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随即,烟消云散。
赝神的死来的突然而及时,做出这件事的人是叶识微。
在赤渊当中,情况紧急,叶怀遥眼看事情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便打算与赝神同归于尽。
谁能想到,就在他们跃向大地裂隙的同时,天雷竟会忽然转向!
在事情发生变故的那一刻,叶识微的反应是最快的。
他没有关注何端恒的死活,也暂时顾不得追究这天雷到底是朝着哪一个方向去了,在发现自己能动之后,叶识微第一时间就是朝着叶怀遥那里扑过去。
眼见叶怀遥和赝神即将坠下,他二话不说,手起剑落,竟然生生将赝神的灵体穿心而过,钉在了旁边的崖壁上。
说来讽刺,叶识微手中的剑还是赝神的兵器,剑刃上沾着刚刚在叶怀遥身上捅出来的鲜血。
赝神目前没有实体,若是普通兵刃,原也无法这样伤他。
两人下坠的势头一阻,叶识微紧紧攥着剑,极力弯腰伸手,冲着叶怀遥喊道:“哥,快把手给我!”
这句话说出,他眼眶一热,素来冷静自持,此时的话语中,却竟然带了哭腔。
叶怀遥肋下被捅了个窟窿,本来就虚,此时被不上不下的吊着,这滋味简直堪比酷刑,本来已经昏昏沉沉,连叶识微的话都没太听清楚。
他抓住赝神的手指几乎使不上劲,本来差点都要松手了,腕上那道道侣法印突然灼烫,银白色的光芒从上面浮起。
“叶怀遥!”
——仿佛是谁这样喊了他一声。
叶怀遥一个激灵,骤然清醒,勉强将手抬起来,还是跟叶识微差了一点。
浮虹剑急的在鞘中铮铮作响,忽然自己从叶怀遥的腰畔跳下来,用力在他脚下一托。
叶识微和叶怀遥的手握到了一起。
那个瞬间,时空交叠,记忆回溯,国破那年的倾圮城池如在眼前,兄弟两人的对视当中,仿佛都看见了那个曾经狼狈而弱小的自己。
中间的离散与痛苦仿佛在这一瞬间卷入时光的烟云,落花随逝水般消失不见。
叶识微紧紧握住叶怀遥的手,向上用力,随后托住他的腰,将叶怀遥拽了上来,一把抱住。
“识微……”
叶怀遥按住他的肩膀:“你看见容妄了吗?”
叶识微一怔:“容妄?他来了吗?”
叶怀遥情急之下,被喉间卡着的血沫呛了一下,一边剧烈咳嗽,一边道:“刚才那雷……咳咳……肯定是被容妄引走的……”
这种时候,也不可能再计较心中那点小小的酸意了,叶识微拍着他的后背,连忙道:“我知道了,我这就想办法帮你找他,你别着急,小心伤口。”
两人刚说到这里,身后的裂隙就轰然一下炸裂开来,向外坍塌,叶识微连忙护住叶怀遥就地一滚,紧急避开。
何湛扬本也想过来,但此时惊见整片空间似有崩塌之势,连忙现出原身,用庞大的龙形生生将周围撑住。
何湛扬冲着叶识微喊:“哎,这位兄弟,麻烦你带着我师兄快走!我很快就会撑不住了——”
叶识微一把将叶怀遥扶起来,高声道:“那你呢?”
何湛扬满头大汗,咬牙切齿地说:“你、你把我师兄送上去,再带人……回来救我……”
叶怀遥忽地道:“湛扬,人来了!”
何湛扬连抬头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努力向上看去,只见九天之上一道华彩闪过,巨大的剑影划破冷夜长天,轰然斩落!
地面剧烈震动,烟尘漫天,热浪灼人,一把足有数丈之高的长剑稳稳扎入坚硬的岩石之中,宛若擎天巨柱。
来的人是燕沉,他高高站在孤雪剑顶端缭绕的云雾之间,撑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何湛扬松了口气,一下子变成了人形,几乎瘫倒在地,随即被其他及时赶来的师兄弟们扶住。
所有的人都来了,唯独不见容妄。
一番惊心动魄,几次险死还生,叶怀遥顾不得庆幸劫后余生的惊喜,随手将一名匆匆跑过来要查看他情况的弟子拉住,问道:“邶苍魔君呢?”
