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遥怀里其实放着火系的符箓,但敌人在暗,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如果此时从他这里传出光亮,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他并没有那样做,进房之后侧耳凝神,听得窗外的空气中传来细微声响,转眼便到近前。
来人显然是某位绝世高手,速度极快,转折轻渺,转眼便已经踏上了窗台。
叶怀遥眯着眼睛,借着窗外的朦胧月色隐约觑到对方的一个轮廓,看不清楚五官,只知道应该是个身材高挑的成年男子。
他在思索对方身份的同时,手上毫不含糊,趁着那人推开窗户的一刹那,呼的一剑,当头直劈。
叶怀遥这一出剑的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正好赶上来人半身在内,半身在外,防不胜防。
这时大多数人的选择肯定是撤身后退,暂时放弃进入房间的打算。
但却不知这间屋子里有着什么吸引人的宝物,对方竟然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不闪不避,徒手向着叶怀遥的剑锋上握去。
这人出招亦是敏捷机变之极,叶怀遥自然不能让他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兵器夺走,当下圈转长剑,拦腰横削。
来人趁机顺着剑身一转,扑进窗内,脚尖将窗户勾上,就地一滚,负手站定,举手投足之间丝毫不见狼狈。
几招一过,叶怀遥心中诧异,几乎都要为他喝彩了,长剑反撩,疾刺他小腹,同时趁着对方躲闪,左手出其不意,一掌拍出。
他变招快极,虽然单论力道还没有完全恢复到最盛时,但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躲避开来的。
那人冷哼一声,避开叶怀遥的剑招之后,同样出掌,只听“砰”地一声,两人掌力相交,紧接着心中同时若有所觉。
从交手开始,来人出招一直狠辣果决,应变极快,这时却微不可查地一顿。
叶怀遥趁机手指下滑,扣住了他的脉门,向着旁边一甩。
在被他扣住的同时,来袭者也下意识地反握住了叶怀遥的手腕,两人一起栽在旁边的床上。
叶怀遥扑到那人身上,这一下用力过猛,额头差点撞上窗台,对方连忙伸出手挡在他额前,帮着叶怀遥垫住棱角。
“真是你?”
近在咫尺,窗外并不算太明亮的月光也足以勾勒出对方隐约的面部轮廓,叶怀遥诧异道:“容妄?”
刚才两人暗中搏斗,招式激烈紧凑异常,大多都是随机应变,也没什么章法,直到双掌对上,叶怀遥才立刻感到对方的掌力当中蕴含着一股阴冷尖锐之气。
大家都是老对手了,这一下还有什么辨别不出来的,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功力,除了邶苍魔君不必再做他想。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月华转折流淌,光晕朦胧,似乎连容妄眉宇间总带着的乖张戾气都被溶解了几分,那副清寒峻冷的容颜中竟透出几分幻觉似的温柔来。
叶怀遥伏在他身上,腰被对方搂着,额头还抵在容妄的掌心之中,这般姿势对两个曾经有过一夜情的对手来说实在是万分尴尬。
可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却清晰地看到,容妄散乱的刘海后面,露出了一道疤。
——曾经,阿南被严矜打破了头,他脑门上那道疤,叶怀遥也曾经几次亲自查看过,形状正与此时容妄额头的那一道一模一样。
疤痕的颜色很淡,已经快要褪下去了,要不是这样近的距离,根本就看不见。
叶怀遥陡然愣住。
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对于阿南这孩子身上的种种违和之处也早有怀疑,但就是再丰富的想象力,也不可能让他去往容妄的身上琢磨。
阿南那张乖巧羞涩的小脸与面前容妄孤冷桀骜的面庞在脑海中交互一闪,即使是叶怀遥也不禁有些发懵。
他正开口要问,低头却看见自己的手还扭在对方胸前的衣襟上。
那衣服被撕破了一块,从里面露出一点带着血色的布边。
叶怀遥一拽,发现被妥善珍藏的,竟是他当初为阿南包扎伤口的时候撕下的一块衣袖。
“你——真是阿南?阿南从头到尾都是你……扮的吗?”
叶怀遥都有点结巴了,他的内心简直在咆哮。
这个人设反差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你明明是个邪魅狷狂的大魔头啊邶苍魔君!
那副小可怜的样子是怎么演出来的!影帝吗???
