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固然对此人怀有极大的好奇,朱曦自己也应该清楚,他接连向君知寒挑战之后,酩酊阁必定会广邀高手,设下天罗地网以待。
这种情况下,会光明正大地出现,不是傻子,便是有通天本领。
“今天这一局……”
叶怀遥唇边染上一缕略带锋寒的轻笑,将酒杯举到了唇边:“到底谁是设局的人,谁又是那个真正被盯上的目标?师哥,咱们拭目以待。”
燕沉“嗯”了一声,手一伸,把叶怀遥的酒杯抢了过去,自己一饮而尽,慢悠悠地说:“眼看大戏登台,确实值得期待。师哥就代你一饮,以助雅兴。”
叶怀遥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燕沉放下空酒杯,说道:“昨天已经喝过了酒,今天就要克制,好好养一养你的伤罢,小心明年十七,后年十六。”
他挂怀叶怀遥的伤势,不让喝酒,如果拿别的话劝说恐怕也就罢了,但这句话的杀伤力确实很大,真让叶怀遥有些担心起来。
他不再反抗,乖乖喝了口面前的参茶。
这时,旁边已经有酩酊阁的人走上来,用托盘托着一沓玉笺纸,弯腰躬身,双手奉到叶怀遥和燕沉面前。
这场大会跟普通的拍卖会不同,原本就是为了各门各派交流扬、互通有无而设立,并不局限于只有酩酊阁的宝物才能够售出。
君知寒头脑灵活,点子很多,在夺宝会召开的半个月之前,确定到会的宾客名单就会被公开。
这样的话,如果有人希望能够从其中某一门派或某位修士身上获得什么东西,便可将这愿望写下来,送至酩酊阁。
酩酊阁经过筛选,会在大会召开之前将这些愿望送到宾客们手中。
如果到会宾客同意,可以开出条件,将这愿望挂牌出售,一笔生意就谈成了。
譬如玄天楼,平日里大多数的散修都是很难能够和法圣、明圣,以及展令使等身份的人打上交道的。
但通过这种方法,他们的心愿就有传递到这些大人物面前的可能,这样一来,自然会吸引更多修士趋之若鹜,酩酊阁的身价,以及宾客们的身价,都会相应提高。
可想而知,经过这么多年的积攒,酩酊阁只怕早已经富可敌国。
当世能在财力方面与其匹敌的,大概只有得天独厚的魔族了。
燕沉将玉笺纸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将第一张递到了叶怀遥的手里。
叶怀遥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的心愿羞答答写了一行,正是“明圣的侍女之位”。
何湛扬道:“唔,五行门的大小姐,出价两万块灵石,想给师兄当丫鬟。师兄,你要吗?”
“这……”
叶怀遥道:“其实我倒是不怎么介意,就是怕这位大小姐会受太大打击,算了吧。”
展榆笑道:“不错。万一叫她看见咱们家在外面被称作什么高华皎洁啊,卓然如仙呀的明圣,天天窝在床上嗑瓜子看话本,被大师兄掀被子才肯起床,恐怕要因爱生恨,刀剑相向了。”
叶怀遥吸了口气道:“小鱼,我记得听人说,你在接手尘溯门的时候,曾经跟他们说,要进玄天楼,第一件要做到的事就是尊敬法圣明圣。”
展榆道:“是,我说了,而且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犹记得我刚入门的时候,某位师兄也告诉过我,本门规矩三更睡五更起,师弟要给师兄捏肩拍背捶腿,谁知道全是胡扯,害得我信以为真,好一阵子……”
叶怀遥被揭了老底就耍赖,故意板起脸,指着他道:“放肆!”
展榆连忙起身,故作惶恐地向他行礼:“哎呀,小弟言语无状,明圣恕罪。”
叶怀遥道:“你等着,回去我就把这一条定成门规,让你天天过来伺候我。”
何湛扬连忙道:“我要伺候,让我来始共春风跟师兄一块住!”
