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谎!你们污蔑朕!”二皇子从龙椅上起身怒道,“来人——!快来人!快把京渊和谭传艮都给朕抓起来!”
然而朝上却无一位禁军敢动——徐君悔已死,他麾下的二十万禁军如今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只能暂且听令可号令禁军的骠骑大将军京渊。
二皇子本以为徐君悔这个外戚太过强大,不可信任,只有依仗着皇帝才能活下去的京家最好控制,可直到这一刻,二皇子才发现他最利的剑已经被他亲手折断了。
而这一切,都是萧默和京渊引导他做的。
是萧默告诉他,徐家不好控制,倒不如先除去徐君悔,将禁军兵权交给京家,只有他手里握有解药,京家就必须得听他的话。
也是京渊和他说,让他今日一定要召集百官,将给先皇下毒的事推到七皇子和九皇子身上去的……是了,京渊想要解药,解药只要是皇帝就可以拥有,他是九皇子的伴读,只要他将九皇子捧上帝位,也一样可以获得解药啊。
二皇子望着京渊冷漠的双目,和他唇角那仿佛在嘲笑他的笑容踉跄几步,忽地拔出身边一名侍卫的剑,朝萧默横砍过去。
萧默虽是个阉人,可他乃东厂大督统,功夫根本不低,饶是同意会武功的二皇子也近不了他的身,百官看着新帝追着个阉人发冠凌乱狼狈不堪地追砍,皆是唏嘘。
二皇子望着朝上的众人,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怒喝一声朝京渊刺去。
萧霁宁看到这一幕不禁睁大眼睛——京渊连斩三帝,这杀的第一个皇帝便是二皇子。
方才二皇子追砍萧默时他没看他们,他看的一直是京渊。
或者说,从京渊开口说下毒之人是二皇子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望着京渊,他还看着京钺,看着萧默。
所以他看到,在二皇子发疯之前,京钺和萧默的对视一笑;看到京钺侧身给京渊投去的那个凛然而满带杀意的目光;也看到了在二皇子朝京渊冲去时,京渊垂下的右手缓缓抬起,握住了自己腰间佩剑的剑柄。
或许京渊便是在今日杀掉二皇子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京渊杀掉二皇子根本不会引起百官的议论,因为事后这些官员更在意的还是下一任新帝是谁。
可萧霁宁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京渊却没去看二皇子,而是转头望向他。
那双眼睛眸光邃深,瞳底漆黑,暗得好像照不进一丝光,可是萧霁宁却仿佛在里面看到了一丝迟疑和犹豫,这种根本不会在这双眼睛的主人眼里的情绪。
所以在他们视线对上的那一刹,萧霁宁嘴唇动了动,但是他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一刻萧霁宁的心很乱,或许他该提醒京渊小心,可是京渊下一刻要杀的那个人,也算是他有血亲关系的哥哥。
就算他们没有任何感情,但萧霁宁真的不知道,如果他眼睁睁地看着京渊在自己面前杀了他的皇兄,他以后要如何继续面对京渊。
这个问题萧霁宁以前从没想过,因为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京渊会连杀三位皇帝,那其他死去的皇子呢?他们的死和京渊有关吗?不管萧霁宁愿不愿意承不承认,他都无法否认,在这个世界里除去八皇子和七皇子以外,就只有京渊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就算他知道京渊以后可能会杀了他的皇兄,甚至是他,他还是忍不住希望……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他们小时候在上书房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刻。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萧霁宁不知道。
二皇子的剑来得迅疾,他和京渊也只是仅仅对视了一刹,可就在那么短短一瞬间里,萧霁宁脑海中闪过无数纷杂又短暂的念头。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在二皇子的剑和地砖相撞的清脆鸣响传入他耳中时骤然回归平静。
二皇子的剑落在地上,而京渊的剑抵着二皇子的喉咙。
他的喉咙上有道细细的血线,在往外渗着微量的血,但是伤口却不深。
满朝寂静无声。
京渊把剑收回插入刀鞘,低头哑声对金龙殿的宫人们吩咐道:“皇上累了,把他扶回去休息吧。”
二皇子最终被萧默谴人搀扶着送回寝殿去了。
皇上不在,这早朝自然也就结束了。
给先帝下毒的人无疑是新帝,只是先帝已逝,新帝才是大萧当今的皇帝,就算他今日当朝追砍臣子已然失去民心,可只要他不死,他就依旧是皇帝,除非他自己退位。
于是下朝之后,才有些官员叹息京渊方才为何不直接杀了新帝?