叶识微本来扶着他,此时忽然松开了手。
那名被叶怀遥拉住的弟子神情惊讶,欲言又止。
然后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中带着独有的温柔,和声道:“别急,我在呢。”
叶怀遥回身,因为重伤和情急而有些踉跄,却被容妄稳稳扶住了肩头。
容妄的气色不算太好,面容上有种重病似的苍白,但他的双眼明灿如星,唇边有笑意,目光中有心疼。
十三岁成魔的那一年,他曾经想过,如果能够不放手,如果能够并肩走下去,那该是多么幸福。
可这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千载红尘颠簸,分道扬镳之后,他们将人生的低谷辉煌,分别团聚,苦涩酸甜一一经历,年少时那个天真的梦却从未改变。
跌跌撞撞地走着,无望而又渴望地等待着,有朝一日蓦然回首,方才看见,原来梦土中,已经开出了花。
第161章 逝水明霞
叶怀遥和容妄的关系, 从玄天楼那场盛典之后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
原本有部分人还因为邶苍魔君惯来的名声对他有所怀疑, 亲眼目睹了天魔一事之后, 也彻底不会再产生这种想法了。
从赤渊里面出来,将伤势处理好之后, 原本想要慰问感谢的亲友们都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搅,给两人留出单独的空间。
叶怀遥所受的都算不上致命伤, 但连日奔波劳碌,又是担惊受怕,现在心里面那股劲一松, 立刻就不行了。
他和容妄身上伤势不轻, 其他人还在赤渊里面善后, 两人则由赛音珠亲自安排了一处鬼族宫殿居住。
叶怀遥躺在床上,本来还想迷迷糊糊地跟容妄说上几句话, 结果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想推一推枕头,忽觉身下触感不对, 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四下静悄悄的,弥漫着安神香的淡淡气息,床铺柔软舒适,与先前危险紧张的环境相比,仿佛换了一番天地。
叶怀遥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自己目前正在鬼族的宫殿之中休息。
他方才之所以觉得感觉不对,是因为正枕在容妄的腿上。
容妄身形偏瘦,腿上又都是肌肉,其实枕起来并不是很舒服,叶怀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
他身上的伤还有些疼,懒洋洋躺着没动,悄悄去看容妄的脸。
他方才是躺在容妄身上说话时睡过去的,大概是不想把叶怀遥惊醒,容妄便就着这个姿势没有挪动,此时依旧是坐在床头。
只见他背靠着墙面,头微微低着,仿佛也睡着了。
叶怀遥方才已经听他讲了赤渊上面发生的事,虽然容妄描述的轻描淡写,但他又怎会想象不到其中对方所付出的代价痛苦?
看见容妄苍白的面色,与眉宇间微微的疲惫,叶怀遥心中又忽感一阵酸涩。
他撑起身来,悄悄地向着容妄凑过去,想亲他一下。
叶怀遥凑到他近前,忽然发觉容妄的睫毛正在轻轻颤动,心念一转,在两人鼻尖几乎相碰的距离处停下了。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见容妄唇角微微上扬,逐渐忍耐不住,越翘弧度越深。
叶怀遥笑出声来:“你果然是装的,不亲了!”
容妄见事情败露,索性便睁开眼睛,笑着自己凑过去,要去亲吻叶怀遥。
叶怀遥跟他闹着玩,推了容妄一下要躲,容妄却脸色一变,紧张地搂住他道:“别乱动,我不跟你闹了,小心伤口!”
叶怀遥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病患,幸好容妄及时用手箍住了他的腰,已经包好的伤并未扯裂。
一股温存之意涌上心头,叶怀遥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道:“这点伤很快就能长好了,你呢,你怎么样?”
容妄的手轻轻抚过他伤口周围,含笑道:“我的伤也没事,就是心疼。”
他的语气本来几分戏谑几分怜惜,不料叶怀遥却很认真地说道:“对不住,这次害得你担惊受怕,以后再也不会了。”
容妄微怔了下,想起之前的焦急慌乱,竟被叶怀遥说的心里一酸。
他不愿如此,转移话题道:“你对不住我的事可不止这一件,等伤好了,要慢慢补偿。”
叶怀遥奇道:“魔君这话说的可没道理,好像我专门做缺德事一样。还有什么?”
容妄道:“你给叶识微唱歌,我没听过。”
叶怀遥想了想才意识到,这说的是两人在赤渊中乘船遇到渔女的事情。
他分明是洁身自好的拒绝了求爱女子,怎么到容妄嘴里,倒成自己给兄弟唱歌听了。
叶怀遥道:“你怎么知道?”
他一转念,想起自己之前包扎伤口的时候,叶识微曾过来探望,又和容妄说了几句话:“识微跟你说什么了?”
