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歌知道礼部尚书是徐应屏的人,而闻天冢眼前来看和沈爵密切相关,情况超乎他想象复杂。
萧毓岚翘着二郎腿,看他沉思神色,慢悠悠又道:“如若不是朕封徐锦媛为皇后,其实她才是最为符合的。”
洛闻歌瞬间明白:“陛下这般说,倒让我生出必须见见徐锦媛的感觉。”
“朕忘了她在你手里。”萧毓岚轻笑了声。
洛闻歌轻咳:“这也是无奈之举。”
“无事,你想如何处置她,都是你的权利,朕不会过问。近几日不必去凤栖殿。”萧毓岚放下茶盏,“朕想说的话也说完了,时辰不早,朕该回宫。”
洛闻歌随着萧毓岚往外走,直将人送到府外。
马车消失在浓重黑幕里,洛闻歌站直腰背往府里走。
洛荣见他进来,方才轻声问:“公子,陛下怎么忽然来府上了?”
“有事找我。”洛闻歌道。
洛荣有心想问什么事,然而洛闻歌不喜他们过问朝堂事宜,哪怕出于关心,洛荣只得忍着看他走远。
当晚洛闻歌难得睡在自己房里。
次日天未亮,洛闻歌到平和殿偏殿,人很多,看见他,低语交谈声戛然而至,多双眼睛看着他,神采各异。
洛闻歌感觉不对,脚还没迈进去,李公公自走廊那头匆匆过来,急声喊道:“洛大人请留步。”
洛闻歌扭头看去:“李公公。”
“哎,是老奴。”李公公擦擦额头的汗,冲里面大人行一礼,又对他说,“洛大人,请随老奴这边走,陛下有要事要见大人。”
洛闻歌直觉这要事肯定跟偏殿这些人看他眼神离不开。
答案就在萧毓岚手里,洛闻歌自然顺从,跟着李公公施施然走了。
等两人走远,偏殿里讨论声骤然大起来。
“昨日苗江海被杀,听说与他有关,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还说给他留信,信里字字珠玑揭露他罪行,以自杀来向陛下谢罪!”
“你们都从哪听说的?”
“昨晚茶楼说闲谈听见的,一夜之间,沸沸扬扬。”
“你们觉得陛下会罚他吗?近来他颇得圣宠,隐有成为红人的意思。”
“陛下不惩罚他,未免过于儿戏,但要惩罚他,证据也不足,咱们先看看再说。”
“就是就是,别为自己找不快活。”
坐在偏僻角落里的谢温轩不动声色看过讨论热烈的众人,心想结果怕是要出乎诸位意料。
洛闻歌心绪不宁,看走在前面李公公的身影,眉头缓缓隆起。
“老奴只能送大人到这,陛下在殿内等大人。”李公公停在养心殿外,躬身道。
洛闻歌回礼:“谢过公公。”
李公公连呼不敢,退到旁边等待召见。
洛闻歌轻扣殿门自行进去,殿内的萧毓岚没像往日那般高坐在龙椅上,低声与跪在面前的黑衣人说话,见他进来又说了两句,黑衣人起身转眼消失在殿内。
洛闻歌反手关上门:“陛下。”
“想钓的鱼出水了。”萧毓岚单刀直入,神态肃然,“苗江海自杀身亡留有信给你的事,传得人尽皆知,早朝后你若去大理寺当值,说不定会遇上苗江海的夫人。”
“找我为她夫君偿命?”洛闻歌问。
萧毓岚颔首:“她与谢温轩说过苗江海必是他杀。”
“陛下查过她?”洛闻歌沉静道。
萧毓岚知道这些事瞒不过他,说他聪明就好比这时:“身家清白,与苗江海相敬如宾,没半点不妥。”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洛闻歌绻缩在袖子的手悄然捏紧袖口,上面绣纹铬得他指腹发疼,他嗓音微哑,“陛下将我下昭狱吧。”
“嗯?”萧毓岚挑眉看他。
“我相信谢大人会查明真相还我清白,在这前为避免出现口诛笔伐,还请陛下遵守国法。”洛闻歌掀起衣摆跪在萧毓岚面前。
谋划这桩事的幕后之人旨在试探他在萧毓岚心中地位。
到底是如先前一般不受重视,还是因接待使一事逐渐得到信任,成为萧毓岚能堪重任的左膀右臂。
紧要关头,他不愿让两人现状暴露,自愿请下昭狱,免去萧毓岚纠结。
洛闻歌在这事上确实想太多,因萧毓岚半点不纠结。
萧毓岚神色莫名看他好一会儿,表情没绷住笑起来:“你先起来,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先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洛闻歌:“……”
“还记得朕昨日怎么对你说的?”萧毓岚见他不肯起,亲自走过来弯腰扶他。
洛闻歌当然记得:“陛下说让谢大人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待会听见什么都别说话,朕会妥善处理。”萧毓岚收回手。
洛闻歌不想用这种逃避办法解决:“陛下,让臣和谢大人一起查吧。”
萧毓岚笑了:“洛爱卿,你在众人眼里是嫌犯,朕伙同谢温轩做睁眼瞎已很丢脸,再让你一并查案,你是生怕言官不说话吗?”
