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渊如今不是骠骑大将军了,自然也不会在宫中当值,没了光明正大进宫的由头,他就只能继续走回以前的老路子——偷偷摸进宫。
“我倒不这么觉得。”京渊将脸上的面罩摘下,回答萧霁宁道,“或许真有联系,但五王爷绝不是这盘棋的执棋人,他不过也只是一颗棋子,只怕他还不知道自己也被人利用了。”
这件事从头至尾,乍一看都像是陈钰和五王爷给萧霁宁和京渊布的局,但有一点完全说不通——那就是袭击六王爷的吐蕃骑兵。
五王爷再如何坏他也始终有个底线,那就是不与外邦结盟。
他不蠢,知道这种事只是引狼入室之举,稍有不慎大萧都可能倾国覆灭,届时他还做什么皇帝?亡国皇帝吗?
今日早晨,吐蕃使者那边也给萧霁宁回信了。信中说:袭击六王爷的那些人并不是吐蕃的骑兵,只是伪装成骑兵模样的边境流匪。吐蕃与大萧感情深厚,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这样的说辞萧霁宁并不相信。
吐蕃和大萧的关系,远不及突厥与大萧来得紧张,如果这是五王爷故意栽赃嫁祸的污名,为何不直接甩给突厥,偏偏要是吐蕃?
京渊也问他道:“你信吗?”
“一群流匪能打得纪星明毫无还手之力差点全军覆没吗?我不信。”萧霁宁摇头,“这要么是纪星明故意放水,要么他们就是真的吐蕃骑兵,也有可能两者兼而有之。我现在都开始怀疑,在郦行宫想杀我那个刺客和吐蕃有关系了。”
不过好在现在局势也明朗些了,中秋宴禁军□□不是冲着萧霁宁来的,而是京渊,就证明这些人还是忌惮着京渊的——他们知道萧霁宁手中最大的武器不是皇权,而是拥有兵权的京渊。
若想对付萧霁宁,他们首先做的就是瓦解京渊的权势,或是离间萧霁宁和京渊的关系,只要京渊不再站在萧霁宁这边,要对付萧霁宁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萧霁宁蹙着眉道:“他们后面肯定还会想别的法子来对付你的。”
然而不等那些人对付京渊,京渊自己就把把柄送到萧霁宁面前了,他对萧霁宁说:“十月五日京钺问斩那日,我会去劫狱。不过也不能说是劫狱,我只是会让一名死囚代替京钺,等行刑结束后,我再将他转回我将军府的密室中去关押。”
“京将军,你把这种事和朕说得如此清楚。”哪怕早就知道京渊会这么干,可是现在听他把劫狱这种事讲得如此直白细致,萧霁宁听完都愣了下,而后挑高眉梢道,“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那陛下会惩罚我吗?”京渊笑了下,将手臂撑在床榻上靠近萧霁宁。
萧霁宁问他:“到底是朕惩罚你,还是你惩罚朕啊?”
京渊道:“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真的吗?”萧霁宁很是怀疑,他觉得危险将近,警惕道,“可是我每次在这里和你说话,你都不会听的。”
京渊道:“下回一定听。”
萧霁宁:“……”
七日后,大萧一代名将京钺因谋逆罪被判处秋后问斩。
又过了半月,云楚一年的秋结束了。
京城今年的雪又下得格外早,霜降过后的第二日,竟就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势倒不算大,但因着是子时就开始下的雪,所以等到天明时整个皇宫已是红墙白瓦,踏出殿门放眼望去便是茫茫皑皑的一片白。
萧霁宁坐在一品楼的大堂靠窗边的位置上,表面看是一副在恬淡品热茶的悠闲贵公子模样,身边还有一位容貌隽秀的仆从在为他随时添茶。
而实际上呢?萧霁宁正竖着耳朵在听他邻桌的人说八卦。
毕竟一品楼的金牌说书先生冯雨生还未开始讲书,众人闲得无聊,也只能挑着些谈资来聊,聊的要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就是国家大事——不过皇帝微服出巡,想听的还就是这些事。
恰好今日一品楼里头的茶客聊的八卦就和萧霁宁有关,确切些来说,是在讲萧霁宁和京渊的事。
毕竟不久前大萧名将京钺才刚刚被斩首,但关键就在于他的独子京渊却因大义灭亲护国有功,迄今依旧是大萧手握兵权的重臣,这样的情况别说是大萧,纵观各朝各代的历史都是极其罕见的。
毕竟当日京钺距离逼宫事成仅有一步之遥,如果没有京渊的竭力阻止,大萧恐怕已经改朝换代了。
可京渊为何不协助自己的父亲逼宫,反而对云楚帝忠心耿耿,他是京钺独子,京钺一旦登基,百年之后继位的就是京渊,当皇帝不好吗?京渊却只甘做人臣,缘由无人知晓。
茶客们只能猜测约莫是这位云楚帝和京渊将军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一般吧,而京渊将军也是位真正忠于大萧的将士。
“可皇上若和京将军关系真的深厚,又为何还要撤京将军的职?”
