人如今见一面都不容易,他盼着休沐都快望穿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