洛闻歌脸颊微红,纵然知晓这请求有多强人所难,他还是想说:“臣不出面,只让人在中间传话。”
“你想想就算朕同意,谢温轩会同意吗?”萧毓岚说。
洛闻歌被说得无话可说。
“换种说法,若是谢温轩同意了,朕没话说。”萧毓岚不忍心见他愁眉苦脸,到底心软换了种说法。
洛闻歌将信将疑望着他:“真的?”
萧毓岚点头:“朕一言九鼎。”
这话听着似曾相识,让洛闻歌神色一整:“那就这么说定,要是谢大人同意,陛下不得有二话。”
萧毓岚还挺想知道他怎么说服谢温轩,笑道:“行。”
“臣先谢过陛下。”洛闻歌说。
萧毓岚一脸莫名。
“陛下愿为臣担骂名,臣感激不尽。”洛闻歌说。
萧毓岚双手背在身后,在他身边来回走:“朕不需要你感激不尽,此事过后好生帮衬朕即可。”
洛闻歌浅笑,宛如睡莲初绽放,清雅动人:“臣定当竭尽全力。”
萧毓岚有片刻失神,半晌低叹:“你先回去吧。记着,待会保持缄默,只有不进昭狱,才有机会查明真相。”
尽管洛闻歌不想这么做,但不能否认萧毓岚说得对。
他要真自请下昭狱,怕孑然一身进去,浑身满官司出来。
洛闻歌郑重点头,退回偏殿。
早朝上原先一片祥和,站在沈爵身后的花甲老者忽而出列,别看年迈,声音却是落地有声:“陛下,臣有事要奏。”
萧毓岚笑容浅淡,抬手道:“杨大学士请说。”
“臣今早听说一则有趣传闻,说大理寺少卿洛闻歌逼死户部员外郎苗江海。”杨泰清道。
萧毓岚拨动手串:“杨大学士也说是传闻,可见不能信。”
“街头巷尾都在传,据悉还有封信,信上纰漏洛少卿种种罪行。”杨泰清梗着脖子,满脸正气,“望陛下能下令彻查此事。”
萧毓岚停手,视线懒懒扫过百官:“诸位也是这么想的?”
第33章
殿内鸦雀无声, 无人敢应答。
萧毓岚亲政虽不太久,但百官也不全是草包,端从近些时日处理政务手段上已能看出萧毓岚隐有肃清朝纲,扶持自己势力的趋向。
其中最受萧毓岚青睐的莫过于洛闻歌。
谁也拿不准萧毓岚这青睐是真是假,在没个心理准备前,没人想做出头之鸟,那日晚宴被杀头抄家的前车之鉴还在呢。
如杨泰清这般直言进谏的人少之又少,多数都在看戏, 因此根本无人附和。
这情况早在萧毓岚预料内,他看向身姿挺拔如青松的杨泰清,温和道:“杨大学士所言极是。知晓苗江海被杀,朕就让谢爱卿着手彻查, 杨大学士不信朕, 莫非还不信谢爱卿?”
这问题颇有些挑拨离间的味道。
要说朝堂内还有谁没有玩派系一说,唯有这位清正廉洁的大学士杨泰清,而谢温轩便是杨泰清得意门生,萧毓岚之所以看重谢温轩,也与这点有关。
此时, 萧毓岚这么问,就是在给杨泰清出难题。
然而杨泰清却是个迎难而上的好官,只听这位谋官数十年载的老者铿锵有力道:“臣只信真相。既然陛下已有决断,臣静候佳音便是。”
萧毓岚对谢温轩投去同情一瞥, 认真道:“杨大学士放心便是。”
杨泰清这才退居原位。
早朝还未散, 杨泰清出面为苗江海讨公道声伐洛闻歌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宫内宫外都在讨论这事儿。
前后脚出平和殿的沈爵和徐应屏不期然碰上。
沈爵捋着胡子笑得开怀:“徐大将军好手段。”
徐应屏一脸嫌弃:“你做的龌蹉事别往我身上甩。”
“徐大将军说的哪里话,这管辖长乐城护卫之人是你麾下亲信,怎么能说是我做的,不得不说徐大将军这手玩的相当漂亮,让老夫刮目相看,欣慰徐大将军终于不是没脑子的莽夫。”沈爵道。
徐应屏眼一瞪,嗓门高起来:“老匹夫骂谁没脑子呢?”
