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是秦老爷子骂醒了他们:“小川再不如你们的意,他也是你们的孩子,也是一条生命!你们耽误了一个孩子,还想再耽误一个?如果你们肯早点重视小川的问题,不自作主张想要把他扳回来,早就没有那么多破事了!”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秦侑川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童年阴影对他的影响确实很大,他几乎每天都是在噪音中度过的,父母说的话传到他耳朵里就成了毫无意义的“滋啦滋啦”声,像是在演默剧似的,他只能看到男人愧疚的脸色和女人捂脸哭泣的动作,却无法分辨他们在说什么。
或许,有过太多次失望,秦侑川也不想分辨那些是什么了。
就连那天说到相亲的事,秦父都只把这个话题当成一个附加项目,开场白则是隔壁王叔看中的那块地。秦父越说越激动,很有滔滔不绝的趋势,秦侑川听到一半就知道这个项目不靠谱,后半段烦躁的情绪一上来,他就只能听到嗡嗡声了。
后来秦侑川看了看腕表,实在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就主动问起老爷子:“那个相亲对象约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面?”
他知道,就算自己暂时听不见,身后的秘书也会帮忙记下来,而他正好有个借口可以离开这承载了太多不美好回忆的地方。
秦侑川觉得,这是他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了。
说起噪音,年峪也很好奇地问:“你听见的噪音到底是怎么样的,别人说的话一点都听不见吗?”
“一点都听不见的情况比较少,大多数时候听到的就跟施工工程差不多的噪音。”秦侑川摇了摇头,对年峪说,“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能控制住情绪。”
年峪听到这个就又对他心疼得不行,什么从小缺爱长大变态最后成了终极反派的话,全都是瞎扯胡掰的!大川一天到晚板着张扑克脸,不是因为他变态,而是他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情绪,避免耳鸣听不清别人说的话。
而且大川还很要强,别人说过的话一遍就能记住,所以从没有人怀疑他的缺陷。
这样老绷着自己多难受啊,就算秦侑川轻描淡写地用一句习惯来形容,也不妨碍年峪对此感同身受,恨不得穿越时空找到小时候的秦侑川亲一亲抱一抱,减轻他的痛苦。
“那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怎么睡着的,还用降噪耳机吗?”年峪问他。
秦侑川摇摇头,自从跟年峪正式交往之后,他就再没用过那个耳机了。
他打开手机,把年峪那天发的语音“我喜欢你”点开,脸色有点窘,本来是打算一直当成个小秘密的,可是见年峪好奇,秦侑川的第一选择还是满足他的好奇心。
“我听到这个,睡前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年峪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也有点不好意思,那天晚上大概是他太困了,说话声音都是软绵绵的,而且经过电流处理音效还有些失真,不仔细听一时还听不出是年峪的声音。
而且就这么短的一句话,就能让大川觉得高兴,他也未免太容易满足了吧。
年峪又跟着心疼起来,他对秦侑川说:“能把手机借我一下吗?”
秦侑川毫不犹豫地将手机递给他。
他不觉得年峪想要删掉这段话,何况就算删了他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他擅自把小鱼的语音存下来,没有经过年峪的同意。
年峪当然没有删,他不光没删掉前面的语音,还特地给秦侑川录了一段新的语音:“咳……我想对大川说。”
年峪看了一眼秦侑川,眼角眉梢都是喜悦,然后将注意力再转移到录音上,继续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明天会比今天更喜欢,你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大宝贝,你值得被所有人喜欢!曾经的苦难不过是今天幸福的跳板,我的宝贝没有被苦难压垮,反而成为了最最优秀的人,所有不懂得珍惜你的人现在肯定都在后悔。当然了,我希望你最喜欢的是我,因为我是你的男朋友,将来还很可能是你的……”他咽了咽口水,说完最后一个词,“老公。”
录完了,年峪红着脸点击保存,饶是他脸皮够厚,也觉得刚才那段话有点过于羞耻。
这段肉麻腻味又幼稚的话,放在别人那里肯定会觉得年峪脑子瓦特了,但对于秦侑川来说却非常受用。
这些话在小的时候没有人说给秦侑川听,长大以后也没人觉得秦侑川需要听,更不会有人敢于把这么幼稚可笑的话当着秦侑川的面说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他不需要,只有年峪总是不按套路出牌,每句话都说到了秦侑川的心坎上。
这些年他努力学习,勤奋工作,把他父亲的位置都挤了下来,不就是为了得到那么一句肯定吗?
