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行宫一乱后,也是他率领边境军赶回京城的,不过他会出现在松竹馆,萧霁宁却没想到。
“你是说……”萧霁宁怔愣道,“刚刚在松竹馆里,叫停六皇兄的人就是他?”
京渊肯定道:“对,就是他。”
果不其然,徐玖卿从屋里走到渡口的画舫处后没多久,屋里又走出另外一个人,那人就是纪星明。
他同样身穿一身玄色银线边的劲装,不过却不是夜行衣的模样,应该是他平日里就喜欢这样的穿着。
萧霁宁蹙眉道:“我听过他的声音呀,和我刚刚听到的不像诶。”
“不过是变声罢了。”京渊不屑道,而他开口,说出来的也不像他平时与萧霁宁说话的声音。
萧霁宁又道:“那这么说,我五皇兄刚刚也在松竹馆里?”
“那倒不一定。”京渊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随着纪星明缓缓移动,“就算萧霁风不在,萧霁顺也不敢和纪星明对上。”
萧霁风便是五王爷的名字。
“也是。”萧霁宁想想觉着也对,“纪星明深受五皇兄重视,六皇兄若是和他对上,那就是和五皇兄对着干,六皇兄哪有那样的胆子。”
京渊嗤了一声,算作肯定萧霁宁的话。
而渡口那边,纪星明已经走到了徐玖卿面前。
第153章
萧霁宁只能看见他们两人接近, 可隔得太远了,他根本就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京将军, 你能听到他们说话吗?”萧霁宁抱着京渊的脖颈, 在他耳畔小声问道。
“能。”京渊回答萧霁宁道。
他望着纪星明和徐玖卿的目光深邃,里头的情绪晦暗难辨,就如同徐玖卿看向纪星明的眼睛, 那里头充斥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但是徐玖卿开口,只是轻轻的一句:“纪将军,方才在松竹馆内,多谢你为我解围。”
“不用谢。”纪星明的语气比她淡,“好歹相识一场。”
闻言徐玖卿却笑了起来。
她那张脸不笑时冷若冰霜, 笑起时则艳如桃李,嗤笑嗔怒都是极美的, 只是她的美, 面前的人却欣赏不了。
徐玖卿见纪星明没什么反应,脸上的笑逐渐变为苦笑:“只是相识一场?”
纪星明神色不变,抬手递给徐玖卿一叠银票:“六万两为你解围,花妈妈的红利已经扣除, 这些是你剩下的。”
“一万两,青楼的钱真是好挣。”徐玖卿接过后数了数, 自嘲道, “也罢,毕竟我也只是在这待七日,卖的不是死契。”
纪星明道:“一万两, 也足够你治好你姐姐的病了。”
徐玖卿握着银票,头低着:“我知道。”
“那你多保重。”纪星明说完这几句话就欲转身离开。
“纪星明——”徐玖卿却叫住他,“你跟着他有后悔过吗?”
纪星明虽是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虽然我恨皇室,可是只要皇室的人不再来惹我,我也不会无端生事。”徐玖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温热的吐息在秋夜里形成薄薄的白雾,“你我同出将家,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我宁愿驰骋沙场,战死在匈奴的刀箭之下,也不愿死在这靡靡之音从不断绝的京城。”
徐玖卿还是笑着,眼底却有着泪花在打转:“只可惜……我已经没有了那个机会。”
她问纪星明:“你在京城里参与皇室勾心斗角的事,不累吗?”
听到这里,纪星明终于肯回头了,他也对着徐玖卿弯唇笑了笑。
但是来不及等徐玖卿眼底的光芒重新燃起,他就道:“夜深了,徐姑娘归家的路上,多加小心吧。”
随后,纪星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渡口。
而被留在渡口的那个姑娘也转过了身,望着渡口处的画舫,不知道她眼底的泪最终有没有落下。
回到皇宫后,京渊将他们在渡口的话复述给萧霁宁。
萧霁宁听完后,杵着下巴道:“我听着他们这对话,怎么像是一对痴男怨女啊?”
