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洛闻歌还没出宫门,便有一身着大理寺狱卒官服的中年男子火急火燎来寻。
这人到洛闻歌面前,面露喜色:“大人,小的可找到你了。”
洛闻歌惊讶:“牢头?这是怎么了?”
“大人快回大理寺,有人急着要见你。”牢头擦着额头汗,寒冬天能跑得这般热烈,心怕是放在火上烤了。
与他同行的谢温轩相当识趣,拱手冷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洛大人回见。”
“谢大人慢走。”洛闻歌拱手相送。
他惋惜没能和谢温轩再多聊会苗江海一案进展,但见牢头这副模样,大抵猜到怎么回事。
韩执动手能力可嘉,不知成果会不会甘甜美味。
他轻抬眉梢看牢头:“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牢头边擦额头汗边说,满脸惊魂未定:“丑时牢房走水了,我留下两人看守,带着其他兄弟们去救火,刚到外面听见牢房里面传出惨叫声,我连忙带人回去,在牢房最深处看见一群蒙面人,他们砍翻两人,正要对重犯下手。”
洛闻歌神色骤变,急声问:“人呢?”
“大人放心,人救下来了,就是受点伤,不碍事。”牢头吓得一哆嗦。
洛闻歌脸色稍缓,又问:“那你该守着牢房,怎么过来寻我?”
牢头萎靡神态倏然精神奕奕:“重犯说有事要跟大人说,让我速来禀告。”
洛闻歌挑眉,快步往宫外走:“去看看。”
真到大理寺牢房外,看见黑漆漆的大片烧黑墙面,洛闻歌才知道牢头说的情况有多惨烈。
他多看几眼:“为难你们面对这种情况还要守住人。”
牢头被夸的黝黑脸颊微泛红:“这是我应当做的。”
洛闻歌走进牢房往更里面走,外面看着凄惨无比,里面完好无损,看得出来那帮人目的明确,就为杀黑衣人。
因遭人袭击地方不安全,牢头临时决定给黑衣人换了地方,并差使四个人团团围住人,以身体做保护。
洛闻歌到时,就看见五人跟多四瓣花似的,他眼眸不期然填满笑意,为保重犯也是豁出去了。
“你们先退下,我和他单独聊聊。”
那四人听命跟着牢头离去,只剩下黑衣人无声望着洛闻歌。
洛闻歌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胳膊和大腿各划伤几道,拙劣包扎没能遮住血痕,伤得挺重,站都有些费劲。
洛闻歌随手扯过把凳子丢到黑衣人身后:“坐吧。”
黑衣人老实坐下,在他问话前,先哑声问:“是不是只要我回答出你的问题,你就能力保我活下去?”
洛闻歌可不敢打这种包票,他婉转道:“会尽量帮你假死再脱身,远走他乡。”
黑衣人面上显露挣扎,显然洛闻歌给的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错过这村,下次可能就没命了,他在纠结。
洛闻歌不着急,手指扣着桌面,轻轻地,挠着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听得人受不了。
“我说。”黑衣人咬牙说出答案的同时洛闻歌停手。
洛闻歌语气带着几分好奇问:“是因差点被杀,你才想和我合作?”
提起这件事,黑衣人就忿忿不平,他很清楚是谁造成这副局势,也很清楚此时不是抱怨时候,他闷声道:“我为他守秘密,他却要我命。对方不仁在先,不能怪我无义,我只想活着而已。”
洛闻歌无权说什么,他只能说:“说说你的身份。”
“我无名无姓,称号叫蝙蝠,效忠于江湖最为神秘门派天命阁,阁内人遍布各地,互相不见面不相识,说是为同伴,实则更像个独行侠,阁主神出鬼没,近来隐有出江湖入朝堂之意。”蝙蝠捏住大腿,面露痛苦。
一个没听过的组织,原书没交代过,不知临江楼有没有记录,洛闻歌不动声色道:“你知道些什么?”
“那晚客栈里的闻天冢是个冒牌货,我等奉阁主之命挑起朝内纷争,之所以假扮闻天冢,是因他将要回京,又与徐应屏之女徐锦媛交情颇深。”蝙蝠喘了口气。
一切都如他和萧毓岚猜想的那样,确实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洛闻歌:“除此之外,你们还做过什么?”