容妄眨了眨眼睛:“就说你给他唱歌了,我都没听过。”
这一听就是骗鬼的瞎话,不过叶怀遥大致能够想象这两个人对于对方复杂的观感,估计他们是互呛了几句,但打架肯定也打不起来。
他于是不再追问,笑眯眯地说:“可是我也没听过你唱歌呀。要不这样,今天就由魔君一展歌喉,让在下欣赏欣赏?”
沉默了片刻,容妄微微笑着,竟然真的说道:“好。”
叶怀遥惊讶地瞧着他,只见容妄随手取过床头上一把玉尺,敲了几下找准节拍,清了清嗓子唱道: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君子采采,婉兮清俨。
亦既见止,我心则降。零雨其濛,中心洋洋。
彼泽之陂,言采其荷。辗转伏枕,寤寐元为。
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哀俾人斯,不得其往。悲轻别兮,莫可怀思。
熠耀宵行,子之茂兮。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曰归曰归,莫言东飞。寘予于怀,守乐绵长。1”
容妄的声音柔软清扬,低吟浅唱别有韵味。
叶怀遥没想到他唱起歌来竟然真的很好听,起初面带微笑的欣赏,但随着容妄一句句唱下去,他竟不由心中发颤,过往种种,如在眼前——
“在那清清池塘畔,遍生蒲草与荷花。看那俊俏美少年,身材修长美如画。
今日初见他模样,我的心中爱若狂。阴雨漫天雾茫茫,映我心间似暖阳。
在那清清池塘畔,采来蒲草与荷花。躺在榻上难入眠,朝思暮想真难忘。
久未见到心上人,如饥似渴煎熬苦。已经见到心上人,念他莫要离我旁。
身低位卑难由己,不得陪伴君久长。悲痛难忍轻别离,盼你从此把我忘。
漫天星斗光耀耀,似他容颜有辉光。终于待到重逢时,既见君子喜若狂。
今日已经归家门,莫要分离常相伴。愿护你度风霜雪,安乐赠君相守长。”
“悲痛难忍轻别离,盼你从此把我忘……愿护你度风霜雪,安乐赠君……相守长!”
曾经那段单纯无忧的少年时光,那场令人伤心欲绝的别离,那漫长千年的、相互为敌的岁月……
容妄的心意述尽,而他却知道的太少,也太晚了。
“容妄,我……”
心中有苦,也有甜。
叶怀遥喉头发哽:“我爱你……我也,很爱、很爱你……”
容妄抱住他,低声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现在每一天都觉得很幸福。”
他的手放在叶怀遥的脊背上,轻轻拍着,全忘却了那些绝望痛苦、遍体鳞伤,满心满眼只余怀中心上之人,只觉世间圆满莫过于此。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
容妄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大碍,但所受内伤不轻,叶怀遥紧紧抱着他,能够感觉到对方比平日里紊乱许多的气息。
他道:“咱们双修吧。”
叶怀遥在这方面甚少主动,容妄稍一错愕,随即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说道:“不行,你身上还有伤口呢。”
叶怀遥道:“双修过了,伤势也会恢复许多……轻点不就成了?”
他将手搭在容妄脖子上,含笑望着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难得开口一回,你当真不想?”
两人对视,须臾,容妄扣住他的后脑,在叶怀遥的嘴唇上落下深深的亲吻。
他的手臂将叶怀遥的腰搂紧,小心地护在他的伤口周围,另一只手却以最快的速度扯开衣带,探了进去。
容妄用行动证明了他想还是不想,猛烈的攻势如同浪潮一般将人席卷,神识交融,身体相接,仿佛连灵魂深处都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说的震颤。
叶怀遥没忍住地闷哼了一声,手指死死拧住被单,向后仰起脖颈,似要躲闪,却无处躲闪。
容妄拨开他几缕汗湿的发丝,凌乱的吻带着安抚意味落在他的额头上,迷恋与沉醉汇成欲望的旋涡,将他们深深卷入其中。
双修的疗伤奇效不容怀疑,经过数日的休养,两人身上的伤势都好了大半,而为赤渊善后的庞大工程,也已经到达了尾声。
“师兄,好点了吗?”展榆这些日子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才抽了个空过来探望。
叶怀遥看他的样子像是有事想说,便给展榆倒了杯茶水递过去,笑着道:“差不多了,怎么?”
他向来体贴,展榆正感觉嗓子渴的冒烟,将水接过去一饮而尽,擦了下嘴说道:“幻境中还有部分魂魄没有超度,大师兄说,请你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