“听说中秋节宫里的宴会出了点岔子,有人说这岔子是京将军搞出来,所以这事总得有个人来负责吧?”
“我才不信京将军会做这样的事,他都大义灭亲了,又怎么会害皇上呢?”
……
茶客们你一言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吵到后头萧霁宁都有些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了,这时忽然有人旋身坐到了萧霁宁面前,问他道:“齐兄弟,你今日也来听书吗?”
萧霁宁还没来得及抬头,因此他只能瞥见来人鸦青色的衣角,可是一听这声音,萧霁宁就算不抬头也认得他。
“李兄?”萧霁宁惊喜地望向来人,“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来者正是以前在一品楼和萧霁宁有过数面之缘,还曾提醒过萧霁宁一品楼内有位面容与他相似的女子常常来听冯雨生讲书的人。
后来萧霁宁不怎么来一品楼听书了,就没再见着过李忆回,不过他断断续续来的几次里,也只有今日见着了他。
“我很好,多谢齐兄弟还惦记着我。”李忆回对萧霁宁笑了笑,“今日有缘再见,我请你吃饭吧。”
萧霁宁连忙婉拒:“不用不用,应当是我请你吃饭才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忆回倒也没有再推辞。午饭间,李忆回还打趣地问萧霁宁是不是最近又有了什么新的烦心事,还是这回出门依旧是在找他家的姐妹。
萧霁宁失笑道:“不不不,我只是纯粹过来放松下的。”
他现在哪还有功夫去管是哪个公主喜欢冯雨生还是怎么,不过萧霁宁见李忆回这副劲装打扮的模样,忽然问他道:“李兄,你是江湖人吗?”
李忆回被萧霁宁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懵,顿了片刻道:“……曾在江湖行走过。”
“那你一定见多识广。”萧霁宁从袖袋里将萧默绘制的神秘刺客所用之剑的图纸取出,摊平在李忆回面前道,“我想请教一下李兄是否见过这种武器。”
第165章
萧霁宁会向李忆回寻求帮助这也是无奈之举。
京渊那边查这种剑刃曾在哪里出现过已经查很久了, 东厂那边萧默也在查,毕竟那神秘刺客就是用这种剑伤了他的义子。
只是他们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江湖上带有放血槽的剑并不稀少, 在职业杀手和刺客的手里更是尤为常见, 但是因着制剑的材料和工艺不同,每柄剑的放血槽形状都存在一些细微的区别,而这些区别会在剑刃制造出的伤口上显示出来。
有些剑的剑刃乍一看和图纸上的很是相似, 但一查剑主人的身份便会知晓这并不是他们所寻之人。
萧霁宁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找些江湖上的人来问问或许还真能问出点什么结果。所以他才会将图纸取出询问李忆回他有没有见过这种剑。
结果李忆回低头轻抚着图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抬眸望着萧霁宁,眉宇间的神色瞧着有些凝重,但却没有说话。
萧霁宁回望着他, 轻声道:“李兄?”
站在萧霁宁身边的席书见状,脊背稍稍崩直了些, 若是此刻有个懂武的人在此时细看席书, 就能明白席书此刻正处于警戒状态,若是李忆回突然袭击萧霁宁,他便可直接出手阻拦李忆回。
李忆回没有抬头去看席书,不过他的余光却扫见了席书垂在身侧的手, 那姿态看似随意,实际上却做好了回击准备。
于是李忆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开口道:“齐兄弟,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能否也问你一个问题?”
萧霁宁点点头,笑着谦逊道:“李兄你请问。”
李忆回见状便问道:“是有人用这柄剑, 想杀你吗?”