“这就有点多。”
“从头说起。”
蝙蝠舔了舔唇,视线落在他手边水壶上。
洛闻歌默然,倒了盏茶递过去。
蝙蝠接过一饮而尽:“皇帝大婚前三日我等就进城,潜伏在城内各处能容身之处,等待阁主召见。藩王进城前两日,我接到阁主飞鸽传信,让我想法子刺杀王爷,但不必真杀了,只要射出一支箭即可。信上留有取箭矢与弓地方。藩王进京那日,我暗藏安丰酒楼东北角射箭震慑。”
这算是解除洛闻歌一个疑问。
蝙蝠又道:“再有就是那晚伏击你们,除此之外没做过别的。”
这就没了?
洛闻歌怀疑对方在诓他,他冷声:“你该知道骗我的下场。”
蝙蝠凄惨一笑:“我都这个样子,还有骗大人的必要吗?”
“好,那我问你,你所谓的阁主是男是女?”
“阁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声音亦然是嘶哑可男可女。”蝙蝠咳嗽几声,将茶盏往他面前递了递,“大人再给杯水吧。”
洛闻歌依言又给他倒了杯。
蝙蝠仰头喝过,长舒口气:“我等刀尖舔血生活过惯了,总有些不为他人知道的特长,像我就是嗅觉很灵敏,知道阁主身子骨大抵不太好,身上常有药香,虽说医者也如此,但不管阁主如何掩饰声音,也难掩藏住声音里的气虚不足。”
“你见他都是在哪?”洛闻歌问。
蝙蝠摇头:“没有固定地方,且向来都是阁主来寻我,主动召见极少。”
这就难办了,没法确定蝙蝠口中阁主出现地方,想圈出个范围挨个排查都难。
洛闻歌皱眉:“你还知道什么?”
若是仅有这些,还不足以让他挖出那人,还真是伤脑筋啊。
蝙蝠喃喃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洛闻歌闻言便不出声,由着蝙蝠好好慢慢的想,他也在想,照蝙蝠所说,那阁主必定与陈家村有关,那满锦春呢?
满锦春说书声音饱满精神,中气十足得紧,与蝙蝠描述不符。
那满锦春在这里充当怎样的角色呢?
洛闻歌此时能理解为什么萧毓岚那么想抓住满锦春了,因为抓到人就相当于拿到打开宝箱的钥匙。
“我想起来了。”蝙蝠忽然道。
洛闻歌回神:“什么?”
“陈家村和满茶楼。”蝙蝠肯定道,“这两处是阁主少有主动出现的地方。”
洛闻歌心道:果然如此。
这和他得到的消息重叠,只有确证意义,他还记得那位礼部李大人怎么死的,看向蝙蝠:“天命阁插手宫内事吗?”
蝙蝠摇头:“阁主虽有这意思,但我听同伴说,如今朝堂早已形成派系,想横.插一脚难如登天,阁主在等科举,想方设法拉拢举人,培养能为己用的官员。”
也就是说那晚宴会的大戏绝不可能是天命阁所为,这就有意思了。
看来除了天命阁想搅动风云,还有别人想浑水摸鱼。
“大人,能说的我都说了,能保我性命无忧了吗?”蝙蝠忐忑不安问。
洛闻歌笑了下:“行,今晚我就让人帮你假死出去,骤时先帮你寻个地方养伤,等伤好再走也不迟。”
蝙蝠并没有感激涕零,反倒防范起来:“大人是想囚禁我?”
“我想贵阁主对此更有兴趣,你若不放心,出了牢房随你去留。”洛闻歌丢下这话,起身离开。
这世道真不能做好人。
洛闻歌走出来一看天色不早了,他记得早上谢温轩说会让洛安回来送消息,此时差不多,他抬脚往办公地方赶去。
刚到院外就看见等在树下的洛安,洛安呆滞着脸,两眼无神,俨然神游。
洛闻歌都要到洛安面前,人还没回神,他只得咳嗽提醒。
洛安猛地一激灵,看见他慌乱片刻:“公子。”
“你这怎么跟丢魂了一样。”洛闻歌问。
洛安挠挠脸,讷讷道:“属下被谢大人审问手法惊到了。”
洛闻歌顿时生出些兴味:“他审问手法怎么了?”
洛安脸色苍白起来,看起来极为不舒服,转身捂住嘴干呕几声,显然被恶心得不轻。
洛闻歌:“……”
至于吗?他就是随口问句,怎么让洛安就谈之色变了。
洛安自觉在他面前失态,转过脸攥着袖子擦嘴,羞愧难当:“属下不争气。”
能将铮铮铁骨的洛安吓到这地步,想必谢温轩也是使劲浑身解数,现在洛闻歌完全不想知道谢温轩做了什么,他同情道:“回头让荣叔多给你炖汤补补身子,我觉得你都瘦了。”
洛安哭丧着脸,干巴巴道:“公子想查的人,我查到了三个,各个都有嫌疑,还得用楼内追踪术甄别。”
“无事,其他呢?”洛闻歌问,能这么快有眉目,已在他意料之外。
洛安:“苗江海一案已有证据证明是他杀,我没看出来,这是谢大人让我转告的,他说明日早朝就能替公子洗脱嫌疑,骤时会请陛下下令整治满茶楼,严令满锦春说这些指向性明确的书。”
洛闻歌轻松口气,不禁佩服起谢温轩的破案速度,五天不到,一桩本是自杀的案子转为谋杀,再到查出凶手,不愧是都察院的人。
“公子,我在房内看见蒋霖。”洛安迟疑道,“公子不要我了吗?”