然而在秦父眼中,他就是在报复,在彰显他的工作能力,在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诉求他的不满。
他们的确认可了秦侑川的工作能力,却也害怕他,畏惧他,忌惮他……连说话都在照顾他的情绪,不敢惹怒他。
这样得来的肯定,早已变了味。
“这样吧,我再给你录几段,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换着播放,总是听同一段肯定会腻的。”年峪有过一次经验后,稍微缓一缓就不会再脸红了,甜言蜜语开始一车一车地往外冒,就当给秦侑川录睡前故事。
年峪脸不红心不跳,什么大宝贝小宝贝亲亲宝贝这些肉麻词汇都用上了。
关在洲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年峪说完最后一句“所以我最爱你了,吧唧”,站在门口好半天没说话,表情非常的复杂。
年峪一抬头,看见门口多出来个人,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嘴上埋怨道:“老舅,你进来怎么也不敲门啊?”又抓着秦侑川的手腕,半个身子探进他怀里,“大川,快检查一下,刚才有没有把开门的声音录进去?”
秦侑川点开录音重新听了一遍,关在洲也愣愣地把刚才那段话从头到尾听完整了,心情不由得更加复杂。
秦侑川仔细听完,道:“没有录进去。”
“那就好。”年峪松了口气,要知道吹彩虹屁不打草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好不容易想出一段来,自然不希望这段垮掉。
关在洲现在不仅想自戳双目,还想时光倒流把耳朵也给堵上,听完那段录音他觉得自己晚饭都不用吃,光捡地上掉的鸡皮疙瘩就够了。
同时他又隐晦地看了一眼秦侑川,难道秦总看上他的外甥,是因为他那张嘴特别会说肉麻话吗?
有钱人的脑回路他真的不太懂。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关在洲还想把刚才那段不吃晚饭的话也给咽回去,因为年峪在确定只有自己做的饭菜最合秦侑川的胃口之后,说什么也要亲自下厨,让秦侑川“好好吃一顿”。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年峪在厨房里颠锅挥铲,秦侑川在旁边给他打下手,一盘一盘几乎看不出原材料的菜被端出来,最后还有一锅黑乎乎的汤。
他舅突然很后悔,为什么不在外边跟两个助理吃完饭再回来。
年峪一口气炒了三四道菜,接下围裙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唉,今天太晚了,只能先弄这几道,明天再多做两样,大川你先凑合着吃。”
那表情,那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里请来的大厨。
偏偏秦侑川就很喜欢年峪这副拿腔拿调的小模样,帮他收起围裙后还用指腹抹了抹年峪额角的汗:“嗯,你辛苦了。”
他舅盛了一碗年峪热情推荐的紫菜汤,嚼着跟头发丝一样多的紫菜,嘴里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但关在洲就是觉得越吃越没滋没味的。
他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反正是觉得自己挺亮的吧。
快到晚上11点时,年峪又主动帮秦侑川把被子搬到沙发床上去,自从知道上回秦侑川睡沙发的真相后,年峪就不免遗憾地摸着那床被子:“等我拍完戏,一定要给你一个美好的夜晚。”
秦侑川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好。”
那天晚上,年峪连做梦都是各种姿势。虽然他和原主都没有具体实践的经验,但现在互联网发展得这么迅速,该看的不该看的多少都看过一些,片里的两人换张脸再换个身材,经过梦境的艺术加工,那简直是身临其境!