还有,你一个魔君跑到这来给人当小跟屁虫,做糕点做乳酪,你图啥!
容妄:“……是。”
两人对望片刻,容妄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感到叶怀遥的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当初把这人彻底占有的那一刻,叶怀遥身体直抖,也是这样死死扣住他的手臂,也是这个位置。
容妄放在叶怀遥腰部以及额头上的手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不敢乱动,也不敢放开。
叶怀遥真心实意地说:“你真行。”
说完之后,他就要从容妄的身上爬起来——这样的姿势实在是不好说话。
只是他只不过是想坐起来再行盘问而已,容妄心里本来就慌,却是会错了意思,以为叶怀遥这是生气了。
他心中一急,连忙伸手去拉,说道:“我,没要骗你,你听我说——”
叶怀遥刚坐起来就被他拽着胳膊扯了过去,身体一斜,差点靠在容妄身上,于是转头要说话。
可两人这样的姿势,他一转头,嘴唇就碰到了容妄的侧脸上。
两人同时定住。
第45章 明月灼人
这样的接触, 使得容妄整个人都愣了。
叶怀遥呼出的热气拂在他的耳畔, 又麻又痒, 脸颊上传来温润潮湿的触感,这种触感轰地一下子在两人贴合的那块皮肤下面炸开, 顺着血液涌向头部,流遍周身。
容妄一直在等待着叶怀遥揭破自己身份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他们度过的每个点滴都是他最后能抓住的美好时光。
可他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当口,以这样一种方式。
见叶怀遥要起身, 他脑海中还乱着, 再没有了别的念头谋算, 一心一意只想着叶怀遥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要跟他解释清楚, 哄他别生气,别再更加讨厌自己。
本来只想把人留住,一拽拽出个这样的结果,却是始料未及了。
叶怀遥也愣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甩开容妄的手,身体后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平时自负风流潇洒,就算刚刚被一帮青楼女子围观簇拥都挥洒自若,唯独碰上面前这个魔君,简直是天生的克星。
之前两人是见了面必定打架,这回可倒好, 自从发生了之前那件事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发展成了打架必定有亲密接触——这都叫个什么事!
叶怀遥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子也肯定红了,幸好这是黑暗当中,一时还看不出来。
他道:“我说你——”
与此同时,容妄也在开口:“对不起,我……”
两人语声混杂在一起,话还没说完,房门就忽然又一次被人给直接推开了。
这一下来的突兀,容妄的神情顿时一凛,刚刚温柔忐忑的眉宇间顷刻涌上狠意,下意识地往叶怀遥身前一挡,左掌便已蓄势待发。
却听推门的人轻声道:“师兄?”
叶怀遥一把架住了容妄的手,道:“小鱼,是你吗?”
来人正是展榆。
他匆匆忙忙寻过来,听到叶怀遥的声音才算松了口气,说道:“太好了,你在这啊。”
叶怀遥“嗯”了一声,便要起身,结果发现自己和容妄的姿势乱七八糟,自己被他挡在床榻内侧,真叫不是个事。
他低声道:“我师弟来了,烦你让一让。”
容妄也低声道:“我的袖子……被你压着。”
叶怀遥:“……”
他挪开了。
展榆没看清容妄的脸,但敏锐地感觉到房间里面气氛不对,脸上因为见到叶怀遥而露出的笑容隐去了。
他方才传音让两名小弟子暂时留守原地,如果发现异常随时联络,自己则急急冲上来找这个不省心的师兄。
结果找是在找到了,师兄他却似乎受制于人,坐在床上也不下来,旁边那人不知道是谁,身上却带有魔气无误。
展榆目光一凛,大步上来,借着月光抓向容妄肩头,要把他从叶怀遥身边扯开:“这位英雄,见有客人来此,不知道起身迎接吗?”
容妄冷冷一哼,不架不躲,人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径直出掌,呼地一声拍向展榆前胸。
展榆一惊,暗忖道:好凌厉的招式,怪不得师兄都没奈何的了他,这人身份必不简单——他是谁?