展榆:“……”
他反手就给了何湛扬脑袋一巴掌,恨铁不成钢,说道:“看把你给贱的,看把他给惯的。”
——言辞间十分理直气壮,就好像他自己压根就没惯一样。
一番争执,最终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明圣的光辉形象必须维护,燕沉挑选了由他亲传三招掌法这一心愿。
他选好之后,就将纸递给酩酊阁弟子,由他记录并向外公布出去。
第57章 凌波艳影
叶怀遥向着容妄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他挥了挥手, 一言不发, 冷漠地拒绝了酩酊阁弟子的邀请。
虽然身处于热闹繁华之中,他的身边似乎仍然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萧索。
寂寞, 孤冷,却又固执地拒绝其他人的接近。
像这样一个人, 动心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怎么想也不可能仅仅是一次肌肤之亲,就能产生什么至死不渝的浓厚感情。
正因如此, 当得知容妄竟然对他有意的时候, 叶怀遥心中总是有种难以置信的违和感。但看他的言行举动, 又绝对不是在说笑。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猜疑和隔阂,让他始终无法放心接受对方的种种好意关心, 却又忍不住总是盯着他琢磨。
真是好奇特的一只魔,叶怀遥暗暗地想。
一会清纯天真楚楚可怜,一会冷血残忍杀伐果断,教人摸不清心思。
酩酊阁的弟子一一请各桌选择心愿, 元胜辉好不容易逮住这个空档插话,转到叶怀遥身边,笑着问他道:
“回来这些日子,云栖君的身体可好些了没有?先前我听说你平安回来的消息,还特地教人寻了不少灵药送到了斜玉山上去,可惜没能见上一面。”
他没说的是,自己派的人连同那些药材都被原路遣回, 连一杯清茶的招待都没有。
叶怀遥最善于跟人虚以委蛇,也笑吟吟地说:“多谢元伯父记挂。当时我有事外出,不在玄天楼,倒是不赶巧了。”
元胜辉本来就是想试探一下,瞧瞧这看似绝情的态度是叶怀遥的意思,还是燕沉等人为他出气,听他这样说,多半是不知道内情的,稍稍放心。
他正要再说话,旁边本来好像没注意这边情况的燕沉忽然转过头来,冲着叶怀遥说道:
“上回元庄主派人送给你的药我没收,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先前怕你烦心,没和你提过。”
他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可以说又冷又硬,完全不留余地,元胜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叶怀遥不知道燕沉想做什么,有点莫名地“嗯”了一声。
燕沉又向元胜辉说:“元庄主心里应该明白,玄天楼不缺那点药材,最该上斜玉山来的应是令公子。为何阿遥平安归来之后,我从未见他前来探望过?”
少仪君轻易不说话,说话便是一针见血,直戳人心窝子,元胜辉想起这个儿子就头疼,却不得不替他找补:“他本也惦记着要去探望,只是最近身体不适……”
何湛扬也听不下去了,在旁边嘴快道:“不是吧?我不久之前刚见过元献,他那精气神可好得很呢!再说我师兄一走十八年,他也没说着急找一找,难道这十八年里都有病?”
元胜辉:“……”
燕沉并没有阻止何湛扬,等他说完了,才淡淡地道:“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元庄主何必再遮掩?元献对阿遥并无半点情分,甚至连表面的尊重都没留下半分,便算是再怎样也说不过去。”
听到这里,叶怀遥已经明白燕沉接下来会说什么了,正欲开口,便感到燕沉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是安抚,也是要师弟别开口说话,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
燕沉正色道:“或许元庄主心疼儿子,舍不得管教,但我的师弟我也疼惜。阿遥在玄天楼的时候,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在外面也是也是人人尊重,没道理你元家就要给他气受。元庄主,这件事我思虑良久,身为大师兄,就替师弟做一回主,这道侣之约,算了罢。”
燕沉的话虽然并不刻薄阴损,但字字句句出自内心,只把元胜辉听的脸上忽青忽白,无地自容。
他前面还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燕沉说了那最后一句话,才觉心头一震,连忙道:
“这么大的事情,怎能是说算了就算了的!少仪君,俗话说劝和不劝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回去一定叫那孽子去斜玉山给云栖君磕头赔罪,但这话可是不能轻易出口啊!”
他万万料想不到,事情正在冲着最坏的结果发展,急的额头上都是细汗,说罢又转向叶怀遥说:
“云栖君,师兄弟们是为了你好,但自己的事情,终归还是得自己掂量着轻重。到底多年的交情了,难道你的想法也是如此么?”