京渊道:“纪星明年长徐玖卿七岁,幼时曾一起玩过。”
如此解释,萧霁宁就懂了:“噢,那便是青梅竹马了。”
也难怪纪星明会出来替徐玖卿解围,既然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那不管五王爷在不在,纪星明都是有可能帮徐玖卿的。
“不对不对。”可是这话刚说完,萧霁宁就摇着头否认自己道,“也有可能纪星明就是在那等着的。”
萧霁宁总觉得,今日的事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他先是做梦,梦到松竹馆,在去松竹馆的路上被人下了香料,以确保他一定会到松竹馆去。
而松竹馆偏偏在今日有花魁大赛,花魁之名还被徐玖卿夺去了。似乎暗中有人一定要他在今日见到徐玖卿,知晓她的身世,最好动恻隐之心救下她似的。
至于六王爷对徐玖卿的刁难可能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但一定是事先能预料到的,毕竟六王爷常年流连青楼,松竹馆今日有花魁大赛,是个人都知道六王爷会去。
甚至连京渊得到线索在今日回去松竹馆,都像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
所以他在松竹馆时,不管徐玖卿如何被六王爷刁难,他都无动于衷,而京渊与他一样的举止,则使得萧霁宁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也不知是谁在暗中筹谋,真是心肠歹毒,我那日要是出手救下徐玖卿,身份一旦暴露,大臣和百姓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呢。”
萧霁宁将这些想法和京渊说了。
结果京渊听完后看了他一眼,却道:“你错了。”
萧霁宁闻言怔了怔,京渊又接着说:“连我们会去渡口偷看,都事先在那人的安排之中。”
“那人既然能够猜到你可能不会出手,或者说,我会拦住你不让你救人。那他又怎么会猜不到,我们也许会去渡口偷看。”
萧霁宁又问:“所以徐玖卿和纪星明说的那些话,都是演给我们看的吗?”
这一次京渊没有正面回答萧霁宁的问题,他只是道:“就算是演戏,身在戏中,便是戏中人。”
萧霁宁似懂非懂,但他觉得,在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大概无法真的懂得。
不过在此之前,他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处理——那便是六王爷大闹松竹馆的事。
才短短两日时间,这事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纷纷感慨新花魁,不过一个楼青楼清倌,竟然敢和六王爷作对还能全身而退,真是匪夷所思;除此以外,他们还议论六王爷堂堂一个王爷,在青楼进出就罢了,居然还凭着自己皇室的身份仗势欺人,这种事之前从未有过,六王爷敢这么狂妄,会不会是新帝默认的?
这事传的如此迅速,萧霁宁不知道有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但是萧霁宁知道,他绝不能任其发展下去。
生辰宴一事过后,他的帝威边境国已经见识过了;而郦行宫一乱结束后,朝中大臣见他还能驾驭京渊为他所用,心里恐怕也有了些想法;但是他在皇室内部,在许多人看来,他还是个温和好说话的性子。
郦行宫他对六王爷的警告想必六王爷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既然忘了,那便拿他开刀,叫他好好长长记性。
而临近中秋,自生辰宴后就离开了京城的长公主摇光也回京了,七王爷八王爷等人也在归京的途中。
萧霁宁便选了个人到的都差不多了的日子,请云鸿帝留下的五位公主,还有四、五、六三个王爷一起吃了顿小团圆饭。
宴会的前半段都还好,等后面些,萧霁宁环视一圈,看着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了,他才放下手里的果酒杯,右手撑着下颌,左手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模样闲适慵懒,声调也轻缓柔和:“六皇兄——”
“诶,九皇弟。”被点名的六王爷闻声顿时朝萧霁宁看过去,在萧霁宁举杯敬他后,他也抬起酒杯回敬萧霁宁,一口将杯里的酒饮尽。
萧霁宁问他:“六皇兄,你觉得朕今日让人备的这酒如何。”
“好喝!”六王爷肯定道,“不过这似乎是果酒吧?虽然果香四溢,但酒味却很淡啊。”
萧霁宁笑了笑,说:“朕这不是怕你们都醉了吗?”
“我哪里是这种果酒能灌醉的?”六王爷却拍拍胸膛道,“就算是烈酒,来十个人灌我我都不会醉。”
“原来六皇兄酒量这么好啊,那朕就放心了。”萧霁宁说前半句话时,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可他顿了顿话音后,再次开口,脸上便已经没了笑,“否则朕还以为,那日在松竹馆是你喝多了呢。”
六王爷举着酒杯,面露疑惑,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萧霁宁在说什么。
倒是摇光听见“松竹馆”这三个字后皱了皱眉头:“松竹馆,那是什么地方?”
和她同为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婉兰扯了扯她的袖角,侧头到她耳边小声道:“皇姐,那是青楼。”
“居然是那种脏地方?!”摇光闻言脸色登时一变,目光倏地转向萧霁宁,就仿佛去那的人是萧霁宁一般。毕竟萧霁宁若是没去过,他又怎么会知道六王爷去了?