“是啊。”萧霁宁思忖了片刻,没觉着李忆回这个问题有哪里不对,不过他还是小小地撒了个谎,“我之前出京游玩,路上有个劫匪就是用这种剑想来杀我的,不过没成功。我报了官,但是官员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我担心那人又会回来杀我,所以想先查出他的身份。”
李忆回听着萧霁宁回答,听完后他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萧霁宁,须臾后他才摇了摇头,手指触着图纸上的剑刃道:“实不相瞒,这这种武器我确实见过,它也不是剑,虽然看着像,但它其实是一种刀,名为东月刀。”
“东月刀?”萧霁宁蹙眉,“这刀的名字听着好奇怪。”
“此刀出自东平郡,东平郡是南蛮的一处小部落,这刀便是那部落的武器,在西域弯月刀的基础上改进而来。”李忆回继续道,“刀名听着奇怪,也是因为‘东月’是东平郡的方言,真正的意思是:葳蕤之林的护卫。”
萧霁宁听得一愣一愣的,惊喜道:“李兄你居然知道这么多,我来问你果然没错。”
李忆回赧颜笑了笑:“我会知道,也是因为我以前在西域见过这种刀。你若想知道和这刀有关的其他事,不如去找了解东平郡往事的人。”
萧霁宁问他:“你不知道吗?”
李忆回但笑不语,看了萧霁宁一眼后重新低头吃菜,说道:“知道一些,但不了解,消息可能不准。”
“好,那我便托人再去问问吧。”萧霁宁起身对李忆回深深一揖,“多谢李兄为我解惑。”
李忆回见状也立即起身,对萧霁宁回礼道:“也多谢齐兄弟的这一顿饭。”
他们在一品楼用午饭,不过是在等下午冯雨生讲书,可是午饭结束后,一品楼掌柜却忽然告诉大家说冯先生今日突然有事,不能过来讲书了,让大堂内等着听书的大家别等了。
话音刚落,大堂内便是一阵喧哗。
李忆回闻言便和萧霁宁道别,说今日既然无法听书,那他便回家去了,还将自己家的地址告诉给了萧霁宁,让萧霁宁有空可以去他家喝酒做客,好让他回请这一顿饭。
萧霁宁自然是连声答应下来了,待李忆回出了一品楼的大门后,萧霁宁便迈步朝一品楼二楼走去——他要去雅间找京渊。
神秘刺客还没查出,萧霁宁要出宫来一品楼这样人又多又复杂的地方,身边不可能不跟着人,席书就是其一。但光有席书京渊还是不太放心,恰好他现今正在“假期”,于是京渊便陪着萧霁宁来一品楼了。
只是京渊那张脸辨识度太高,京中好些人都知道他是谁,若是他跟在萧霁宁身边那也太过惹眼了,熟悉京渊性子人一看他们两人的相处态度,几乎就能猜出萧霁宁的身份。
所以萧霁宁才会一人在大堂里坐着,而京渊则是在包间里看着萧霁宁。
“京将军——”萧霁宁刚进到雅间,便攥着图纸立马冲到京渊面前,激动地对他道,“你绝对想不到,我已经知道这上面的武器是什么了!”
京渊挑眉道:“东月刀?”
萧霁宁顿时泄气:“你偷听我和李兄讲话。”
“这倒没有。”京渊否认道,他将雅间里的下人刚倒满的两杯茶,一杯亲手捧着递给萧霁宁,还叮嘱了他一句“小心烫手”,剩下的那杯则被京渊用一根手指推至另一人面前。
萧霁宁看着京渊的动作,这才发现京渊左手边还坐着一个人。
这人身穿一身褐色胡服,容貌平平,肤色棕黄,存在感本就极低,萧霁宁那样莽撞地冲进包间,眼里又只瞧着京渊一个人,哪里还注意得到他?
只不过能叫京渊亲自给他递茶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人?
于是萧霁宁在他面前坐下后,便问京渊道:“京将军,这位先生是?”
“他换了张脸你就认不出了吗?”京渊抬手,给萧霁宁解释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常常在一品楼听他讲书的冯雨生,冯先生。”
“皇上和京将军客气了,您叫我俢秀便好,这是我真正的名字。”身穿褐色胡服的男人闻言笑了下,而后稍微低头,拽住自己耳侧的一寸皮肤猛然揭开,那张容貌普通棕黄色人皮面具底下,正是一品楼将不少女子迷得神魂颠倒的说书先生冯雨生。
“冯先生?”萧霁宁愣了一瞬,“难怪你今日不讲书了。”
冯雨生淡淡笑道:“京将军请我过来坐坐,便没时间讲书了。”
真是请人过来的吗?
萧霁宁侧着脸偷偷觑了京渊一眼,又不敢将自己的怀疑表现的太过明显。
京渊则老神在在,端着自己的茶不疾不徐呷了一口,才开口说:“不过是请冯先生过来谈生意罢了,谈完生意了若是时候还早,自然是有时间讲书的。”
冯雨生颔首道:“好,既然皇上也来了,那想必人是已经到齐了,京将军要谈什么生意,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