“大将军消消气,老夫这也是在夸你。”沈爵笑眯眯道。
徐应屏气过还惦记不背锅:“老匹夫,此事我不替你背锅,老子说不是我做的,那就断然不是。你少给我戴高帽再让我背锅!”
沈爵细察徐应屏神态,确信他没说谎,神色微敛:“不是你做的,也不是我做的,那是谁?”
“你可别无中生有。”徐应屏提防道。
他和沈爵互争互斗几十年,深谙沈爵性子,这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坏胚子。一句话不能信!
沈爵满脸诚挚:“老夫虽不比大将军多读几年书,但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怂货,此事确实不是我做的。”
徐应屏眼底升起疑惑:“这就奇怪了。”
“说不定这还是个好事。”沈爵道。
徐应屏狐疑看他:“你什么意思?”
沈爵对徐应屏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能有多明白就说的多直白,此时亦然:“你别忘了洛闻歌不仅仅是大理寺少卿。只要他愿意,那些曾受过洛阁老恩惠的人会无条件站在他那边。”
徐应屏讥讽道:“那你也曾受过洛阁老恩惠,怎么现在还恩将仇报了呢?”
沈爵让这没脑子的铁憨憨气个仰倒,本想联手一次查出这妄想搅动宁朝风云的幕后主使,哪曾想铁憨憨三句转回当年,真是朽木不可雕!
沈爵自觉和徐应屏说不通,撩起袖子要走。
徐应屏见状,逮着人袖子说起劲了:“我说你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当年你来京科考没钱住客栈,不是洛阁老给你盘缠,帮你准备?”
“撒手!”沈爵回头瞪着徐应屏,胡子快要气翘起来,“老夫在与你说极为重要的大事,你偏要说过往之事,老夫瞧着哄传苗江海写下洛闻歌罪行就是你做的!”
徐应屏急眼:“你别血口喷人,老匹夫,你等着,老子定要查出你做此事的证据,到时御前见!”
沈爵冷笑:“好啊,你千万藏好小尾巴,别让老夫查出是你做的,否则你等被弹劾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双撂下狠话一拍两散。
亲眼目睹全过程的洛闻歌心情复杂,萧毓岚无心之举造就两大帮手,如此朝内两大强势派系正式下场,只为抓出搅浑水之人。
想来有徐应屏和沈爵出手,云王那帮人也要夹起尾巴,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
洛闻歌看向渐渐放晴的天空,总觉得今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长到他感觉身处四面楚歌之境,冷得无法忍受。
“洛大人。”身后忽然传来谢温轩的声音。
洛闻歌收起情绪,转身含笑看过去:“谢大人。”
谢温轩与他一道往宫外走:“洛大人今日走得有些晚。”
洛闻歌直接道:“因为我在等谢大人啊。”
谢温轩看他脸上笑容,不知道怎么想到昨日他向自己请教刑法,心里蓦然生出怕是要被坑的感觉,悄然拉开距离:“谢某不觉得有哪里值得洛大人亲侯之处。”
“这就是谢大人妄自菲薄了。”洛闻歌将拉开距离又缩短了,隐约更近,“谁人不知谢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呢?”
谢温轩唇角微抽,有些受不住:“洛大人有事直说就好,没必要如此拍马溜须。”
“谢大人这么说,洛某恭敬不如从命。”洛闻歌道,“我想与谢大人一同查苗江海被杀一案。”
谢温轩神色凝重:“这恐怕不行。”
“谢大人知道我非凶手,也知道我如今以陛下唯命是从,说不定苗江海一案与我所查有关呢?”洛闻歌瞅着谢温轩,见对方不为所动,低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思索不到片刻,洛闻歌将先前苗江海贿赂他手下小官,给他递信替云王约见他的事,三言两语说给谢温轩听。
“陛下将他塞进接待团,本就是想找个借口杀了他,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谢大人以为是不是与我所查有关?”洛闻歌自觉退回合适距离。
谢温轩看他一眼:“就算我松口,陛下也不见得同意,再说早朝时杨大学士的话你也听见了,若让他知道你与我同查,怕是会将我等骂得狗血淋头,连陛下也不能幸免。”
“谢大人只管答应,若非必要时候我不会露面,由我身边之人代为传递消息。谢大人以为如何?”洛闻歌再接再厉,势必拿下谢温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