萧霁宁依旧是半撑着脑袋好整以暇的姿态,对她道:“大皇姐也不必惊讶,朕会知道那样的地方,也得多亏了六皇兄。不仅朕知道了,全京城的百姓几乎也都知道了——知道咱们六王爷,在青楼和一个清倌纠缠不清。大皇姐刚到京城,不曾听说这些事是正常的,以前父皇在时,六皇兄也没这么狂妄。”
“狂妄”二字一出,六王爷一听便知道萧霁宁这是兴师问罪来了,想来他自己也清楚这件事在京中到底被传成什么了,所以他立刻从座位里走出,到正殿中央跪下,额角冷汗涔涔,磕磕巴巴道:“皇上……那都是误会啊。”
“误会?”萧霁宁反问他,“那么说,是朕的耳朵欺骗朕了?”
“纠缠不清。”萧霁宁冷冷一笑,“你可知这四个字,朕是给了你多少面子才这样说?”
四王爷与五王爷听见萧霁宁这般说,嘴角也勾起了不屑的笑——萧霁宁若是真给六王爷面子,就应该在私下里找六王爷,而不是把皇室那么多人都聚在一块再找六王爷兴师问罪。
这其中的道理不难明明,哪怕是六王爷事后仔细想想也都能懂,只是此刻他根本无暇再去思考其他,他只是急急辩解道:“皇上,你听我解释啊!都是那贱婢的错,是她挑衅我在先啊!她敢挑衅皇室人,我没杀她就已经是开恩了。”
说完,六王爷又低着头小声嘟囔道:“而且我到底也没拿她怎么样……”
萧霁宁问他:“她挑衅你在先?”
“是。”六王爷梗着脖子,死不承认是他的错。
萧霁宁闻言却笑了,开口柔声对六王爷道:“好,既然是她的错,那你就去把她杀了吧。”
第154章
“啊?”
六王爷不解地抬起头, 呆呆地望着萧霁宁。
事实上不止是六王爷,整个团圆小宴的人听见萧霁宁这话后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话是从萧霁宁这个向来好脾气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在他们看来, 萧霁宁别说是杀人,他连骂人都是极其罕见的。
而六王爷这人呢,其实胆子很小。
“色厉内荏”这个词, 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除此以外,他还很墙头草,比如跟着四王爷、五王爷,在萧霁宁登基后依旧不改口,叫他“九皇弟”, 等看情形不对了,他改口叫萧霁宁“皇上”改的比谁都快。
所以六王爷有时候蠢是蠢, 但他并没有蠢的无可救药,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深谙如何在皇室中好好活下去。他嚣张跋扈,可控制的恰到好处,所以四王爷和五王爷对其他兄弟都心狠手辣, 然而对六王爷更多时候却是懒得理他。而那日在松竹馆,除非徐玖卿真的伤到了六王爷, 否则他是不会杀了徐玖卿的。他明白如果徐玖卿没伤着他, 他却当着那么多人杀了徐玖卿,那他的王爷之位基本也就坐到头了。
至于徐玖卿对他不敬,他“小惩大诫”就足够了, 不必杀人——只要当时纪星明没有出手救人。
一旦纪星明既出手了,他就不得不给纪星明这个面子。实际上那日他会和徐玖卿吵起来已经很是失控了,六王爷平时不会那样的,可那一日他不知为何,被侍从挑拨了两句后就控制不住怒气,甚至直接冲出包间去和徐玖卿对峙。
等他回到自己的王爷府后,六王爷也被自己方才在松竹馆的行径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京中关于他在松竹馆的流言越传越凶之后他实际比谁都急,因此萧霁宁一发问,他便想也不想就跪下了,只是嘴硬着试图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可叫六王爷没有想到的是萧霁宁似乎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否则萧霁宁干嘛叫他去杀了徐玖卿?
但是徐玖卿……他不能杀啊。
所以六王爷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萧霁宁的话:“我、我……”
“六皇兄,是你说的,她挑衅皇室的人不是吗?”龙椅上的年轻皇帝却还是笑着,声音徐缓轻柔,“大萧有律,对皇室不敬之人,可杀之。”
是,大萧是有这样的律法。
可是松竹馆那么多人可都不是瞎子,事发当日的情形大家都瞧的很清楚,说好听些是徐玖卿舞枪恐吓他,说难听些便是他六王爷逼奸不成恼羞成怒,最后还杀人灭口。他和徐玖卿之间的争执若以徐玖卿身死为结局,他不能解气,也捞不到任何好处,反而还会染得一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