这样的新帝只会带领大萧走上灭亡,如今他们只能等新帝主动退位,或是哪位王爷能“叫”新帝让位了。
而早朝结束后,萧霁宁还是有些怔怔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京渊刚刚为什么没有杀了二皇子,可是只有今天才上杀了二皇子的最好时机。
萧霁宁不禁问小蛋:“小蛋,京渊他为什么不——”
“别问了,问就是我也不知道。”小蛋回答的很快,“你二皇兄和你八皇兄一样都过了死劫了,以后说不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么说,今日果然就是二皇子的死期,只是京渊没有杀他。
“为什么……”萧霁宁怔忡道。
“早就告诉过你了,剧情走向变了。”小蛋也搞不明白了,萧霁宁被叫到金龙殿时它也很急,现在看萧霁宁没事了它还开玩笑道,“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你登基了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萧霁宁没理会小蛋的玩笑,他下朝后忙着发呆,京渊又没来找他,现在连个人影都不见了,就抓了个宫人问:“你看到京将军下朝后去哪了吗?”
“回王爷,京将军回家去了吧?”宫人也被今日金龙殿上发生的事情吓的不轻,小心回答萧霁宁道,“这大人们下了朝,不都是回家吗?”
他们又不是太监,男人不可以一直留在宫内的。
萧霁宁闻言立刻朝宫门追去,七皇子见萧霁宁跑得飞快,就问他:“七弟你走那么快是要回顺王府吗?我们一块去吃个午饭吧?”
七皇子也有很多话想和萧霁宁说,如今二皇子退位是迟早的事,下一任新帝会是谁他们要好好想想。
只不过萧霁宁听了七皇子的话后却没停下脚步,遥遥回答他:“七皇兄你去我府上吃吧,我还有事!”
也算萧霁宁这些年虽然咸,但是身体素质却还不错,在京渊刚出宫门时就追上了他。
萧霁宁远远地看到京渊的马车就开始喊人:“京将军!京将军——!”
只是他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见马车停下,萧霁宁就不信车夫没听见他的喊声,唯一的原因就是京渊不让马车停,镇国少将军府车夫的架子多大他也是见识过的。
萧霁宁又急又无奈,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他求京渊时,京渊提的让他再叫他一次“京渊哥哥”的要求。
于是萧霁宁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地出声喊道:“京渊哥哥——!”
第53章
萧霁宁没想到这还真的有用, 见马车停下后立刻奔到车旁,伸手直接去撩京渊的车帘, 问他道:“京渊哥哥, 方才我叫你你怎么不停车呀?”
京渊坐在马车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萧霁宁掀开车帘时侧身淡淡地朝他瞥去, 而他这一抬眸,就直直撞进了少年凝望着他的明澈双目里。
在大殿之上,他看到的就是这一双眼睛,这双他看了数年,每次见时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欣赏的秋水无尘杏子眼——那时的萧霁宁也是这样痴痴地望着他, 他看到少年嘴唇颤了颤,而后紧紧抿起, 是一副有些茫然又有些怔忡的模样。
莫名地, 在那一刹他也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收了力道,没用腰间的剑划开二皇子的喉咙。
但京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脑海中有无数个答案, 譬如他不想让那双干净的眼睛印入血迹;譬如他不想当着百官的面杀了新帝,致使日后可能会有闲言出现;又譬如将二皇子留下, 逼他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才是对他最好的折磨……他也不是没有听到萧霁宁喊他, 只是萧霁宁的声音会叫他心烦意乱,他不让马车停下只是不想让萧霁宁追上来打散他的思绪。
然而京渊也无比清楚,这些全部都是借口。
不然他就不会在萧霁宁喊他“京渊哥哥”时还是让车夫停下了马车。
今日是寒冬中难得的一个晴朗日, 马车外的世界明亮而温暖,萧霁宁就站在那一片融融的暖光下,与马车内不见光的他对视而望。
在这一刻,京渊忽然发现在心底,他自己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他只是在害怕,他害怕当着萧霁宁的面杀了二皇子,因为会让萧霁宁难过,会让萧霁宁对他心怀芥蒂,甚至可能会让他们关系从此走入一个不可回头的死胡同。
可这个答案太过荒唐,和他听到萧霁宁的声音会心烦意乱,和他会对二皇子手下留情,甚至在萧霁宁还小的就一直护着他一样荒谬,不管他用什么理由去辩解,都无法改变这么多年,他始终在做荒唐事的事实。
“殿下。”京渊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你叫住微臣有什么事吗?”