洛闻歌晃神片刻:“不是,我是让蒋霖专门办些事,和你不冲突。”
洛安放心了:“话都带到,我得快点回去,好监督谢大人。”
洛闻歌觉得怪怪的:“你还不相信谢大人?”
“没有,公子我先走了。”洛安撒开脚丫子跑了。
洛闻歌还是觉得洛安态度不对,心里纳闷起来,若洛安不是不相信谢温轩,那这话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着实想不通洛安小心思,推开门看见案台干净如洗,不仅是案台,是整个房内都像被重新整理了遍。
洛闻歌看见站在角落手里拿着抹布,还在不停打扫的蒋霖,怀疑自己启用的不是暗卫,而是个全能老妈子。
前暗卫后老妈子蒋霖扭头,木着脸道:“公子快出去,房内打扫污垢繁多,怕会染了公子衣衫。”
洛闻歌一言难尽:“你别弄这些,本来乱的挺有章法,忙起来我能找到要用的东西,被你一整理,我可能要花更多功夫找,有时这一点之差能要命。”
蒋霖满脸震惊,不敢相信忙碌半天得到这么句话,一脸如死灰。
“你别难过,收拾收拾跟我出去。”洛闻歌又说。
蒋霖悲伤情绪来得太晚,洛闻歌命令来得太快,他还没体会到其中滋味,就又沉浸在要保护楼主兴奋情绪里,兴高采烈摘下围裙丢下抹布跟着走了。
洛闻歌再次怀疑起蒋霖,怎么看也不像个暗卫。
他揉着太阳穴,好在蒋霖武功高强,指哪打哪,这样就够用了。
洛闻歌带蒋霖去的不是别处,正是满茶楼,他想再看看。
看看里面门可罗雀的惨淡模样,洛闻歌再抬头看一眼门上牌匾,确认是满茶楼没错,生生怀疑昨日做了场大梦。
他将信将疑走进去,见到昨日招呼他的小二,这才有几分真实。
店小二见是他,惊讶道:“公子今日怎么来这般早?满锦春要近傍晚才过来呢。”
原来满锦春今日还来,他乐得借用听书迷的名义行事,笑眯眯道:“来早好占位置,免得又靠柱子站着听,怪累人的。”
店小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二楼道:“楼上还有几间包厢,公子可要?”
真上包厢,不利观察,他眼眸转了转:“楼下可有靠近高台的空桌?”
“有有,公子请随我来。”店小二在前领路,笑容可掬。
洛闻歌给蒋霖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好生观察,他则和店小二套近乎。
“每日来听说书的人真挺多。”
“那可不,咱们这茶楼就全靠满先生做生意呢,掌柜的都恨不得将茶楼送出去,自己做个甩手掌柜。”店小二热情道。
洛闻歌奇道:“我听闻这满茶楼就是满先生的,原来竟不是?”
“不是不是,这茶楼是咱们掌柜祖上传下来的。”店小二是个话匣子,打开便滔滔不绝起来,“传到掌柜手里生意不大好,后来有天满先生过来,说要跟掌柜合作,三天必让茶楼红遍长乐城,掌柜半信半疑答应了。这不,一红到现在。”
“我看你这平日好像没生意啊。”洛闻歌左右看看,皆是空位。
店小二脸上闪过尴尬,低声道:“不瞒你说,客人都冲满先生的趣味说书来,哪天满先生不来,生意铁定惨淡。”
这未免太惹人生疑。
就算茶楼生意再不济,也不会磕碜到这地步,要说其中没点猫腻,洛闻歌真不信。
店小二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被看不过眼的掌柜喊走了。
与此同时,转悠半圈的蒋霖回来了。
洛闻歌坐在离高台几步之遥,给蒋霖倒茶后,他问:“看出什么了?”
“高台有机关,供人出入。”蒋霖轻声答。
那应该就是满锦春说书进出之处,难怪檀瑜在楼外蹲不到人,人早从密道离开,能逮到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