容妄这招正是武学上的“围魏救赵”之策,不思自身防守,反而攻敌之不得不救,展榆果然没法再继续抓他,倒掠两步,侧身踢向容妄手腕,化解了招式。
同时,容妄也跃身而起。
叶怀遥坐在床边愣了片刻,也知道他们俩一时半会谁也打不死谁,没上去拦。
他的第一个反应反倒是趁展榆还没看见,偷偷摸摸把乱成一团的床单抻了抻,活像个被情人捉奸在床的小媳妇。
真是自己作孽,话说这展榆会上楼看见这一幕,还确实是被叶怀遥手欠给招上来的。
叶怀遥深深叹了口气:“师弟,魔君,二位不要打了,都是自己人。”
像是要配合他的话,一语方毕,周围陡然间明光大作,满室的烛火竟然又转瞬重新点亮,两人同时收手,容妄容色淡漠,展榆满面震惊。
要追溯他跟这位魔君上一次动手的时候,恐怕要回到300多年之前了。
现在眼前的大魔头似乎傲慢孤冷一如往昔,俊美容颜也半点没变,但是他被扯开了半边的衣襟和松垮的腰带,却昭示着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展榆再转头往叶怀遥那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师兄正站在床边低头扶正已经歪斜的发冠,他身后满床凌乱,脚下还抛着一截衣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撕下来的。
刚才本来就是黑灯瞎火的,这样的场景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展榆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勃然大怒,走上去一把将叶怀遥拉到自己跟前,上下打量一眼,转身冲着容妄喝道:“邶苍魔君,你对我师兄——”
他气得连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看又要冲上去动手。
叶怀遥道:“好了好了,不要这么大声叫他的名字,都是误会。我们刚才本来在打架,纯动手。想什么呢。”
展榆狐疑道:“打架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叶怀遥:“……你动手之后不会觉得热吗?”
眼看叶怀遥被展榆问的略有窘意,容妄在旁边冷笑一声,道:“己身不正,观人龌龊。”
容妄嫉妒玄天楼众人与叶怀遥的亲密关系,向来对他们没有好感,展榆则认为此人邪魔歪道,残暴阴戾,更是戒备。
双方立场不同,多年来没少争斗,眼下碰到一起,自然更是火药味浓重。
展榆闻言挑起眉峰:“阔别多年,魔君锋芒不改,令人佩服。你与我玄天楼之间可是攒下很多笔旧账了。莫非你有把握对上我师兄弟两人,还能占得上风吗?”
容妄哈哈一笑,傲态毕现:“与云栖君之间的任何恩怨纠缠,都是我的荣幸,容妄等着你来清算。至于展掌令使——与你无关之事,就不必在从中搅合了,阁下的盛情邀约,还是先请收回去吧!”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本君对你不感兴趣,本君只想和你师兄说话”,倒好像展榆成了外人一样。
只是狠话放的有气概,眼睛却一眼都不敢往叶怀遥那边的方向上瞟。
展榆说什么也不可能想到,面前这个心思莫测的大魔头能真的对自己的师兄抱有一腔痴情,动不动手都不重要,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容妄居心叵测,必定别有阴谋。
展榆沉声道:“邶苍魔君,你听仔细了,当年的事情经过如何虽然没能查实,但如果你再敢对我师兄有半点不利,玄天楼上下,势与魔族不死不休。”
容妄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他,只哼了句“失陪”,闪身便走。
他两人吵了半天,叶怀遥都没插上话,此时见容妄要离开,这才道:“魔君稍待,咱们两之间该说的事,总得先说清楚了罢?”
容妄猛地停步,转身看他:“你还愿意听我说?”
叶怀遥道:“为什么不听?我最恨别人跟我说话说到一半不讲完了。好歹怎么回事,你也解释解释啊!”
展榆道:“怎么回事,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为什么我不明白?到底在说什么,我也要听!”
叶怀遥推着展榆肩膀道:“不,你不要听,现在灯火又突然亮起来了,你应该去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漂亮的姑娘遇到危险。一般漂亮的你自己出手,格外漂亮的回来跟师兄说。快去吧,乖!”
展榆被他推搡着,凄凉地发现容妄那个混账东西好像还真没说错,师兄和他一个外人有小秘密了,还不让自己听。
他们三人站一块,怎么想都不应该自己是回避的那一个吧!
展榆怀着一种弃婴般的凄凉心情,被叶怀遥硬生生推了出来,房门贴着他的鼻尖关上。
他拍了下门,“喂”了一声,便感到自己的手掌被一道结界弹开——简直把他孤立的彻底。
展榆趁着周围没人看他,全无风度,照着房门踹了一脚,气的骂道:“邶苍魔君这个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