萧霁宁掀开车帘看见京渊时,发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模样有些惴惴,小心问道:“京……渊哥哥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个午饭?”
京渊听着萧霁宁一连叫了他三声“京渊哥哥”,这是萧霁宁在小时候要倚靠缠伴在他身边存活小心翼翼讨好他时的称谓,长大了后的萧霁宁不再这样喊他,因为这个称呼是示弱表现。
可是萧霁宁太狡猾了,明明他一示弱,他就会忍不住心软,可他还是要这样喊他。
京渊闭眼摇了摇头嗤笑一声,再次睁眼后就抬手撩起了车帘门,邀萧霁宁上马车来:“殿下想去哪吃?”
萧霁宁见京渊摇头时还以为他不愿意呢,没想到最后京渊竟然同意了。
于是萧霁宁跃上马车,走到车内坐在京渊身边,和他道:“那就是一品楼吧。”
这会儿的车夫倒是肯听萧霁宁的话了,不等京渊吩咐,在萧霁宁话音落下后就驾车朝一品楼驶去。
到了一品楼,也许是见京渊笑了,萧霁宁不再喊他京渊哥哥了,而是直接问他:“京将军,你想吃些什么菜?”
京渊唇角含着淡笑,神色平静,似乎方才他漠然沉默的从未出现过一般,开口道:“殿下点你喜欢的菜就好。”
萧霁宁也不算特别挑食,闻言就点了几样一品楼的招牌菜。
他们两人都是一品楼的大客户,菜上来的很快,萧霁宁等京渊吃了点饭,看着他心情似乎还算可以之后,才出声道:“……京将军?”
京渊挑了挑眉梢,头也没抬,只是屈指敲了敲自己的碗壁:“微臣已经吃了殿下的东西了,殿下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萧霁宁其实是想问京渊为什么早朝在金龙殿上没有杀了他二皇兄,只是话道嘴巴了,萧霁宁又觉得这样直白地问不太好,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京将军,京中传言前几日的宫宴上,你杀了徐老将军,那徐老将军真是你杀的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京渊停住了筷子,抬眸看向,不答反问萧霁宁道:“殿下为何问起微臣这件事?”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杀徐老将军。”萧霁宁如实道。
他是真的觉得京渊不会杀徐君悔,因为这完全没必要——二皇子一旦登基,他才是那个最容不下徐君悔的人,迟早他是要出去徐君悔了。
“我没杀他。”京渊也道,“我只是打掉了他手里的剑。”
萧霁宁蹙眉问他:“那二皇兄……就没让你动手吗?”
京渊回答他道:“让了,但我没动手。”
那日宫宴他虽然也在,但杀人的不是他。
二皇子给徐君悔准备的是烈酒,还在里头加了点“东西”,于是酒过三巡,徐君悔便有些醉了。他确实拿起了剑,剑尖也的确指向了二皇子,但他只是挥舞了几下发泄心中的不满,还说些了不敬的话,绝没有行刺新帝的意思。
而京渊身为骠骑大将军,就要护卫皇帝的安全,徐君悔殿中挥剑,他打掉徐君悔的剑是职责所在。偏偏剑落地之后,二皇子便以徐君悔要行刺皇帝之名让护卫将其扣住,亲手杀了徐君悔。
徐君悔以为自己有从龙之功,大女儿又是皇后,虽然自己没有儿子,但招赘之后至少也可保徐家三代荣华,却不想这份荣华犹如过眼云烟,顷刻便散。
二皇子的帝命,也恰如他亲手杀掉的徐君悔一般短暂。
“那为什么你不动手呢?”萧霁宁望着京渊,略带试探道,“我看二皇兄如此信任你,还以为京将军你……很听二皇兄的话呢。”
京渊望着萧霁宁的双目,忽地抿唇笑道:“我又不是暴君,战俘手中无剑,我是不会再和他打的。”
萧霁宁听京渊提到“暴君”二字时愣了下,这个词很特殊,因为只有在成为了皇帝之后,行事暴戾才能被称为“暴君”,可京渊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大臣”,没有登基的可能,他就算要说自己,也该用“奸臣”“佞臣”一类的称呼,京渊将自己自比为暴君,是在和他透露自己有不轨之心吗?
可没等萧霁宁捋清思绪,京渊的下一句就让他愣得更不知怎么接话了——
京渊问他:“而且,我最听的不是殿下你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