醒来以后年峪更加精神抖擞,满心想的都是快点把戏拍完,把档期空出来,跟大川把所有情侣该做的事儿都做完。
一想到这,年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就连拍戏用的大泥坑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小水洼。
然而,有句话叫做乐极生悲。
片场中的泥坑是用来模拟沼泽环境的,有一幕戏是男主角在吸引敌方火力,需要剧中的弟弟去找他落在沼泽里的关键性证据。
当那个装着证据的文件袋被沼泽一点点吞没时,弟弟毫不犹豫飞身扑下去抢救,最后主角解决完追兵回来,看见的就剩下弟弟高高举起文件袋的一只手。
这也是弟弟打动男主角的经典一幕。
飞身扑救的镜头年峪在前一天已经拍完了,现在拍的是他要托举证据大半个身体埋在泥里,被男主角艰难拉上来的镜头。
年峪按照导演的要求,顶着满脸泥巴对着镜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傻里傻气的,看着却让人觉得心酸。
“好,年峪保持这个姿势,田宇上!”导演小声地说。
田宇立刻扑到了坑边,用力抓住了年峪的手,表情格外狰狞:“小弟!小弟你拉着我——”
年峪口中喊着“哥!哥!”脚下不断扑腾,按照事前商量好的,他用力蹬地,田宇就顺势将他拉起,把这个镜头拍完。
结果年峪因为太激动,蹬力过猛,田宇拉着他的胳膊还来不及发力,年峪又摔了回去,正好脚下踩到个小石子儿,没站稳,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倒在了泥巴里。
年峪:“……”
田宇:“……”
“哎哟!年峪你还好吧?”导演和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全都跑了过来,还有年峪的经纪人和助理,大家齐心协力把年峪捞起来,赶紧给人用毛巾裹上,以免着凉。
毕竟不是真沼泽,坑里的泥水比较稀,水的成分更多,还是比较凉的。
年峪自打被捞上来以后就皱着一张脸,苦兮兮的,问他哪里受了伤,他只是摇头:“没有受伤,继续拍吧,我没事。”
但表情是骗不了人的,而且年峪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导演看他这模样,索性提前放他回去,又对关在洲说:“这一场正面的镜头都拍完了,剩下的交给替身就行,你还是带他去做个检查吧,有些内出血的伤刚一两天没事,过几天再发现就不好处理了。”
关在洲忧心忡忡地点点头,等年峪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在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他舅忍不住对他说:“你啊,摔到哪里要说出来,就是没受伤也应该告诉我。我不但是你经纪人,还是你舅舅,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
年峪眼眶还有点红红的,见他舅准备去挂号了,才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我,我伤到了那个地方。”
“哪个?”
他舅愣了几秒钟,才震惊地反应过来。
回到酒店之后,年峪瓮声瓮气地朝秦侑川勾了勾手指,把不明所以的男人从工作中拉起来,随即快速关上了房间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关在洲则走出房间,把空间让给两个年轻人,并回忆起他们在医院里听到的医嘱。
医生检查之后,对舅甥俩说:“没有什么大损伤,就是破了点皮。患者有女朋友了吗?如果你担心功能问题,可以让女朋友帮忙验证一下,只要还能那个,就说明没事。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患者的心理压力,通常那里受过伤的压力都会比较大,过了这个坎就好了,让你女朋友耐心点,不行可以多试几次。”
年峪:“……”
这“美好的一夜”,跟他最开始设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第35章
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的昏暗房间里。
年峪身上汗津津的,白皙的脸上也是红彤彤,嘴唇因为紧张而抿成了一条线,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也不知是痛苦还是难受。
反正是挺不好过的。
年峪坐在床边,两手死死地抠着身下的床单,手指攥得紧紧的,骨节都白了,掌心里的汗水在床单上留下了斑驳的湿痕。
他的两腿脚趾也用力蜷缩着,脚背弓成半月状,显得既紧张又艰难。
“成……成功了吗?”年峪喘着气低头去看,就见秦侑川捻了捻手指,眼里泛着淡淡的歉意。
很浅很淡,但年峪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了。
他颤颤巍巍地将视线再往下挪,只看了一眼,年峪差点就要昏过去了。
可怜无比的小小鱼涨红了脸,呕了半天啥也没呕出来,活似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蔫不拉几地垂在地上任人宰割。
“没事的,医生不是说了多试几次就能好了吗?”秦侑川有点无措地安慰年峪,声音尽可能地放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会成功的。”
年峪点点头:“那……那我们再试一次!”
“今天不能再试了,我看你已经很累了,身体透支的话明天拍戏怎么办?”秦侑川抽了张纸巾把自己的手擦干净,然后摸了摸年峪汗湿的头发。
年峪拧起五官,扁着嘴巴,委屈得差点哇一声哭出来。
好丧啊,感觉人生陷入了一片灰暗。
“呜呜呜,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一条健康健全的小鱼了,我可能会变成一条残疾鱼……”年峪垂头丧气地说完,抬眼看向已经站起身的秦侑川,那眼神看着既让人心疼,又莫名觉得有点可爱。