叶怀遥道:“元庄主,这些事也是我们之前商议过的,师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便当咱们两边没有缘分罢,少庄主既然如此不乐意,我也从未喜欢过他,凡事就不能强求。”
连他都这样说,元胜辉就知道完了。
不管他们之前是真的商量过,还是叶怀遥为了给燕沉面子故意这样说,都代表着他选择跟自己的师兄站在同一边。
他本想问,难道你们就不怕没了道侣契约命格反噬吗?但在这种场合不好开口提及隐私。
再加上燕沉既然敢说这话,料必已有良策,说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得罪人。
就算是要退亲,也不是在这里当场就能办的事,元胜辉想到这里,暗自咬了咬牙,好声好气地说道:
“千错万错都是因为我没将儿子教好,云栖君和少仪君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在情理之中,我心中实在惭愧无地,回去一定会狠狠责打那个畜生。至于退亲一事,少仪君此时提出,实在措手不及,总得容元某回去将双方的契书拿来,才能正式将婚约解除啊。”
燕沉道:“那就下月初五,先师祖诞辰,请元庄主带着少庄主到场,将此事解决吧。也好有其他宾客当个见证。”
这法圣说话行事,可真是半点都不给人拒绝的余地,这就把日子都定了,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元胜辉只好苦笑,说道:“知道了。”
与元胜辉谈话过后,燕沉问叶怀遥:“感觉如何?”
叶怀遥道:“欣喜若狂倒也谈不上,但总归算是解决一桩麻烦,身心轻松罢。”
燕沉道:“本想再问问你的意思,但方才看他那副嘴脸,我实在忍无可忍……”
他这就是在冲叶怀遥解释了,叶怀遥不等燕沉说完就摆了摆手,道:“师哥,你怎么想的我都清楚,不用和我说这个。之前咱们就已经谈过了,就算我命格真的有异,也着实不愿将希望寄托在元献这种人的身上。”
无论怎样,在燕沉的心目中,都是叶怀遥的安全更加重要。
他在对元胜辉说那番话的时候,其实心里还存着几分恐吓敲打对方的意思,但此刻听师弟意见坚决,燕沉也便不好再说别的了。
“阿遥。”他低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叶怀遥的后背,半晌才说道,“你这样想也好,总归不要因此忧虑,相信师哥……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出事的。”
叶怀遥摇了摇扇子,含笑道:“自然了。”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到齐,君知寒举起自己的酒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团团一敬,朗声说道:
“天朗气清,恰是雅宾满座。酩酊阁能有今日之盛况,全赖在座诸位不弃,在下在此感谢贵客们赏脸光临。接下来,夺宝会便正式开始。”
他说罢之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向着众人示意,随即坐下。
君知寒身份不低,到场的宾客们也很给面子,闻言亦是纷纷举杯饮酒。
紧接着,便听铜锣一声响,旁边的小厮道:“第一样宝物,是吴千里吴大侠带来的——人头两颗。”
大概是想让宾客们在开头就打起兴致来,一开场的宝物就是异常刺激。
好在能进得这酩酊阁的,无论男女老少,多少也都见过血,赌过命,因此并不会被人头吓住,纷纷瞪大眼睛,好奇望去。
只见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魁梧大汉手里拎着个包袱,大摇大摆地走上台来。
他四下环顾,见众人都充满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当即狂笑一声,将包袱抖开。果然是两个货真价实的人头滚落在了桌上。
如果仔细看去,人头颈部还有些石灰硝过的痕迹,想必是为了防止腐烂。
这将包袱拎出来的大汉正是吴千里,他师从无相寺,却并非佛修,小有所成之后便离开寺庙,独来独往。
此人性格豪爽侠义,爱打抱不平,脾气又暴躁,这些年来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而这两个人头显然又有格外价值,被他揪着头发往台子上一放,顿时有人猛地站起,失声道:“这不是金鹄和黑老怪吗?!”
提起这两个人来,可以说是臭名昭著,恶行滔天。
前者杀人越货,为了奇珍异宝不择手段,另一个则采集处女之血修炼邪功,这些年来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子的清白。
这两个人如此可恶,偏生还都行踪缥缈,功夫不低。
这么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地想找他们报仇或者为民除害,但都纷纷铩羽而归,没想到却终究丧命在了吴千里的手中。
有人小声说道:“可见善恶到头终有报,金鹄和黑老怪早就该死了,今日终于恶贯满盈,只不知道吴千里和他们都是怎生结下的仇怨。”
这话被吴千里听到了,大声说道:“错了,我跟这两个人无冤无仇,只是老子看他们不顺眼,那就必须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